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之中的舊日都市，其實並非無限寬廣。恰恰相反，它有一個明確的邊界。

    邊界之內，是埋藏在曆史中的繁華喧囂；邊界之外，是廣袤的沉寂的灰蒙。

    這灰蒙卻並非空無一物。無數層層疊疊的光球堆疊在那裏，其間也混雜著一個個漂浮的透明蠕蟲。

    它們一動不動。

    一隻臨近都市邊界的靈之蟲忽然動了動腦袋。它似乎看了一眼邊界之內車水馬龍的世界。

    “好想進去……”

    這樣的念頭立刻得到了應和。數條想法隨之產生。

    “想和‘正義’小姐聊天……”

    “‘正義’小姐看上去情緒不太對……

    “‘正義’小姐被嚇著了……”

    “等本體醒了，由本體安慰……”

    “反正現在什麽都做不了……”

    “不，可以通過那個筆記本和‘正義’小姐聯絡。但除非我的小號不想要了……”

    靈之蟲們的思維發散了一下，就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遠離夢境中心的方向。在那裏，正漂浮著一個又一個深紅的星辰般的光點。

    這是屬於“愚者”先生的每日任務。

    靈之蟲們一邊完成任務，一邊下意識地吐槽

    “為什麽沉睡之後也要工作……”

    “我這個‘愚者’的稱號是不是起得有問題……”

    “聽說換個名字運氣就會變好……”

    因為本就同屬一體，這些念頭毫無阻礙地在彼此之間交換。不，這根本就是同一個人的內心想法。

    “之前那些被放在外麵回應了一整年祈禱的靈之蟲真可憐……”

    “他們被換進夢境的時候一定高興極了……”

    “不，他們不存在高興的情緒。他們被換進去的時候，人性都快消磨幹淨了……”

    “他們穿過阿羅德斯製造的屏障，被剝離大部分神性之後，就隻剩下了秘偶般的呆滯和本能的行為……”

    “‘正義’小姐差點看出問題了。”

    “她已經看出來了。”

    “她隻是不窺探、不深想。”

    “一想到這個我就擔心。有朝一日‘正義’小姐知道了我的秘密，她會不會不理我？”

    “到了那個時候，我該怎麽辦？”

    “阿羅德斯對這種事有經驗嗎？”

    “本體是不是應該找機會和阿羅德斯探討一下？”

    “阿羅德斯靠不靠譜？”

    “目前隻看到了它搗亂的能力。”

    “真叫人擔心。”

    “咦，等等，我為什麽會有擔心這種情緒？”

    靈之蟲們看了看彼此，又悄悄看了看周圍懸浮著一動不動的光球。沒有蟲敢動。

    由於阿羅德斯製造的夢境屏障，可以過濾和攔截大部分未經融合、未經掌控的神性，所以相應的，夢境都市外的灰蒙世界，就是神性過度、人性缺失的重災區。像擔心這樣的情緒，在這種地方是不可能出現的。

    事實上，如果不是阿羅德斯打造出了一個安全屋，讓克萊恩的自我意識可以穩定留存，現在的“愚者”已經是福生玄黃天尊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克萊恩沉睡之後，在徹底掌控源堡時，打開了一點西大陸的封印。

    這讓天尊意誌驟然增長，進度難以被沉眠延緩。好在阿羅德斯反應快，把克萊恩的大部分自我意識都勉強保護住了。

    “所以我的人性有增強？”

    “應當是的。”

    “天尊意誌確實消退了。”

    “是‘正義’小姐今天的操作起了作用。”

    “‘正義’小姐真優秀。”

    “回頭本體要獎勵她。”

    “算了，人性充沛的我完全招架不住‘正義’小姐。”

    “先記著，獎勵攢在一起給。”

    就在“愚者”先生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被標記的深紅“星辰”伸縮膨脹了起來。

    靈之蟲們紛紛把目光投注了過去。

    “嗯？埃姆林？”

    “這家夥可不常祈禱……”

    ……

    “傑登，你難道不該去上學了嗎？”約翰並不知道公學的作息時間，但他覺得傑登已經在這間房屋內呆了足夠久。

    傑登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那些課程我不用聽就能明白，為什麽還要浪費時間？欣賞那些自以為是的老師們愚蠢的著裝嗎？”

    在說這些的時候，他忍不住撫了撫自己做工精致、線條優雅的正裝袖口。

    約翰覺得這小孩挺有意思。他隨口說道“聽起來你已經具備了很強的自學能力。恭喜你，這是一個人能夠追求更高層次的重要標誌之一。”

    傑登卻顯得很驚訝。因為已經互相熟悉，他直白地表露出內心的興奮

    “你居然沒有勸我去上學！在這個組織裏，隻有朱斯提西婭小姐在聽到我說這些的時候，不會對我提出這樣愚蠢的建議。嗬嗬，當然，她會提醒我不要忘記那些必須在公學內完成的任務。”

