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0 [春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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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托你了。”江雪明將日誌本上的采購目錄撕下,交給九五二七。
    七哥接來一看,上邊寫的都是一些建築耗材,於是心生疑惑,又問道:“你準備把這棟家屬樓翻新一遍?聽上去不靠譜啊,這不是治標不治本嘛?”
    “那你說個治本的方法?”江雪明叉著腰,抬頭看向整六層家屬樓,又用雙手比出矩形框架,像是在估量整個體育場的尺寸,沒有水平測繪儀,隻能簡單看個大概。
    “治本的方法”七哥琢磨了半天也沒得出一個準確答案——從車站的角度看,像十六番製鐵所家屬樓這種地區,已經沒有什麽繼續保留的價值,如果它的靈災濃度持續增加,乘客的傷亡率逐月上升,等待它的,應該隻有[死亡]這一個選項。
    至於關停的方式,就是潔西卡說的,把整塊分區的盧恩符文都鏟去,其中的[亡命徒]會陷入永眠灰飛煙滅,什麽都留不下。
    “行吧”小七也找不到其他的標準答案,但是江雪明給的這個方法聽上去就很難完成——家屬樓是按照戰時避難所的標準建的,翻新的工程量是巨大的。
    隻憑他一個人
    一個人?
    “喂!”九五二七剛爬上摩托車,突然想起這茬,“你不會是想讓那群活死人和你一起勞動吧?讓他們和你一塊改造這個社區?”
    “你提醒了我,似乎可以試試。”江雪明低頭畫著設計圖,就像是給咖啡廳做室內設計的練手作品,“謝謝啊,七哥,你這個主意不錯,不過我要是勸不動那群怪人,就一個人慢慢把這棟[大屋子]給整理幹淨吧,潔西卡長官說過,我們最少有三個月的工期,三個月之後,有極小的概率會被這片地區轉化成亡命徒。”
    “你真的打算一個人幹完它啊?!”小七非常驚訝:“平時都這麽勇的嗎?”
    “以前在鹵味店打工的時候,不瞞你說。”江雪明有些不好意思:“本來還有兩個同事和我一起做事,但是他們喜歡偷懶摸魚,上班的時間也越來越離譜,後來就被老板炒魷魚了。結果我發現——我一個人的時候,反而能做得更快更好。”
    江雪明微笑著,催促七哥去拿貨物,“抓緊時間吧,估計還得麻煩你跑很多趟。反正都是打掃房間,潔西卡長官的房間很難打掃——這個也很難打掃,難做的事情並不代表不能做。我們可以慢慢來,慢慢來會比較快。”
    潔西卡掏出空槍,狠厲叫嚷著:“你再罵!你再罵!~”
    “算了算了算了潔哥”阿星抱住了長官,一個勁給潔西卡嘴裏塞旺旺仙貝。
    “我明白了。”小七又心算了一下成本:“會花很多錢的,建材雖然便宜,可是如果你還要買其他的東西,像是草葉植被盆栽什麽的,像是聚乙烯pvc/玻纖還有鋁合金這種裝修材料,這些玩意按車站的運力來算,想運到這裏,價格都是貴上天的哦!”
    雪明義正言辭毫不要臉:“我考慮過了,你可以瞧不起我,但是不能瞧不起阿星的銀行賬戶。所以可能會拜托你多跑幾回,附近有貿易中轉站的話,也幫我問問價吧?手眼通天的白青青小姐姐?”
    “嘿!~現在知道我的厲害了!”小七笑得嘴都合不攏了,拉上摩托車的油門,一溜煙往城區鑽。
    “明哥,那我們呢?”步流星也沒事情幹了,腿上的割傷,已經叫江雪明用三角繃帶纏上,但是走路還會跛腳。
    江雪明:“你的腿能跑嗎?”
    “跑肯定是跑不太動,我感覺小腿的跟腱都斷了。”阿星拉起褲管,三角繃帶都止不住血的樣子,“明哥,你問這個?是想回社區裏看看嗎?要不你和潔西卡長官兩個人去?”
    “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裏,我不放心。”江雪明掏出白夫人咖啡,找潔西卡要了一瓶水——從大背包裏拿出鐵鍋和燃氣灶。
    他把空調製冷機的ga瓶裝上迷你灶台的引氣接口,開始燒水做咖啡,一點都不著急,也不打算動用萬靈藥,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
    等咖啡做好了,步流星喝完,斷裂的跟腱和肌肉重新連接,他原地蹦躂起來,又坐了幾個立定跳遠。
    “好了!明哥我好了!”
