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麗莎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的。一直到了家門口，她才突然說道“我想，我想去趟圖書館。”

    “那你剛才怎麽不說？我們坐馬車把你送過去再回家。”露絲是一位非常有活力、非常健談的女士，“說真的，梅麗莎，我覺得你過於努力了。女孩子在周末難道不應該逛百貨商場，買漂亮的衣服和首飾嗎？”

    “我，我隻喜歡機械。我先走了。”梅麗莎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她轉身匆匆地離開家門，仿佛聽到露絲在對班森說“梅麗莎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變得失魂落魄的？”

    她可能聽見了，也可能根本沒有聽見。

    等到梅麗莎重新回神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正站在聖塞繆爾教堂的門口。

    我來這裏幹什麽……梅麗莎茫然四顧，沒有看到那個發型淩亂的英俊身影，頓時覺得失望又無措。

    當時沒有追上去，現在他當然走了……其實，我隻是想問問他，一個安保公司的員工為什麽會來貝克蘭德。想問問他，他還記不記得克萊恩，願不願意跟我說說以前的事……當初在廷根，我根本不敢去問，現在反倒很想知道……

    還是走吧……我站在這裏幹什麽……梅麗莎捏了捏提包的帶子，就要轉身離開。就在這時，她突然聽到了自己這輩子都不會遺忘的、略帶沙啞的聲音“莫雷蒂小姐！梅麗莎·莫雷蒂小姐！”

    她迅速扭頭，有些呆滯地看著那道身影從教堂的側麵冒了出來，正在向她快步走近。

    他是怎麽冒出來的？

    這一刻，她仿佛再次置身於那個悲傷的中午。這位英俊的男士那樣突兀地向她走來。

    黑發綠眸的男士眼神微黯，似乎也回憶起了曾經的畫麵。他走過來，露出了一絲略帶悲傷的苦笑，說道“我是不是從來都沒有自我介紹過？我叫倫納德·米切爾。”

    “米切爾先生，你好。”梅麗莎分心思考著怎麽開啟有關克萊恩的話題。

    對於剛打過招呼的兩個陌生人來說，這無疑是非常唐突的。可對方的表情，讓她知道他同樣回憶起了那位曾經的同事。

    這讓梅麗莎不想錯過機會。

    就在這時，她聽到這位米切爾先生主動說道“梅麗莎小姐，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邀請你去我們公司坐一坐？我們，可以聊一聊克萊恩的事。”

    梅麗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不就是我想要說出口的話嗎？此刻，她唯有點頭。

    就這樣，梅麗莎跟著倫納德繞過了整整一條街，來到了一家破舊的小樓門口。

    他拉開大門，側過身，紳士地邀請梅麗莎先行入內。

    梅麗莎卻沒有動。因為悲傷還沒有徹底影響她的智力。

    她站在原地，狐疑地說道“你，你們的公司不是叫黑荊棘安保公司嗎？怎麽，怎麽現在叫紅月亮安保公司？你更換就職的公司了？”

    “你可以這樣認為，美麗的小姐。我們不如先行入內，我會為你解釋這其中的關係。”

    梅麗莎仍舊有些猶豫。此刻，平素的警惕回到了她的內心，讓她有些猶豫要不要跟著這位隻見過幾麵的男子進入陌生的地方。遲疑半晌，她終究選擇相信自己哥哥的同事。

    兩個人一路上到二樓，負責接待處的文職人員看到倫納德，微微愣了愣，站起身在胸口點滿繁星，就要向倫納德行禮。

    倫納德急忙擺手製止“給我們準備——梅麗莎小姐，你想喝什麽？紅茶還是咖啡？”

    “……紅茶。”梅麗莎感覺到了這位米切爾先生備受同事尊敬，這讓她愈發有些迷惑。

    在她看來，自己哥哥的同事、負責來通知死訊的家夥，當然是職位比較低的那種。

    還有，他們為什麽在打招呼前要先做向女神禱告的手勢……這家公司全是女神的信徒嗎？

    然而梅麗莎並沒有深入去想太多。一想到自己即將得到更多關於克萊恩的消息，她就止不住地坐立不安，心浮氣躁，難以專心思考問題。

    “準備兩杯紅茶，送到會客室。讓他們暫時不要來打擾。”梅麗莎聽到那位英俊的男士如是說道。她看著他大步上前，為她打開房門，下意識地順著他的指向進入了房間。

    紅茶準備得很快。梅麗莎幾乎沒有感受到什麽時間的流逝。仿佛隻是一眨眼，兩個人就已經坐在彼此的對麵，即將述說那個已經消逝在時光中的人。

    她忍不住戰栗了一下。

    倫納德卻沒有直接把話題指向克萊恩“我剛剛看到你的時候，感覺非常驚訝。我完全不知道你來了貝克蘭德。”

    “尤其是，我的下屬告訴我，他們居然有你的資料。在看過你的資料之後，我就立刻產生了邀請你加入我們的想法。”

    有我的資料？我的資料為什麽會出現在他們手裏？我又沒有雇傭過安保公司。是因為莫蒙特教授的緣故嗎？什麽是邀請我加入？加入什麽？我還要上學，還要研究機械，我不可能進入安保公司工作的。

    還有，你不是來請我聊克萊恩的嗎？這樣的開場怎麽看起來這麽像招聘員工的麵試？梅麗莎聽得雲裏霧裏。

    這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她隻是想問問關於克萊恩的一切。

    仿佛知道梅麗莎的困惑，倫納德嗬嗬笑了一聲，輕描淡寫地解釋道“我想你一定會迷惑，我們手中怎麽會有你的資料。事實上，你的資料之所以被轉到了我們這裏，是因為你是女神的信徒。盡管你是通過蒸汽與機械之神教會獲得的魔藥。”

