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之上，是一方八角涼亭，上書‘且停亭’。

    完顏烏祿嘴角微微揚起，沿著路旁矮矮的燈帶，就向著亭中走去，倒是一點都沒有初次做客的拘束感。

    燕寧這個做主人的反倒跟在他身後，無聲地招了招手，謝明華見了，忙下去布置。

    完顏烏祿看著來來往往的侍從極快的速度布置好了，略挑了挑眉，還沒等燕寧落座，一掀衣擺就在那兒坐了下來，格外地風流瀟灑。

    “果然是女嬌兒，我看果然沒錯，真是金尊玉貴的蓮花，短短這麽點時間，就要這換了樣子，布了那麽多東西，又是明燈一院，又是茶具，又是軟墊的，比不得我麽北地豪邁”

    緩步上了涼亭，在石凳上坐下，燕寧給一旁隨侍的謝明華遞了個眼神，立時有人送了兩盞茶上來。

    完顏烏祿掀開茶盞看了一眼，然後又放下來手中的茶盞。

    “都說皇朝人風雅異常，我看倒是未必，我們北人還知道做茶需點茶，你就拿這清湯寡水的糊弄我，郡主你這待客之道可不怎麽樣啊”

    謝明霞很是氣憤地想要上前好好教訓這位皇孫殿下，卻又被明華死死按住，示意她看向燕寧。

    隻見燕寧從一旁的架子上另取了一套更為複雜的茶具，從屜中又取出一塊龍團茶的茶餅，然後將餅茶碾碎，置於碗中。

    瞥了眼一旁釜中的水，微沸初漾，正是時候，隨即不緊不慢時地衝點碗中的茶。

    以茶筅研磨至茶麵如雲團霧起，優雅異常，完顏烏祿靜靜看著，很是享受眼前這一副頗為雅致的美人點茶圖。

    燕寧往前推了推，兩盞茶都到了他的跟前，點茶的這一盞是慣常見到的，沫餑潔白，水腳晚露而不散，手藝確實很不錯。

    剩下那一盞，完顏烏祿細品了品，茶味不算濃鬱，但回味餘長，而且很是清爽的味道，入口回甘明顯，返璞歸真倒叫人眼前一亮。

    支著手在桌前偏頭往著燕寧，完顏烏祿的眼中帶上些許欲色，言道“美人如此多才多藝，叫本殿好不心動，不若隨我去了北周，常伴左右，坐擁榮華富貴，還收獲我這絕世美男子相伴，豈不快意？”

    閻清風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沒等咬著牙的謝明霞拔出劍，削鐵如泥的清風劍就已經夾在了他的脖子上。

    閻清風是個極有分寸的人，離著脖子的皮膚也就半寸，劍氣所過，也不過要了他一道紅痕，沒有缺胳膊少腿的。

    “清風，收劍吧，不必計較”，燕寧擺了擺手。

    閻清風依舊不肯收劍。

    隻聽得燕寧戲謔地說道，“若是燕北人人讚頌塔林布日古德是這樣熏心的人，那倒也不必擔憂這悠悠幾千公裏的邊境上無休止的征戰了。那我一定大放禮炮，連賀三天，慶祝北周氣數將盡，國運將終”

    隨後燕寧揮了揮手，閻清風還是乖巧地收回了手中的長劍，站回到燕寧身旁，隻留下一道滲血的印記在對麵的人脖子上，但這個人似乎一點都不在意。

    微微眯起眼，眼裏的淩厲與精光卻絲毫不減，像是草原上撲食前那一刻的凶猛的野獸。

    “郡主喊我過來，不是為了耍耍嘴皮子威風，戲弄我一頓的吧”

    燕寧兩手交疊，整個人往前傾了傾，眼底帶了些探究，微微笑著問道，“長孫殿下覺得剛剛的兩盞茶，哪一盞好吃一些”

