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歐亨利式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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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九日。
p·20:30分。
江雪明和步流星坐進黑色伏爾加的後排,即將前往九界車站,開始下一段旅程。
臨別時,江白露能感覺到——
——哥哥似乎又要去冒險了,去那個恐怖詭譎又像是童話一樣的地下世界。
小妹妹撩起額前的碎發,撇開梨花頭的空氣劉海,一路小跑到轎車旁邊,“哥,和我碰一碰!”
江雪明聽見妹妹的呼喚,眼神也變得溫柔起來,雙手托著白露圓滾滾的小臉,探著身體。
兩人的額頭相觸,眼睛裏滿是不舍。
白露小聲說著“對不起,哥哥,我偷看了你的日誌本”
江雪明沒有說話,隻是把日誌翻到遺書的那一頁。
白露立刻點頭,聲音帶著哭腔,但沒有落淚,“這個我也看到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明白的——不管你有沒有回來,我都會變得堅強起來,我不會在生活裏找另一個你,也不會自閉自責,我要好好生活下去。
你會變成沙,變成雲和雨,變成泥土和太陽,變成大海,一直一直陪在我身邊,你從來沒有離開我。”
江雪明笑得非常開心“嗯,你做好準備了嗎?”
“我沒做好準備。”白露的嘴嘟起來老高,委屈極了,一下子眼睛裏的淚水決堤“我沒做好準備你問問你自己,你做好準備了嗎?要是我因為那個什麽什麽烙印怪病翹辮子了,你做好準備了嗎?”
“你的故事還沒說完,絕不會死的。”江雪明誠懇執著地說“我不會做多餘的事情,在你生病的時候,如果這封遺書真的送到了你的手裏,也代表車站的人找到了我和我的日誌。那隻小黑貓收到了日誌,一定會給你送藥的,它是一隻信守承諾講公平的好貓咪——不像葉北大哥的那隻白色壞貓咪,隻會跟著你一起使壞,要大老爺們陪你一起穿小裙子,玩不公平的遊戲。”
白露怯生生的問“那那當時要是我沒撐住,你帶著藥瓶還沒趕回來,我就去閻王殿報道了你可咋辦?”
“那還好,我不用寫第二封遺書了。”隔著車窗,江雪明給妹妹理好頭發,接著說“我會把你燒成灰,免得你身上的病毒散播出去,接著我會把你帶到一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在這個地方沒人會強迫誰嫁給誰。然後我會重新開始生活——除了葬禮,絕不會為你流多餘的眼淚,我知道你在看著我,就像是我看著你一樣,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陰間,哪個死去的人,會樂意看見世上最親的家人哭喪的樣子呢?”
“嗯!你說得對!哥”江白露很懂事,也不哭了,眼睛還是紅紅的“你考慮好了嗎?真的要回車站嗎?這次要去多久呢?”
江雪明依然是那副認真執著的表情。
“答應別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你這條命,有一半是阿星撿回來的。
在這棟屋子裏,我們承了阿星哥哥的情,住在他家,吃他的用他的,還麻煩三位老師給我上課。
這些恩情我們必須報答,否則就會變成忘恩負義的壞家夥。他現在要去地下世界冒險,那麽我就要把他平平安安的帶回來,我們互相關照,你幫我,我幫你,一撇一捺,人這個字,就是這麽寫的。”
江白露理解了哥哥的意思,揉幹淨臉上的淚痕,點頭應道“嗯我會等你回來,絕對不給你添麻煩,你放心吧,工作的時候就要專心——我也十八歲了,我要長大,要快點長大。”
江雪明又摸了摸妹妹的腦袋,輕聲細語說“別著急,慢慢來,會比較快。繞遠路其實是捷徑。”
“雖然聽不太懂。”江白露默默記下“但是我記住了,哥哥。這一句是葉北大哥教你的嗎?”
“對,就是葉北大哥和我說的。”江雪明坦言“在我特別特別需要錢的時候,想去偷去搶,他幫了我一把,和我說了這句話。”
“繞遠路是捷徑慢慢來會比較快”白露念叨著,回頭往大屋去,又一下子精神起來“哥哥!我不考美院了!我不要你教我畫畫了!”
隔著老遠,江雪明大聲呐喊“你不念書?還準備幹嘛?和我一樣去賣牛雜嗎?”
江白露同樣大聲呐喊“我會好好念書的!但是肯定不給你添麻煩!絕不!”
“好!”江雪明也沒細想,和大門旁邊的三三女士打了個招呼“白露就麻煩您照顧了!三三零一!”
“我的雇主也麻煩您照顧了,江雪明先生。”三三零一拍了拍肩上的泥塵,如初次麵時的行禮。
三位教練在一旁駐足目送。
李老師和劉老師擊掌慶賀。
(???)╯╰(???)