    “那就走吧,我們再進去看看,去住戶家裏走訪?”江雪明說著,又看向潔西卡。
    潔西卡一時半會沒聽明白江雪明的意思,“你還想回去嗎?回到這個小區裏?”
    江雪明滿眼無辜:“對啊,我不進去,怎麽知道要買什麽?要給這些居民帶什麽?光問你嗎?潔西卡長官?你這個女孩子,全身上下都是秘密,充滿了日式謎語人的味道——對付這些亡命徒,我得逐門逐戶問清楚了才安心。”
    “維克托老師說過的!我們得主動進攻!”步流星倒是立刻明白了明哥的意思:“把這個大屋子收拾幹淨!”
    “這棟樓像是你屋子裏的垃圾一樣,等著它們慢慢爛掉,發出來的臭味被新的乘客聞到了,還傷害到了新乘客,那個時候車站恐怕真的會把它連根拔除吧?你也說過,這座城市裏,有很多很多區塊就是這樣消失的。”江雪明細心的解釋著:“長官,我能理解你心中的[不安]——就今天,你在辦公樓裏,我們剛推門進來,看見你準備上吊自殺”
    “嗯”潔西卡抿著嘴,一副心虛的樣子。
    江雪明接著說:“我當時想不明白,後來想明白了——你應該是想把我們嚇跑?安全員死了,乘客沒有了向導,大多數情況下都會中止這次調查任務——你想用這種方式保護你的恩人,保護你的朋友們?”
    “對不起!”潔西卡立刻鞠躬道歉:“對不起!我確實有所隱瞞!”
    “明知故犯之後再道歉,是很惡劣的行為,我不太能理解就是潔西卡長官我實話實說啊。”江雪明形容著:“嘖,我很難理解這種複雜的情感,可能和你聊不來,我是個很實在的日子人,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老土,我的妹妹也這麽說,我能殺死她所有的幻想和浪漫,是個很[沒意思]的人——
    ——我不喜歡小確幸,或那種矯揉造作的複雜感情,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對嗎?你們日式故事總是彎彎繞繞的,總喜歡用複雜的語句去描述支離破碎又美好虛幻的東西,我不愛看動畫片也是因為以前被類似的奇怪故事傷透了心,看見那種別扭的敘事方式,我就跑得飛快——說起來有點冒犯的意思了,抱歉。”
    “我明白”潔西卡抿著嘴,滿臉不好意思:“我會好好配合你們,有一說一!有一說一!中文成語,畢生所學。”
    “那麽就好說了!我們走。”江雪明收拾好燃氣灶,合上日誌,變得精氣神十足。
    步流星:“回去?小區裏?”
    潔西卡:“回去幹什麽?”
    “bo給我們安排的b14景區又破又爛,裏麵還有一堆宰客的[亡命徒],做裝修工程呢,首先要搞安全防護,不然怎麽開工生產?”江雪明一板一眼,從伏爾加的尾箱掏出三張新的塑布披風,檢查最後四個衝鋒槍備彈匣:“我們進去,和他們好好聊聊,聊到他們不想聊為止。”
    三人照常走過體育場小道。
    江雪明逐個清點場上運動員的數量——把各類運動器械的賬單理清楚。
    緊接著和四位網球手,還有兩個裁判聊了很久很久,又和看球的一家三口聊了很久很久。
    大概一個多小時過去了,沒有任何驚喜,也沒有任何驚嚇。
    生活就是這樣,平平淡淡的。
    在潔西卡長官的幫助下,江雪明了解到,這四位運動員需要的東西還真不少——
    ——緊接著,江雪明在日誌本上寫滿了字,撕下來交給潔西卡。
    “回頭你找侍者大人要個告示牌,把這段話掛在網球場的鐵網上,靠近入口,我們走以後,讓其他乘客看看。”
    “這個是?”潔西卡不認識多少中文。
    步流星拿出自己的日誌,照著寫了一遍日語,把紙張撕下來交給娜娜美。
    [十六番製鐵所·網球場]
    [親愛的乘客,在你右手邊有四位運動員,他們來自蘇聯時代,有一位曾經是奧運會的運動員——與他們溝通時,最好不要討論1990年之後,蘇聯解體的事情,否則你可能會死。]