    ！魔藥！他們怎麽會知道魔藥的事？

    梅麗莎猛地挺直了脊背。她終於衝破了自己略帶恐懼的期待感，感覺到了另外的驚恐。

    突然被戳破最大的秘密讓她忍不住地顫抖。

    不過，已經增長了很多閱曆的少女很快冷靜了下來。

    她敏銳地想到了某個可能，心頭一跳。

    梅麗莎強忍著戰栗說道“你們，你們根本不是，安保公司。”

    倫納德點了點頭。他仿佛戲劇的旁白，終於得到機會宣布主角的出場，嗓音低沉地說道“我們是值夜者，黑夜教會的值夜者。”

    “我們在廷根的時候就是這樣。我是，克萊恩也是。”他讓語氣顯得沉痛又滿懷追憶。

    梅麗莎腦子轟得一聲。她感覺自己的雙手顫抖不止，在克製無果後，隻能選擇交握雙手略加控製。她變換了一下姿勢，帶著一點做夢般的恍惚說道“所以，克萊恩，他，是，非凡者？！”

    “是的。他，死時，是‘占卜家’途徑的序列。”

    占卜家？梅麗莎心中閃過茫然。她並沒有特別主動地了解過神秘學的知識，因此並不知道這個序列名稱。

    她按照自己對扮演法的理解，試圖將克萊恩和占卜家聯係起來，無果。

    克萊恩在她心中的形象頓時扭曲著模糊了起來。這讓她覺得陌生又害怕。

    克萊恩是“占卜家”？占卜……

    她忽然抓住了一點聯係。

    那場聚會！賽琳娜的生日聚會！賽琳娜的魔鏡占卜！克萊恩當時說，他幫她們解讀了赫密斯文！他猜測她們進行了不好的占卜！

    不好的占卜怎麽會瞞得過一名“占卜家”？當時一定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我不知道的不好的事情！克萊恩及時發現，及時解決了這件事！然後，他什麽都不說，就做一個無名的英雄。不，他告訴了伊麗莎白！他肯定需要伊麗莎白配合他！所以伊麗莎白才會對克萊恩那麽感興趣！

    梅麗莎終於找到了過去的蛛絲馬跡。這讓她仿佛找到了錨點。那個熟悉的哥哥又回來了，並且形象有所修改，更加完善。

    原來克萊恩除了不懂機械，喜歡做飯，喜歡讓我花錢，還會追逐著黑暗中的非凡事件，用占卜獲得命運的啟示……

    此刻，梅麗莎覺得自己對哥哥的印象更加清晰了起來。

    她深吸口氣，平靜了一下心緒，輕聲問道“所以，克萊恩，他究竟是怎麽死的。”

    此刻的她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

    誰知，倫納德卻抱歉地笑了一下“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相應的細節。雖然這不是什麽機密，但依舊不適合向教會成員以外的人員透露。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這是規定。”

    “除非，你能夠加入值夜者，成為我們中的一員。嗯，當然是兼職，我知道你還在上學。”

    “可以，我願意。”梅麗莎說的毫不猶豫。她雖然不接觸太多非凡，卻也知道教會的非凡者負責保護民眾，不讓他們受到邪惡的非凡者的傷害，是值得敬佩的人。

    加入值夜者，我還可以知道克萊恩是怎麽工作的，知道他每次推開門去上班之後，他的生活中都會發生些什麽。

    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他都做了什麽樣的事情呀！

    倫納德咳了咳，說道“我還是先給你介紹一下我們的要求吧。我們希望你在正常工作的空閑，為我們提供一些輔助，一般都會是製作一些東西，或者鑒定一些神奇物品。我們……非常需要一位‘工匠’。”

    梅麗莎感覺有點思緒飄忽，沒有辦法認真地聽下去。她隻能靠理智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告訴自己這是非常重要的決定，需要仔細地考慮“我聽說過，任何大勢力都無法拒絕一位‘工匠’。嗯，我也願意成為‘工匠’，可我才隻有序列。”

    “我們會為你提供幫助，讓你能夠順利地達到那樣的高度。這對你同樣是有利的。畢竟序列的魔藥是非常昂貴的，而在教會，我們計算功勳而非金錢。”

    梅麗莎點點頭。這本來也沒有什麽不對，何況此刻她已經無心細想。她語氣略顯急促地說道“那你可以告訴我，克萊恩真正的，死因了嗎？”

    “我可以為你調來卷宗。當然，我知道你已經迫不及待，所以我非常願意講述可以告訴你的一切內容。”倫納德低聲說著，重新露出了沉痛和追憶的樣子。

    他碧綠的眼睛仿佛有波濤在洶湧。

    梅麗莎卻突然之間害怕了起來。她發現自己好像並沒有準備好，並沒有準備好重新接受一次哥哥的死訊。

    她聽到了低沉略帶沙啞的聲音，一個一個單詞挨個傳進她的耳朵“他死於一場陰謀，導致邪神子嗣降臨的陰謀。是他，還有我們死去的隊長，阻止了邪神子嗣的降生。”

    “如果沒有他，整個廷根市都會徹底毀滅。包括所有人，包括你我。”

    梅麗莎看著他，目光凝固如同雕塑。那一個個單詞讓她覺得難以理解，讓她覺得置身幻夢。

    她聽到對麵的男士相當堅定地說道“他是，真正的英雄。”

    biu

    biu。b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