“那小子可算走了。”
“太好了,能休息會了。”
唯獨周教練有些落寞,提上行禮準備離開。
“等會!”白露喊住了這幾個叔叔,“劉叔叔、周叔叔、李叔叔!我有事情要麻煩你們!”
三位阿叔齊齊愣住。
三三小姐姐也好奇的看白露,遂問“江家小妹,你想幹什麽?有我照顧你,你是不放心嗎?還是說,你在擔心你的哥哥?”
“沒有,我哥辦事我心裏踏實得很。”白露心中想的是別的事情。
——小七姐姐和雪明哥哥說過,有壞人要來禍害咱們。
——或許我會變成哥哥的弱點,我不能拖他的後腿。
想到此處,白露的眼神越來越冷,越來越[真實]——兩位老師看得越來越害怕。
“你不會”李老師說話都開始結巴,那種眼神過於熟悉,這些天他見了無數次。
劉老師提著武器袋,手都在抖“開什麽玩笑,這丫頭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別自己嚇自己啦”
李老師自言自語著,安慰自己“也對哦星少說這兩位客人,自小被人拐進山村裏,也不一定是親生兄妹。”
話音未落,從武器袋裏跌下來一支手槍。
白露接得穩穩當當,拿住槍械——
——拉動套筒,檢查槍膛。
——鎖住保險,反握遞出。
握把朝向劉老師,空空的槍膛槍口朝向自己。
周教練一下子有了精神,立刻提著各類補劑蛋白粉往訓練場館走。
白露鞠了個躬,言簡意賅“兩位老師,恐怕還得麻煩您們一陣子,我每天要去上學,七點之後有時間,拜托了!我想保護好自己!”
伏爾加轎車越開越遠。
空氣中留著一種詭異的沉默。
又一次——
——伏爾加在h最堵的路段,最熱鬧的街頭停在茫茫車流中。
隻不過這次江雪明沒聽見七哥的叫罵聲。
他隻聽見步流星在身邊一個勁的嗚嚶嚶——
“——明哥我忍不住,不好意思就剛才你和白露那一段,我忍不住”
阿星一個勁的抽紙巾,剛擦幹淨眼淚,又狠厲地擤著鼻涕。
那陣仗看得江雪明退讓三分,不自覺地挪開屁股躲到車門邊上了。
他還是好心提醒“那是我妹妹不是你妹妹”
“我這人看個電影都會哭”阿星委屈巴巴的解釋道“你知道的嘛就見不得這些事情。”
江雪明決定場外求助“七哥,你給勸勸。”
“嗚嗚嗚白露她實在太懂事了嗚嗚嗚”小七也在駕駛位哭得稀裏嘩啦的“勸什麽啊?我也哭著呢!艸!這路他媽的怎麽這麽他媽的堵啊!?”
江雪明雙手捂著臉,給他整不會了。
——深呼吸,調整好心態。
——說點別的,說點別的。
“阿星,之前我有一件事一直想不明白。”
“你問,我聽著呢,明哥。”
“在芳風聚落,大衛先生和我們說,有很多很多車站的工程組員精神失常,我當時心裏急,隻顧著白露的事情,就沒有細想。後來回憶起這件事,覺得很不可思議,有很多疑點,你有什麽頭緒嗎?”
“啊那個迦南夫人也沒透露過這方麵的信息,她似乎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但是你問起這個事情,我設身處地去想一想,好像能得出答案。”
“你慢慢說,我記在筆記本上,說不定還能找b換到東西。”
“打個比方,我們是工程組裏,在地下背井離鄉打工很多年的建設人員。”
“嗯。”
“我們可能是有了伴侶的人,因為工作方便或者其他原因,有了家庭——但那些都不是我們內心真實的想法。”
“嗯你是說那個夢?”
“對,我想這些[精神失常]的人們,很可能也是做了和我們相同的夢,在那片海邊,在那座洋樓下的長椅,在迦南無麵夫人的幻覺影響下,認清了自己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人,才會突然性情大變,踏上了另一條路。”
“這就是你的猜測?”
“是的。”
“很浪漫的猜測。”
“你也是個浪漫的人,明哥。我也想學你一樣,給我的媽咪留一封遺書。”
“最好不要。”
“為什麽?”
“她看見這玩意的時候,可能會提前舉辦你的葬禮,到時候我真的要去學一門喪葬手藝了。”
阿星自討沒趣地撇了撇嘴,一點都不喪氣,立刻換了個話題。
“我隻是想到,如果有犰狳獵手看到這封遺書——也會心軟吧?”