    [如果你發現他們手中的球拍鏽蝕腐爛,網球丟失,在一樓的倉庫應該有我留下的備用品,如果你找不到備用品,說明這裏已經荒廢了很久很久,要直接開溜。]
    [這四位運動員都喜歡三道杠的吸汗襯衫,對鞋子沒什麽講究,如果你帶了功能飲料,可以送給其中兩位女士,白頭發大眼睛的叫斯琴涅娃,黃頭發小鼻子的叫薩沙,都喜歡牛磺酸飲料,可以提升她們對你的好感。]
    [兩位裁判不喜歡說話,他們喜歡吃玉米餅,這種零食很幹淨,不帶油水不黏手,適合在比賽時吃。]
    [旁邊的一家三口是日本關西人,,丈夫很喜歡賭博,不要說關於賭博的話題,他的妻子會試著殺死你——
    ——妻子會問你鈣片的事情,如果你沒有鈣片的話,牛奶也行,實在找不出這些東西,就不必去打擾他們了。他們的孩子可能會羨慕你的身高,纏著你問東問西。]
    [九界車站·乘客:江雪明]
    “這些是”潔西卡捧著兩張紙條,才明白這兩位乘客打算幹什麽,“這些是留給其他乘客的嗎?”
    “潔西卡長官,你的中文很爛,我有必要寫下這些東西,免得你在和其他乘客溝通的時候詞不達意。”江雪明解釋道:“整個過程會花很多很多時間,就像是打掃房間一樣無聊。”
    “不不不!不不不”潔西卡一個勁的點頭:“謝謝!謝謝你!”
    “不客氣,我估計這個告示牌要經常更新。”江雪明又囑咐道:“不可以偷懶。”
    潔西卡眼睛裏都是小星星。
    “嗯!”
    二十四個小時之後。
    一樓的所有功能場所大門上,都多了一張小紙條。
    俱樂部舞廳、麥當勞餐廳、大食堂、浴室和社區居委會的辦公室。
    裏麵的每個人,每個亡命徒的基本情況,與亡命徒溝通時需要注意的事項,都寫得清清楚楚。
    隻是還不夠詳細,江雪明沒那麽多的精神力去深挖這些旁捎末節。
    本來談話就是一件非常消耗精神力的事,要避開[禁句]察言觀色,時刻留心談話對象的精神狀態,連續二十四小時不斷的說話,是非常辛苦的事。
    阿星在一旁有樣學樣,明哥偶爾走神的時候,他就會立刻接上話題,免得怠慢了這些容易陷入狂暴狀態的貴客。
    期間隻發生過一次險情。
    ——對付乒乓球台的紮堆人群時,江雪明也不敢上去直接打招呼,那地方人太多,都是壯年的漢子,還在拿空煙盒打賭,看起來個頂個的脾氣火爆。
    於是他就叫潔西卡長官把這些人都拆開,一個個傳喚過來。
    其中一個漢子輸急了眼,剛走到球場外緣就變成了喪失神智的癲狂狀態。三人不得不跑出小區,在門外等待盧恩保險發揮作用。
    江雪明在車上睡了十個小時,這一覺睡得特別香。
    在精神力消耗完之後,進入睡眠狀態時,脊骨會打開血腦壁障,讓大腦完全放鬆下來——把大腦裏的垃圾廢液全都排出去。
    當他醒過來時,還能發現輝石在閃閃發光,他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麽,或許是好事——或許他偏光六分儀也說不明白的精神力,從[規格外]變成了更加[規格外]。
    第二天,七哥開著一輛大卡車,載著建材回來。然後被雪明拉進了小區。
    四個人開始逐門逐戶篩查所有的住戶,聆聽他們的需求,他們的故事,他們不可冒犯的獨特[禁句]。
    ——緊接著,將這些信息都變成一張張告示,一句句諫言。
    變成[安全規範指導書]。
    第七天。
    [居住區一層到七層樓道]
    [你會看見一位華裔衛生阿姨,她的名字叫李香雲,她負責這棟樓的保潔工作,很喜歡唱歌,如果你會唱《瀏陽河》或者《我的祖國》,可以試著和她搭訕,她對每家每戶的情況都非常了解,是個熱心腸。]
    [如果你不會唱歌,我也推薦你試著唱一唱,樂譜我會留在最後,李香雲阿姨並不會因為你五音不全的樂感而嘲笑你,她會抓著你的手,像是指揮棒一樣,教你唱歌。]
