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虞卿獻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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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是注意到了管令的尷尬,信陵君道:“魏人入秦者,多堪其用,昔者有商君、張儀,今有範雎、鄭安平。何魏生之材,偏柱於秦天乎?”
    這麽尖銳的問題,管令自然回答不了,也不敢回答,隻得伏拜道:“此非臣所能知也!”
    信陵君道:“是魏德未足服人也,故令魏人趨利!魏自文侯以降,多備武事,少習文德,賢人不入,智者遠遁。此孤所以深憂也。”
    管令道:“君上門客三千,皆世之英傑,焉得謂賢人不入,智者遠遁?”
    信陵君道:“不然。如管得令之治也,未得治於梁也。雖有賢人,限於管地,何所用也!”
    管令有些惶恐,道:“臣得為管令,於願已足,焉敢他望!”
    信陵君莞爾一笑,道:“君大才,暫屈管地一城,必有騰達之日!”
    管令道:“皆賴君上提攜!”
    信陵君心中暗自搖頭,昔日鄭安平,哪裏有這等卑微!臉上卻露出讚許的微笑。
    正與管令閑聊之間,有子有階下報:“諸先生來見。”
    信陵君道:“請!”自己起身,往門外走。管令見狀,急忙起身,也跟著出來。少時見三百門客進來,皆立於庭前,信陵君皆深施禮,就請庭前就座。信陵君道:“今有趙上卿虞卿千裏來投。虞卿於趙為相,棄官奔大梁,將於今日至管城。無忌少德,願籍先生之德以迎之!”
    眾門客道:“願從君令!”
    信陵君道:“侯先生願為孤前迎之,勿令過也!張、嶽二先生為相,孤將從命焉!”
    三人皆道:“喏!”帶著三百人離開。
    信陵君又讓管令動員城內的官吏,就於管令府外準備三百餘人的飯食、酒肉,管令也領命而去。信陵君趁著這個空當,出府步上城牆,觀看了管城的建設,以及周圍的山川形勢,對管城這十幾年的建設成果感到十分自豪。隱隱地也想起那位曾經拚死救過他的命的武卒,第一任管令。他眺望著管城西麵的重重群山,長長歎了一口氣。
    在太陽快落山時,前麵有人來報,侯嬴已經接到虞卿,正往這邊而來。在城外原地休息的眾門客立即起立列隊,信陵君出城等候,張祿和仲嶽先生站在他的身後。由於執事者不少,列隊歡迎的隻有百人。
    列隊完畢不久,前麵果然出現一乘革車,車左那位身披鬥襏,一身短褐,腳蹬草鞋,似是暮歸的老農爬上車來。中間給他駕車的,正是年近七旬的侯嬴先生。車右則是派去與虞卿聯係的門客。
    那車見到迎接的隊伍,於百步之外停下,三人下了車。信陵君見三人下車,立即趨步前迎,張輒和仲嶽先生在後麵跟著。相距十步時,雙方停下,仲嶽先生前趨報道:“魏公子信陵君無忌,謹奉玉帛,見於虞卿!”
    那名門客要上前,卻被虞卿攔住,虞卿親自上前側身道:“某,庶人也,不敢當公子之禮。”
    仲嶽先生道:“先生躡屩簷簦,一見趙王,賜白璧一雙,黃金百鎰;再見,拜為上卿;三見,卒受相印,封萬戶侯。豈庶人哉!願先生之愛趙王也,少分於信陵君!”
    虞卿道:“趙王錯愛,屢見賞賜。微庶知罪,遂棄以奔。”
    仲嶽先生道:“天下苦秦久矣,惟先生能救之。先生獨不憐天下之眾乎!”
    虞卿道:“謹奉君上之命!”
    仲嶽先生奉上玉帛,虞卿拜受。信陵君始終叉手恭立一旁,見虞卿受禮,遂過來道:“無忌何幸,得卿之教!”
    虞卿道:“臣何德,敢言教,但為天下獻綿薄耳!”
    信陵君道:“請先生入城!”
    管城外,百名門客列隊相迎。城牆上,管城的衛兵和信陵君的門客相間而立。管令府儀門大開,信陵君與虞卿並肩同入管城。信陵君請虞卿升西階,虞卿再辭不肯,跟在信陵君身後,從東階上堂。
    在城外迎接的門客們也跟著進了管令府,在庭中坐下。虞卿孤身一人前來,其實並不需要這麽多人相陪;但信陵君有意搞得聲勢浩大,以彰顯自己的誠意。
    管令也很給力,他動員起城中所有官吏及其婦孺,在府外架上了十幾堆火烹粥煮肉;女人們在城外的河邊漂洗菜果,在食籃內擺放整齊。在管城這個小地方,自然沒有什麽樂舞,而且庭院內也被門客們填滿,但管令還是讓分配到管城的武卒在管令府門樓上表演了一套鼓點,和一陣旗幡,引來眾人的喝彩。
    庭中的門客們還在欣賞表演時,堂上的人已經開始了嚴肅的對話。信陵君道:“魏雖偏小,未敢屈膝於秦。然武德未備,戰輒不勝。雖欲合縱於諸侯,而諸侯皆畏秦。無忌願以小魏以抗強秦,願先生教我!”
