第六十一章 五零年代糟糠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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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崗同誌邀請那漢子進屋,他就憨笑著擺手,吭哧半天憋出句謝謝不冷,繼續將臉縮了一半在衣領裏,帽子壓得很低,隻留下一雙滿漢滄桑的眼睛,使勁瞪著眼往大門裏麵瞧,生怕錯過了自家妹子。

    朱芸一時也不能從那雙朱家標誌狐狸眼裏,確定這是原主哪個哥哥。

    “誰呀?家裏有說誰來嗎?”

    褚母熬著湯呢,就洗手摘圍裙,“你在家裏看著鍋,我去接。外麵冷著呢,你要是著了涼,又不能吃藥,太遭罪了!”

    朱芸笑著給婆婆遞上圍巾和大衣,也不同她爭:“那就麻煩媽了。”

    褚母穿戴好,又叮囑她走路看著地,就蹬蹬下樓了。

    沒多大會褚母將人領來。

    朱芸打開門,衝著人笑笑。

    結果漢子頓時手腳無措,同手同腳站在門口不動了。

    “進來呀,外麵多冷,”褚母熱情地招呼人進來,“你這人也太實誠了,門衛同誌邀請你進屋裏待會,你進去就是了。你聽聽外麵的風吹得呼呼的……”

    漢子低頭看看腳上沾了泥點子的鞋,再瞧瞧擦得能照出人影的地板,頓時繼續低頭縮手縮腳不動彈。

    朱芸笑著拿出一雙待客的拖鞋來,“哥,換鞋進來。”

    那漢子跟狗子般頭一擰,瞪著眼珠子看她,磕磕巴巴地確認事實:“小,小,小……妹?”

    這個極為漂亮年輕洋氣,比城裏人還像城裏人挺著大肚子的小媳婦,是他那個妹子?

    不過除開驚豔後,他細看下來,的確那眉目鼻口確實是他十裏八鄉一枝花的小妹。

    朱芸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咋,你還有幾個妹子,我都排到小小小的份上了?”

    漢子嘿嘿地撓著頭,憨聲憨氣道:“大哥不會說話,你別生氣。”

    他遲疑了下,不大好意思地脫掉鞋,露出打了補丁仍舊破防的襪子,以及那不自在緊扣的腳趾頭,趕緊換上鞋,把自己的鞋小心翼翼地貼著門口放好,拎著袋子進屋。

    “來小同誌喝點熱水,我還沒問你叫什麽呢。”褚母端過來紅糖水,笑著招呼他坐下來。

    “嬸兒,我叫朱英夏,是家裏的老大,”漢子沒舍得坐沙發,而是摸起馬紮坐下來,端著缸子嗅到甜絲絲的氣息,渾身都洋溢著極具感染力的幸福與滿足。

    倒是讓朱芸看得心裏酸澀一下。

    哎,當了準媽媽,這情緒來得莫名其妙,去得也瀟灑。

    “還沒吃飯的吧?正好鍋裏熬了冬瓜排骨湯,我擀個麵條,下倆雞蛋,很快就好了。”褚母讓朱芸陪著說話,自己笑著鑽進廚房繼續忙活。

    “嬸兒,不用麻煩,我啃個餅就行。我跟人家大車司機約好了,下午三點就走……”朱英夏趕忙站起來,局促地說。

    朱芸抱著胸蹙眉,“大哥,你怎麽來的?”

    這裏距離家鄉並不近,現在火車沒有提速,而且大站小站都要停,得兩天一夜才能到。

    朱英夏搓著手,嘿嘿笑著跟占了很大便宜地說道:“咱們那距離省道不遠,我搭順風車來的。人家過路的司機都很熱心,我就是裝個腿瘸,就稍帶我走了。”

    “倒了幾輛車?”她挑眉繼續問道。

    他們那裏窮山僻壤的,雖然有省道通過,但是車輛不是太多,而且往往還都是短途的,很難配上直達京都的。

    漢子一愣,低下頭掰著手指頭數了半天,心虛地說:“可能五六輛,也可能七八輛吧?”

    “那你走了多久的路?”

    漢子瞥了眼又磨薄一層的鞋,“沒走多少路,大哥人高腿長,一步趕人家兩步。”

    頂不住妹子的問話,他笑著拿來自己那一大袋子,小聲地帶著得意道:“現在全國很多地方都糧食緊缺,城市裏的職工拿著錢買不到多餘的,一個個都比秋裏瘦了一大圈。”

    “咱們農村除了走路的小道,能種東西的全種上了,吃不完就晾曬成杆,家裏老些了。娘怕你們住在城裏不夠吃,就讓我給你送點來。”

    說著他就扒開好幾層袋子,將裏麵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掏出來,還念叨著這是誰采摘的,那是誰烘烤的。

    朱芸倒是也不客氣,直接跟著翻騰。

    有剝皮挑選好顆粒飽滿紅潤的四斤花生米、有河裏打撈出來曬幹的河蝦肉、有山上采摘的菌菇、有三十枚醃製的鹹鴨蛋、兩斤糯米、兩斤白麵、三斤沒有蟲眼的幹棗、兩斤把殼的核桃仁,剩下的全是曬得菜幹、山果幹,以及朱母醃製的鹹菜!

    “家裏沒啥好東西,妹子你別嫌棄,”抓著空麻袋,朱英夏小心翼翼地說:“家裏知道你嫁人了,都很高興,咱爹娘爺奶身體都好,你不用惦記。等明年秋裏,糧食打下來了,我再給你送!”

    “不知道你有了身孕,不然家裏的紅棗都給你留著了……”

    “娘讓我看看你男人再走。你放心,不是要錢,家裏有吃有喝,孩子們又不大,沒有花錢的地方……”

    朱芸微微歎口氣,感覺到胸口的熱意,眼眶裏也發酸,“你們何苦呢?”

    原主在王家跟奴仆似的,一個字不敢多說,麵對親人卻能將所有的惡氣發出去,句句往人心窩裏紮。

    其實鄉下的風俗就是這樣,家家戶戶日子過得緊巴巴地,嫁閨女收到的彩禮基本上給兒子娶媳婦、修蓋房子用,陪嫁幾床被褥就不錯了。

    畢竟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養了十多年就指望這一錘子買賣,往後也不會讓閨女養老。

    老輩們根深蒂固的思想,追根究底還是窮!

    原主在家裏並沒怎麽幹過重活,哪怕爹不靠譜,哥哥們也四處竄著,但地裏掙來的工分,還是夠一家子人果腹。

    在當時,王家的婚事表麵看起來,確實是十裏八鄉頂尖的了。

    誰家相親結婚不是這樣?

    沒有在一起住,誰也不知道對方是人是鬼,更不可預料到以後日子會怎樣。

    朱英夏愧疚地搓著手,麵對這樣的妹子,吭哧半天才說:“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