“這些家夥在地下世界旅行多年,都不是什麽善茬,有這個閑工夫你不如看看b發來的郵件,看看信封裏的詳細內容。”
“嗯”
“阿星,想想我們在海邊受到的精神創傷,光是這一趟旅程,就讓你的精神力和求生意誌跌到了冰點——你怎麽敢說,地底世界裏經驗豐富的犰狳獵手們,隨隨便便聽個故事就會心軟呢?
——我絕不會心存幻想,這些獵手能在地下世界活下來,躲過武裝雇員的搜查,必然都是意誌堅定的人,性格古怪而強烈,與常人有很大的差異。就像是你說過的,那個幫你看守衣服的老乘客。”
“對,他喜歡自言自語,神神叨叨的。”
“那是精神分裂症的前兆吧?就算不是,也應該是受過許多精神創傷才會出現的症狀。”
“希望他人沒事。”
h機場。
傑森·梅根坐在機場餐廳的位。
他的小侍者緊緊貼在身邊。
“喂,小姑娘,你聽著,我沒心思和你掰扯那麽多沒用的東西,我已經燒了我的乘客證書。”
小侍者滿不在乎,耐心的說“沒關係!雇主!您的證件能補辦!”
“但是我真的很想成為獵手啊!你知不知道這種心情?!”傑森·梅根惡狠狠的嗬斥著“你這種半途轉業在侍者崗位上混吃等死的人?我該怎麽和你談這件事呢?”
“您真的想好了麽?”小侍者一對眸子水汪汪的,又無辜又無助,把手裏的薯條遞到梅根先生嘴邊“我了解過您的事跡,也知道您失去了以前的侍者,但我相信這些都無法擊倒您”
“閉嘴!”梅根先生揮手打落薯條,臉上帶著暴怒“你相信什麽?你說你相信什麽東西?為什麽你可以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來討論我這十多年的境遇?我在車站繞了那麽遠的一條路!受了那麽多傷害!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捷徑!你怎麽可以你”
“看來”小侍者麵露哀傷,低頭撿起髒兮兮的薯條“您真的下定決心了?”
“哦哦別耍賴哦小姑娘!”梅根先生慍怒咬牙“你別哭哦!不許哭哦!”
“梅根先生,您的要求真的很過分”小侍者一板一眼,攥著手裏的薯條,渾身都在發抖,眼看著淚水又要落下來了“又要和我說這些我不想聽的事,要我接受這些非常非常過分的要求——最後還不許我哭,難道您沒有心嗎?您甚至沒有問過我的名字,沒有問過我的編號”
“我我我我吃我吃我聽話”梅根小心翼翼地從小侍者掌心裏摳出來半截薯條,往嘴裏塞。
小侍者依然抿著嘴,向梅根伸出手,希望能得到回應“盡管前路恐怖黑暗,還請您回到車站,點亮新的星界節點”
“不不不不不”梅根驚恐的搖著頭“不”
“您一定要狩獵嗎?”小侍者又問“您要對誰下手?對哪個新人?您打算殺了他?還是隻弄到日誌就行?”
“我本來我”梅根沉默了一會,最後說“隻弄到日誌就行”
小侍者誠懇地問“那就是說——您隻是想要換個心情?換一個工作?”
“不!我要狩獵!這是狩獵!不是工作!”梅根的眼神堅定執著,仿佛誰都勸不好,倔得像是一頭牛,“我不能讓這家夥成為我的心魔!我一定要完成這件事!”
“好!”小侍者不管不顧,抓住了梅根先生的手,像是立下不離不棄的約定“我會幫助您,完成這次狩獵。”
“真的嗎?”梅根眼神變得溫柔起來,像是回到了二十五六歲。
“嗯!”盡管還有些稚嫩,這位小侍者態度堅決“為了讓我的雇主好起來,我會幫助您完成這個儀式,哪怕b要關我禁閉,我也不害怕!”
此時此刻梅根先生感覺非常緊張,他仿佛聽見,人生的交響詩篇再次傳出新的音符,有了侍者的幫助,他不再感到孤獨——雖然戰士都是獨來獨往,但是唐吉坷德也有個桑丘潘沙當小跟班。或許這樣也不錯?
小侍者則是緊張得滿頭是汗,傑森·梅根是她的第一位雇主,也是她走上犯罪道路的第一步,可是她無法說服自己就這樣袖手旁觀,如果眼睜睜的看著梅根先生滑落深淵,或者在某一天發現梅根先生躺在犯罪現場的屍體——恐怕她就再也當不了侍者了。
他們的眼中燃起了鬥誌——
——然後鬥誌被澆熄了。
護士站的小姐姐拿著登記牌。
聲音甜美,表情冰冷。
“兩位剛從衡陰南苑機場過來的?不好意思,外賓得隔離十四天,謝謝配合,自己走和叫保安,是兩種酒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