    虞卿道:“諸侯之抗秦也,皆願他國與秦,本國袖手。敢問君上,欲親與秦焉,欲袖手而秦鬥焉?”
    信陵君道:“昔在文侯,得吳子為將,五萬武卒,迎秦卒五十萬,追亡逐北,遂有河西。今則非止河西,安邑亦歸秦人,凡吾魏人,莫不切齒。前者,秦人入啟封,大梁受敵,無忌身在華陽,雖欲與秦戰,而莫知勝道也。秦人整軍而來,全軍而退;暴鳶欲擊其惰歸,四萬盡陷,韓人束手。魏地之糧,亦為之一空;大梁饑饉,餓殍相望。然無忌猶未之棄。奔走三晉,賈餘勇,得十三萬眾,合三晉二十萬,欲向函穀。然秦軍一出,三晉軍土崩瓦解。魏韓之卒,橫屍於野,賈偃之卒,漂塞於河。魏韓精銳盡失,不得已執玉帛於秦庭。非敢觀秦鬥也,自鬥而未得勝也。”
    虞卿道:“白起,人屠也,而穰侯為之援,常以少勝多,非常人也。雖吳子複生,亦未足敵也。然白起年過半百,複有幾春秋?當白起亡之日,即諸侯合縱之時也。君其待之!”
    信陵君似乎有些意外,道:“白起不亡,則秦不可敵乎?”
    虞卿道:“觀天下諸侯,戰國七,秦、楚、趙、魏、韓、燕、齊也。燕與齊戰,兩敗皆傷,俎上魚肉,未足道也。楚失故都,寄寓於陳,雖懷不平之誌,而無退秦之策。現郢都已為秦南郡,發兵長平,南郡與焉!楚固不敵於秦也。三晉合兵,先敗於伊闕、啟封,再敗於華陽,山西之地惟太原、上黨耳。今秦複爭上黨,而與趙戰而勝之,全有上黨。是三晉固不敵於秦也。夫以六國之名,二國傷而四國不敵,秦之強固可知也。”
    信陵君點頭稱是,道:“如之奈何?”
    虞卿道:“其理湛然,必合天下六國以與秦爭,其力乃相當耳。若六國各懷異心,以鄰為壑,不待言而必盡臣於秦矣!”
    信陵君道:“今趙亡失四十萬眾,縱合天下之力,亦非秦敵也。”
    虞卿道:“不然。趙雖亡失四十萬眾,而秦之所失正同也。且趙之四十萬,有上黨眾近二十萬,太原十萬,邯鄲所失不過十萬。秦挾戰勝之餘威,掠太原、武安,皆淺嚐輒歸。今上黨荒蕪,秦人數萬,亦耕亦戰,不得生息。趙知秦人酷虐,皆奮必死之心。故能與殘破之餘,作困獸之鬥。秦雖強,亦無能如何也。”
    信陵君從虞卿那裏終於得到趙國的真實損失和實力狀況,心裏鬆了一大塊。他繼續套虞卿的話道:“秦雖無奈趙何,而趙獨欲與秦媾。魏公子齊奔於平原君,而趙王必欲殺之以悅秦相……”
    信陵君還未說完,虞卿就十分難過地接過話頭,道:“秦王以平原君為質,欲取魏齊之首,實欲窺趙之戰意也。若趙上下一心,必不為秦下,秦自不敢攻趙。若趙示之以弱,殺魏齊而得平原君歸,是趙無義於天下,無戰心於秦也。秦必複來。臣固負魏齊而奔楚也,不欲示秦以弱也。然時運不濟,魏齊自剄,傳首於鹹陽,是秦固知趙無戰意,而欲和也。而秦必再來也!”
    信陵君道:“秦必入趙,趙將與秦戰耶,將割地而求和耶?”
    虞卿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必也與秦戰也!但得生聚教訓,亡秦者,必趙也。”
    信陵君道:“壯哉其誌也。魏將何以事之?”
    虞卿道:“但屢遣使以堅其誌,以壯其氣,以固其心,趙必戰也。”
    信陵君道:“善!”
    在管城休息一天後,虞卿隨信陵君回到大梁。虞卿曾為趙上卿,自然不能屈居信陵君門客;信陵君想要將虞卿推薦給魏王,又為虞卿製止,道:“臣故趙臣。今棄趙而歸魏,而複為魏卿,非同盟之義也。”考慮與趙結盟的大局,信陵君隻能接受虞卿的意見,隻在大梁城外給虞卿準備了一座小小的宅院,虞卿遂安心居於此,除遊說於諸侯之間外,發奮著書,得節、義、稱、號、揣、摩、政、謀八篇,為世所知。
    從虞卿那裏得到趙國的真實情景,魏國上下立即行動起來。由於國使往來不便,信陵君派出的門客就成為溝通魏、趙兩國的渠道。在一條條通往諸侯首都的大道上,一個個不起眼的短褐,可能就身負著家國興亡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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