    這個笑容，他心底猛地一跳，嘴角的弧度竟然都有些像足了秦傾，下意識地別開她的目光。

    他看向桌上的兩盞茶，如實評論道“都不錯，郡主的手藝很好，各有千秋，相較起來，傳統的點茶做出來的茶湯，更濃鬱一些，不過入口略帶苦澀。不得不說，你第一杯給我的，確實更為上乘，清甜之感，占了上風”

    他搞不清楚燕寧的意圖，思忖了一二還是照實說了。

    輕點了點頭，和她估計的相差無二。

    “那若是再告知殿下一件事，隻怕您會更有興致的。當今世麵上流通的多為團茶，從采、揀、蒸、榨到研、造、焙、藏，工藝極為繁瑣，耗資不菲”

    她指了指剛剛的第一盞茶，“而我剛剛用的這一看散茶，工藝隻少減免了一半，但茶品依舊出彩，當然成本所耗也有所減免，這隻是成本而已”

    “郡主是什麽意思？”

    “無他，和殿下做一筆交易罷了”

    完顏烏祿以很銳利地目光凝視著她，閻清風察覺到了危險，往她身側又移了一步。

    他突然大笑起來，“燕北的鎮北王府的小郡主，要和我做交易，真是天大的新鮮事，小丫頭，你且說著，我很有樂趣聞其詳”

    “北周每年和皇朝的茶葉邊貿是四十多萬兩，僅靠著四個榷場兩國互商。剛剛的茶葉你也品到了，皇朝多得是新鮮的玩意，若是兩國互商，乃至販往更遠的西域等地，其中利潤所得不可估量。”

    她抿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完顏烏祿也不急，等她繼續說道“現在我來代表燕北和你做一筆生意。我在燕北開一座邊城，對應的，你北周也在北地開一座邊城，允許兩國持有通關令的商賈百姓自由貿易往來，開放兩國互貿，如何？”

    完顏烏祿有些被她震得說不出話來。

    開放邊城，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尤其還是燕北先和他提了這件事，兩地打了幾十年了，明裏暗裏相互的暗樁奸細，明裏的小的衝突戰鬥也不在少數。

    邊城一開，兩國商貿一開，那就互通互融，先不說是否有奸細混入，攪亂局勢，隻憑著一點，若是不再有兩國交戰，那他鎮北王府這個持著矛的守衛者，還有什麽存在的價值？

    這個人，也太大膽了吧。

    “這件事情，您不答應，我也會去聯係北周的康王殿下或是其他殿下，畢竟是百萬兩的雪花銀過手的事情，期間利潤幾何，您應該比我更清楚，就看您敢不敢接了。畢竟您在北周，也不是高枕無憂的”

    此時攻守已換，在他猶豫沉思的時候，燕寧就知道自己賭贏了。

    燕寧的拇指與中指扣成圓環，無意識地輕輕瞧著桌麵，靜靜等著。

    對麵的人最終開口說道，“你不必用激將法。其中利害，我自然知曉。這個事，始終是於我而言，弊大於利，隻是邊城的開啟隻怕要的是金陵那位陛下的親筆禦書。你就這麽肯定，這件事情能夠辦成？”倒是比她預計的爽快多了。

    “這個您就不必擔心了，若是您應下了，那我倒是有幾件事情需要和世子商榷的”燕寧眼中帶上幾絲狡黠，笑著說道。

    完顏烏祿輕哼一聲，果然這天上就沒有掉餡餅的，事情就沒有那麽簡單的。

    “第一，四個月內邊城的鑄令將發往燕北，選址薊州，我隻需要你做到四個月內，統一北周朝廷的立場，確保談判順利，四個月後，兩座城的鑄令同時下達，殿下可能做到？”

    冷哼一聲，他應的倒是極為爽快，“請郡主放心，四個月內，北周必定下達開放邊城的鑄令，本殿會選定與薊州隔著關門相望的涼州城，定為邊城，允許南朝和燕北的商人往來商貿”

    她點了點頭，即使是對於敵人，那也是完顏烏祿這樣的敵人，這點信任，她還是有的。

    “這第二件事”

    燕寧的聲音打了個轉，用一種打量的眼神上下掃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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