    [她手下有八個輪班的勤雜工,隻要你成功攻略了這位阿姨,她會熱情的給你介紹每個房間的住客,她在這個小區,算是德高望重的人,基本上隻要她在場,沒人敢亂發脾氣。]
    [如果她的打掃工具壞了,你一時半會找不到代替的東西,倉庫裏也沒有了,你可以試著和她一起彎腰撿垃圾,然後找機會開溜。]
    [九界車站·乘客:江雪明]
    寫下最後一筆,撕下書頁,關於[亡命徒]的處理辦法,江雪明已經完成了百分之九十八。
    剩下的那百分之二——來自英英幼稚園的六個小孩子。
    這些孩子們的脾氣是真的難搞,不過三四歲的年紀,話也說不清楚,一旦找不到爸爸媽媽,或者老師也哄不好了,就會立刻[死]給你看。
    緊接著這種癲狂的情緒又會往外傳染,迅速變成一場毫無征兆的暴亂。
    江雪明也很頭疼,他沒照顧過孩子,白露從小就很乖,和他自己一樣乖,不哭不鬧的,因為一哭一鬧就得挨板子。
    可是這些小寶貝打不得,打了也不怎麽長記性。
    他想了半天,總不能給幾位老師傳授p90五十連發教育辦法吧?
    ——仔細琢磨下,那場麵可太癲狂了。
    潔西卡也無能為力,以前她在工作之餘,也會來教家屬樓的小孩子們做題,不然怎麽好多人都喊她潔西卡老師呢?
    對付這些寶寶,她是小心又小心,謹慎又謹慎。
    在幼稚園破破爛爛的旋轉木馬上,四個人坐成一排。
    “算了。”潔西卡扯著江雪明的衣袖,用中文說:“有些事情,做不到,不強求。你,做很多很多了,很多很多,謝謝你。”
    “不算,不能這麽算了。”江雪明咬牙切齒的,滿眼的不甘心:“一個屋子打掃到一半,你喊我住手?你要急死我?”
    “你這個家夥”潔西卡改用日語,因為中文的氣聲她說不好,“很奇怪啊真的很奇怪啊”
    她控製不住氣聲,是因為正在哭。
    “為什麽你對我們那麽那麽好?我不明白你真的打算一個人做完這些事情嗎?我本來還以為你在說大話!要客客氣氣的安慰我而已!”
    “我聽不懂你說的話,阿星你也別翻譯了。我估計沒什麽營養”江雪明習慣性往潔西卡手邊遞紙巾:“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哭得這麽厲害,潔西卡長官。”
    步流星插了句嘴:“潔西卡長官在問,為什麽咱們要幫她做這些事情?”
    江雪明坦言告之:“我第一次做裝修設計,想練練手,這不是有個現成的工業風改裝案例嗎?我就想啊要是以後能搞個廠房改咖啡廳也不錯,畢竟廠房很大,還有懸架,把我心愛的泥頭車停進去”
    九五二七:“你還惦記你那泥頭車呢?!誰家咖啡廳裏有泥頭車啊?”
    江雪明也沒搭理小七:“把我心愛的泥頭車停進去,不光能運貨,隨時都能檢修,這多好的練手機會啊難道我咖啡廳進了幾個不講道理的熊孩子我就得放棄嗎?”
    聽著聽著,潔西卡就開始拉防空警報,撲在七哥的肩上。
    “這個人他說謊”
    七哥沒反應過來:“啊?”
    “我以為我原本以為他是開玩笑的他就隨便做一做”潔西卡揮著小手,也說不清楚話:“四百多個人,我的媽呀,他真的一個一個,一個一個問過去,一張紙一張紙的慢慢寫完了,侍者大人,我還以為就這麽結束了,寫完這個故事,就結束了——結果我才發現,他是真的想,讓我的家人們活過來!”
    想到此處,潔西卡隻顧著擦眼淚,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改用蹩腳的中文形容著。
    “他騙人,他說他很‘沒意思’很‘不浪漫’很‘老土’——這不對,他是刀子,他刀我!嗚嗚嗚嗚嗚”
    “阿星!”江雪明沒工夫照顧潔西卡長官的小情緒,“我們走!”