    約翰不由得怔了怔。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好孩子”確實應該按時上課，認真聽講。

    ——沒辦法，我們的約翰同學可是在高中時翹掉正課去學習數學競賽，才比其他人提前拿到了進入優秀學府的機會。至於在thu，翹課的都是真正的學霸，稍微自學一下課程，考試就能拿第一的那種。

    “學會的知識當然沒有必要再聽，但是這不代表不上學的時間就可以被浪費。”約翰站起身，去拿掛在牆邊的外套，“我要去圖書館看書了，你要一起嗎？”

    “圖書館？你還真是‘閱讀者’啊。”

    “喂，你不吃午飯嗎？”

    傑登顯然還沒有對約翰失去興趣，也去取了風衣跟在他身後。

    “我帶了迪西餡餅。打算在路上吃。倒是你，還是要好好吃飯，小孩子正長身體呢。”約翰點了點傑登腦門，滿意地看到他不滿皺眉。

    “喂！沒有我的允許，不要這樣戳我！”

    “我說，迪西餡餅？你就吃這個？”

    “算了，我們這麽聊得來，你請我吃飯吧。我們去塞倫佐餐廳怎麽樣？”

    約翰嘴角一抽，格外地坦誠“……我窮，我吃不起。”

    能知道塞倫佐指的是哪家餐廳，就已經代表著他的階層上升了。

    “你窮？！這可不是紳士該說出口的話。喂，你不是說學習改變命運嗎？你怎麽連塞倫佐餐廳都吃不起？”

    約翰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戴好劣質絲綢製作的禮帽，把雙手插進風衣的口袋，就要提步走出洛克漢姆街號。

    他的動作頓住了。

    房屋外的街道上，大批的女性攜帶著橫幅經過。她們的衣著具有明顯的中產特征，其中有的是年輕的職業女性，有的是明顯已經生過孩子的婦女。

    幾位衣著更加普通、勉強算是中產的男士跟在周圍，為她們高舉著橫幅，上麵寫著“開放已婚婦女選舉權”之類的字樣。

    幾輛頗為華貴的馬車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麵，仿佛參與了又仿佛沒有，這操作看得約翰頗為咋舌。

    傑登從約翰的身側冒了出來。

    “嘖，這次大家的動作真快呀。朱斯提西婭小姐鋪下的信徒網絡真是越來越完善了。”

    約翰眉頭一挑，訝異地問道“這是我們推動的？”

    “嘖，你小聲點。”傑登警惕地看了看自家大門外，“我其實也不太清楚，但我們應當是聯合了黑夜教會。”

    黑夜教會？約翰立刻想起朱斯提西婭小姐說的，如果他的《資本論》整理清楚了，可以嚐試和黑夜教會合作。

    黑夜教會和我們的關係很親密啊……約翰想了想，好奇地問“咱們還在女性平等這方麵有相應的追求？”

    “嗬嗬，並非如此。朱斯提西婭小姐說過，女性平等是黑夜教會的蛋糕，我們不能太過主動。這次主要是拿她們做個幌子。”

    他衝著那幾個舉橫幅的男士抬了抬下巴“那些才是我們的目標。”

    約翰若有所思。

    這意思是，現在距離婦女獲得選舉權還有很大的距離，所以這些有錢的婦女們，在爭取權利失敗之後，會轉而資助更加貧窮的下層中產階級男性，通過他們來完成自己在政治上的追求？我們教會真正的目的，是降低選舉權的財產要求？

    政治真是複雜啊……

    ……

    莉莉絲懷疑祂的教會有奸細？那祂為什麽不親自找我？

    這樣間接的求助，是給我拒絕的餘地？還是……祂被外神的力量滲透，不太方便直接求助我？

    我睡著覺，我什麽都不知道啊……我可以把這件事舉報給亞當嗎？

    夢境邊緣的靈之蟲們，紛紛將目光投向了夢境之中的那支羽毛筆。

    當然這種事也就是想想而已。“愚者”先生端正了一下工作態度，開始按照大地母神教會提供的信息，挨個占卜教會的高層成員。

    隨著一個一個成員被排除，靈之蟲們的動作漸漸僵硬起來。

    怎麽沒有一個有問題的……

    怎麽回事……

    大地母神教會提供的信息有問題？

    我要不要和阿羅德斯核對一下……

    靈之蟲們想著想著，忽然紛紛看向夢境之中。

    在那裏，原本頗為黯淡的羽毛筆莫名其妙地乘著風，向著城區中心的南京路直線飛去。

    亞當有話跟我說……靈之蟲們紛紛擺了擺身體，就像在整理正裝、扶正禮帽。

    biu

    biu。b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