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坐了幾個小時，江城當地負責調查的人效率驚人，各種信息源源不斷報告上來，到中午時他已經心裏有底了，大腦也恢複正常運轉。他讓調查人繼續深挖，叫跟著他來的人蹲守學校，都不許驚動了秦小楓。

    他到了最近的一家五星級酒店，洗澡換衣服，強迫自己躺下，他要用最好的狀態去見她。可是他睡不著，腦子裏全是剛才千枝的樣子。千枝，他的千枝，他一眼就看見她了，小小軟軟的，身上還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時的外套和圍巾，她還是原來的模樣，一點都沒有變。

    他一遍遍在腦海中重放剛才的場景，慢慢地他發現了變化。千枝很瘦，比原來瘦了很多，他原來總笑話她的嬰兒肥不見了。他睜眼坐起來，心裏又難受了。對了，她的頭發留長了，原先她是很短很短的發型，如果晚上淘氣，在被子裏亂拱一氣，第二天早上會有一小撮呆毛豎在頭頂。

    到了傍晚下班時，他已經連她的手機號碼、公寓房號和課表都拿到了。他洗漱了，把胡子刮得幹幹淨淨，回到車裏去等。她下班很晚，六點多鍾才出來，和胖姑娘在門口親熱地告別。他下車跟著她，穿過公園，下地鐵站，坐了八站後下車，換乘公交車，步行穿過半個小區才到家。距離不算遠，可是秦小楓的小短腿還是走了好久，跟在後麵的大長腿幸福地笑了，想好了怎麽取笑她。一路上她耳朵裏塞著耳機聽音樂，還是那樣一貫的心不在焉。她上了樓，他在樓下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把思路又理了幾遍，吸了口氣，撥了她的新手機號碼。

    心理建設白做了，她沒接他的電話，鈴聲一直響到斷掉。

    他有點惶惶然，這個他沒預料到。他想過小嬌包肯定會傷心委屈，準備好了要摟在懷裏百般撫慰，他怎麽做小伏低都是應該的。沒想到會這樣……是的，她的脾氣也可以很倔強，他領教過的。他心裏跼蹐不安，強自鎮定，告訴自己不可冒進。既然找到了人，剩下的都是細枝末節。來日方長，他捧在手心，含在嘴裏，慢慢地把她暖過來。

    他不舍得離開，在樓下站了很久，一直到她的窗戶黑了，才依依不舍地回酒店，第二天又早早去學校門口蹲守，上午卻沒有見到她。他拿著她的課表仔細看，她周三上午確實沒課，可是守在她家的人親眼見她出門了呀。他患得患失捱到了中午，實在忍不住往學校打了個電話。

    他裝作望子成龍的家長，為莫須有的孩子谘詢高端課程，學校的課程顧問果然驕傲地宣傳她們的明星教師秦小楓。是的，盡管她在家又嬌又懶，可工作的時候特別認真負責，無論什麽事情交給她都可以放心，她一定會有始有終做得好好的。他與有榮焉地聽著，趁機問了不少她的情況。下午快上班的時候她才出現，和她的朋友們一起，跟隔壁的小雜毛狗又笑又鬧地瘋。從車裏看出去她的確是很消瘦，他隻得安慰自己很快就能帶她回家，好好休養一陣，養回白白胖胖很容易的。

    這天她下班很晚。他下車綴行，每一步都更忐忑也更興奮一點。他隨著她上了木質步道，一個人和他的大狗歡快地跑過去，燈光時明時滅，映在湖麵上，像鋪了一層碎金子。夜裏氣溫有些低，寒風瑟瑟，樹影散落一地，她縮著脖子。

    他鼓足勇氣，喚她“千枝。”

    “千枝。”

    她甩甩頭，像一隻小企鵝，雖然沒那麽胖。

    他趕了一步，輕輕碰了下她的肩膀。受驚的小企鵝猛地竄了兩步，回過頭來，兩隻眼睛瞪得圓圓的。

    他馬上一陣心疼“千枝。”

    “三，三……”她叫他。

    他心裏酸痛，想答應她，一時間卻發不了聲。

    但是她沒有繼續，轉開頭不吭聲了。他努力自控，終於覺得能控製住自己的聲音了，可是十七八個句子爭先恐後，在喉嚨口形成了擁堵，一時說不出話來。於是他伸出手去想摸摸她的臉，又想把她拉到懷裏來緊緊抱住，這時她轉頭回來了

    “趙總。”

    他大感不妙，手僵在空中不敢動了。他曾經設想過很多次重逢的場景，她這個禮貌疏遠的樣子可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這件事絕不能搞砸，他可不能自亂陣腳。要徐徐圖之。

    兩天後他們又精心設計了一場街頭巧遇，從首都趕來增援的劉主任是集團久經考驗的老王牌交際花，尤擅活躍氣氛、打開僵局，稅務局、工商局、證監會、發改委，凡此種種，無往不勝；不料在這裏铩羽而歸，秦小楓對她可謂格外冷淡，幾乎滑到了禮貌的邊緣，北太平洋漂浮的冰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成了一整塊的白令海冰蓋。趙長風愈發慎重了，再次調來的林文珩是萬無一失的人選，當年秦小楓跟他哥倆好的樣子曾經讓他不顧體麵、醋勁大發，現在倒成了救命稻草。

    趙長風拿出做大項目、打攻堅戰的勁頭，誌在必得。他對他姐姐的建議和顧慮置若罔聞，把首都的工作盡數交給其他人；這邊配齊人手，製定完備的連續性計劃，仔細推敲每個環節和步驟，細心揣摩行動的時機，保證達到精致和完美。

    他甚至考慮到存在競爭對手的可能性，首先防範的是楊三江；多方打探後了解了內情，如釋重負之餘果斷決定把他發展成盟友。剛放下心來，他又敏銳地覺得宰父勇有點不對頭，一把年紀穿得像隻騷公雞，花言巧語要把秦小楓哄出去吃飯，真是恬不知恥兼不知天高地厚--他趙長風圍著轉了兩個月才破冰，這宰父勇是個什麽東西？大過年的叫他的心肝寶貝來加班，他已經氣得要發作，礙於現在形勢比人強，人在屋簷下，暫時忍氣吞聲。

    秦小楓把宰父勇放下就走的紙袋原封不動擱在了前台，等程文萱統一處理，一般家長送的禮物以小吃食為主，老師們分著吃了就完了。趙長風可不像秦小楓那麽矜貴，他沒那麽多講究，當晚送完秦小楓就回了學校，直接把袋子打開檢查。裏麵有幾盒日本點心、一套機場免稅店賣的化妝品豪華禮盒，居然還有一條項鏈和配套的耳環，價位是典型的摸底性水平—對方如果無意，就會覺得破費而不恰當，不會接受；可如果對方收下了，王八蛋就會有後手了，這孫子是來試探的。趙長風陰惻惻地一笑，把東西放回去，心裏有了計較。他對於秦小楓心性和教養的信任已經成了本能，不合適的禮物她看都不會看，獻殷勤的有婦之夫根本不足為慮。他隻要把這種心術不正的登徒子看牢、不讓他占便宜就是了，順便再給他點虧吃吃。他拿秦小楓沒奈何，正好用這瞎了狗眼的家夥來出一口鳥氣。

    李秘書隨侍在旁，默默為宰父勇點了一根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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