    說罷——他就起身拉住阿星的胳膊往居民樓去。
    步流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去哪兒啊?明哥?”
    “你小時候喜歡看什麽?咱們去翻翻潔西卡長官的dvd庫存,整點碟片來哄這些小寶貝。說不定有用呢?辦法總比困難多。”江雪明仔細想了想:“這些小孩又不會長大,應該一直無憂無慮的生活下去。我設身處地的想了想,如果我永遠活在三歲,老師整天喊我為了未來努力學習,我不發癲誰發癲?”
    步流星兩眼一亮:“有道理啊!明哥!”
    倆人一合計,給幼稚園的小寶貝們弄到了《貓和老鼠》的十六張光碟,幼兒園的多媒體電視太老太老,又托七哥去武裝雇員的辦公大樓去取。
    結果呢——
    ——結果幾個幼師看見電視裏放出湯姆和傑瑞,笑得比孩子還開心。
    阿星和雪明搞定了所有亡命徒的[安全規範指導書],一刻都沒停下來,跑到大貨車上,把建材卸下來。
    除鏽劑和焊條鋁板鋼件都拖到家屬樓鐵柵旁邊,從門口開始,一路往裏翻新。
    在研磨機的電源插上安保室閘口的那個瞬間——仿佛一切都開始呼吸。
    一切的一切——
    ——所有一切。
    都像是脈搏中透出的[春弦]。
    看門的藍領阿叔拿走了江雪明手裏的磨機,隨手抽出兩隻工裝手套,笑嘻嘻的用日語說。
    “歡迎回來,貴客盈門,就稍事休息一會。”
    步流星剛準備提著油漆桶往體育場去,要刷完整個網球場的十麵大網是不小的工程,鍍鉻漆也十分沉重,他走得很慢,小心翼翼的。
    阿星突然感覺手一輕,就見到乒乓球場的幾個大哥光著膀子,隨手提走了他手裏的東西。
    “好像有什麽東西變得不一樣了。”阿星一拍腦門,想通了,飛也似的跑出門外,抓著江雪明的兩肩使勁搖晃,“明哥!明哥!活過來了!活過來了!都活過來了!活了活了!”
    “阿星,這些亡命徒,應該是知道的,他們知道自已經死去很久很久了”江雪明想了想,仔細的想了想:“隻是一直在假裝自己還活著——所以聽見那些[禁句]時,才會變得偏激抓狂。”
    步流星指著小區裏的人們,指著那幾位正在揮灑汗水,努力工作的人們。
    “那那這是怎麽回事?”
    “我一直認為,人本身就非常熱愛勞動,就像是在春天播種,充滿熱情的嗬護莊稼,期待著在秋天收獲——和維克托老師說的一樣,他們找到了勇氣的寄托之物,擊碎了內心的陰霾恐怖。”
    江雪明依然在卸貨,將建材電纜往外丟,立刻有更多的居民跑到外麵來——盧恩都認不出這些[亡命徒]了。
    一個手腳麻利的阿叔爬上貨車喊著號子,把瓷片和石棉瓦箱子小心翼翼的遞給同班夥計。
    “工長!工長!車!車上還有什麽!還有什麽!今天過年!也要加班啊?”小工結結巴巴的掛在貨車的卸貨板上,他很矮,雙腳都沒沾地,眼中滿是期待。
    工長以指為槍震聲怒吼:“別問!做了再說!”
    “好!好!我去喊三班四班的懶鬼起床。”
    說著這個小工麻溜跳回地麵,一路飛也似的朝大樓奔跑。
    不一會——
    ——雪明和阿星就聽見家屬樓的廣播站傳出尖銳刺耳的嘯叫。
    方形的喇叭口已經年久失修,不過幾分鍾的功夫,就看見有人掛上安全繩架上梯子爬上四樓高的線杆,正在修理這破玩意。
    在那一刹那
    “當心!”阿星望著那個方向,兩眼失神尖聲驚叫。
    正在修理喇叭的工人從十來米的半空跌下來,年代久遠的安全繩也失去了作用,斷成兩截。
    他重重的摔在地上,一聲悶響傳出去很遠很遠。
    大家不約而同停下了手裏的工作,齊齊看著那個在地上掙紮哀嚎的可憐蟲。
    可是——
    ——可是不過十來秒的功夫,那位工人立刻站了起來,身上的骨骼與肌肉重新黏合。淤傷和骨折都慢慢的痊愈了。
    他在大聲怒吼著,像是丟了臉,又像是傷了心。
    “嘿呀!看我幹什麽!動起來!動起來!”
    這七天非常短暫,也非常漫長。
    十六番製鐵所家屬樓就像是一座監獄,亡命徒就是囚犯。
    江雪明能喊出這棟樓每一個人的名字,他莫名奇妙的想起了維克托老師說過的那個故事——那個作家大衛小子,給犯人們寫家書的故事。
    他搞不清楚,不明白,這到底是維克托老師提前泄題,給他們安排的參考答案,還是命運使然,冥冥中的巧合。
    他和步流星的日誌本,已經沒有多餘的稿紙能撕了——四百多個居民的[安全規範指導書]把他倆的寶貝日誌掏空了。
    小七和潔西卡也跑了出來,當她們看見這些亡命徒活靈活現的樣子,隻覺得不可思議。
    潔西卡急匆匆的問工長:“你們要幹什麽?艾裏力克叔叔!你們要幹什麽呀!”
    工長立刻答道:“不知道!但是總比什麽都不做好。”
    “那東西用完了怎麽辦?”潔西卡又問。
    工長接著答道:“那就休息,總會有事情可幹。”
    “七哥”江雪明還沒開口說完。
    “懂!”小七攀上大卡車的駕駛位,又跑去拉貨了。
    大卡車越跑越遠,在城市中拉出一串黃滾滾的濃煙。
    潔西卡和江雪明,還有步流星排排坐在馬路牙子上。
    身後的居民們漸漸散開,抱著鋁板跑去遠方,拿住毛刷爬上鐵網。
    看門的阿叔依然在用磨機對付鐵柵上的鏽爛的疙瘩。
    那麽安靜,又那麽吵鬧。
    潔西卡抱著膝蓋,看向城市很遠很遠的群山。
    “做完這些你們就要走了吧?”
    步流星立刻說:“應該是的。”
    江雪明:“不著急。”
    “不著急?”潔西卡又問:“還有什麽事情嗎?我覺得已經可以了已經大家都很好了。我看大家都是超——有精神的!”
    江雪明點點頭:“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儀式沒有完成,新年的晚會,新年的鍾,還有開開心心的紅白歌會!”
    “嗚噫!!!!——————”潔西卡立刻進行一個警報的拉。
    江雪明問阿星:“她怎麽反應那麽大?”
    “我不道啊”步流星想了想,稍微共情了一下。
    然後阿星也開始拉警報。
    那場麵和兩台特殊用車似的。
    左邊是救護車,右邊是消防車。
    雪明就在中間,很不理解。
    真的很不理解——
    ——於是他找了個會說中文的對象,試圖理解一下。
    “阿星,你你解釋解釋”
    步流星一邊哭一邊說:“我想了!我認真想了!剛才我就在想那個事情——你要給潔西卡長官安排一個新年晚會是麽?”
    “對啊,你打掃完屋子,不得慶祝一下嗎?”江雪明的想法很簡單,“掃舊迎新,多實在的事情。”
    “對對對!就是這個新年晚會是特別為她準備的嗎?”步流星又抓著這個話題沒放手。
    江雪明:“是的,之前潔西卡長官說過,大家想辦一個新年文藝匯演。我調查過家屬樓裏的居民,他們會什麽才藝表演,我也了解過,私下征求了他們的意見,然後做了一版節目單,但是沒寫出來,日誌本不夠用了。”
    阿星立刻給警鈴續了一管電池。
    “我也是想到這個!剛才你說了好多話,我一下子腦子沒轉過來,才發現你說過,要裝修這棟樓,也是為了開咖啡廳,做前期的裝修設計練手——我這不就想起來了,你居然記得清清楚楚啊?一直把咖啡廳都放在心上啊?你真的”
    “我就說這個家夥很奇怪吧!步流星先生!”潔西卡抱著雪明的左邊手臂,隔著一個身位用日語嚶嚶嚶。
    “是的呀!是的呀!”步流星抱著雪明的右臂,但是雪明很靈活,沒能抱住,隻能揪住衣服用日語回答,“打最開始,我一見他麵就知道!這個人很靠譜!”
    江雪明坐在中間,僵住了。
    他麵無表情,也不好做什麽表情,心中想的是其他事情。
    “難道他們一開始真的隻是隨口說說的?樂子人都是這麽隨便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