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重返相國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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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剛剛擦亮的時候,風來水榭出乎意料的開了門。

    外頭下了很大的雨,燕寧隻穿著一件白色的長裙站在屋前,剪裁簡單的服飾,周身沒有一點裝飾,素到堪稱孝衣,連頭上也是半點釵環也沒有佩,隻簡簡單單綁了一個白色的發帶束起了一頭長發,連件鬥篷也沒有披。

    閻清風和閻孟林見她出來,趕忙迎了上去,走到廊下,收了手中的傘,燕寧瞥了一眼窗外,雨打荷葉,滿堂的大珠小珠落玉盤。

    她看了一眼,低聲問道“都準備好了嗎?”

    “箱子都已經裝了馬車了,在外麵候著了”

    燕寧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有些暗的天色,“從後門走,不要驚動人,趕著最早開城門後出城的一波吧,你們不用跟著了,找幾個人替我駕個車搬個東西就好,剩下的我自己處理”

    閻孟林有些猶豫地看向閻清風,麵前的人聽完燕寧的話微微蹙了蹙眉頭,從自己身上解下了黑色的披風,搭在了她的身上。

    然後格外堅定地說道,“我陪您去,馬車已經套好了,都安排好了,您上車就好”,言辭懇切,眼神堅定,大有不能推辭的意思。

    燕寧想了想,沒有推辭,輕點了點頭,閻清風和她打著傘向著後門走去。

    看著兩人撐著傘遠去的背影,閻孟林想了想,猶豫再三,除了駕馬車的人,還是安排了一隊燕衛暗中保護,畢竟昨日宴會剛過,萬一有個什麽事情,真的不敢想,算了,還是不要放鬆警惕了,古來多少事都輸在棋差一招,功虧一簣。

    外頭雨下得很大,燕寧將馬車的窗戶挑開一道縫,風雨就直接飄了進來,打在她未施粉黛的臉上,抬眼看去,入目隻零星幾個行人,趕著出城。

    去相國寺的路上也是一路沒有人影,周遭安靜地讓她似乎置身在另一個世界。

    “燕主,相國寺到了”

    燕寧點了點頭,挑開簾子,向著閻清風說道,“清風,你讓他們將箱子搬上去,清遠大師在上麵候著了,千萬注意,一定要很小心很小心,不能進了水,裏頭都是墨跡,別沾了水化開了。你們先去,在上麵等我”

    閻清風點頭應是,後頭滿滿當當裝了一馬車的箱子,十個箱子裏頭裝的好像都是書卷,不算太沉,他指揮著眾人搬運。

    等到山門口,想了想,還是走下山門來。

    前頭的天階設置的極為精巧,從上往下看,是看不到台階上的人的,等他到了下頭的台階,才看到燕寧從馬車裏頭走了出來,連傘也沒有撐上一把,就徑直到了千層台階前頭。

    腳底的步伐突然亂了亂,飛快的反應過來,撐著傘飛身來到她身邊,站到身側。

    雨勢有些大,打得她的頭發和身上的披風全部濕了。

    她看著遠處雲霧山中若影若現的相國寺,閻清風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了虔誠。

    “怎麽還是下來了。看來我的命令不怎麽好使了”她有些無奈地扶額輕歎。

    看著眼前的相國寺似乎很是棘手,歎息說道“罷了。清風啊,你說人是不是很有趣啊。以前來相國寺,覺得我無所求,所以我和佛是平等的,我不求他庇護,自也不必臣服於他。現在,我有求於他,你說我認認真真地拜過這千層台階,叩過滿殿神佛,他們是不是能夠應我所求呢?”

    似乎料到了在閻清風這裏不會有回答,燕寧沒有回頭。

    他的傘就在她身後,但她卻恍若未見。

    燕寧整個人立得筆直,都沒去夠一夠身後的那把傘,也就沒看到身後的那個人,看著她的眼裏滿是掙紮的心疼和她看不懂的神情。

    她雙眼堅定地看著大雄寶殿的方向,然後腰徐徐下蹲,合掌舉過頭頂,然後翻轉手心,頭麵貼地,雙手如蓮,頭碰著地麵,嗑出一陣悶聲。

    明明比外頭雨落下的聲音小得多,可後頭撐著傘的人還是清清楚楚的聽到了。

    他沒有阻止,也沒有出聲打擾,隻是握著傘柄的手緊了緊,垂在身側的手也緊握成拳,整個人的呼吸都有些重。

    她匍匐著身子,常人拜佛總會誦讀一下佛祖的功德,“天上天下無如佛.十方世界亦無比,世間所有我盡見,一切無有如佛者,信女某某某求見”

    可她既不是佛祖的信徒,也就沒法心安理得地虔誠誦讀對佛祖的讚譽。

    抬起頭,看著大雄寶殿的方向,隱隱竟能感受到從裏頭的佛祖身上飄出來的悲憫。

    燕寧的聲音鏗鏘而又堅定,外頭的雨簾也沒有打擾她半分,“小女子燕寧,望十方三世一切諸佛菩薩,聞我所求,應我所請,隻求尊者普度眾生,超凡渡苦,大慈大悲”

    她這個人似乎沒有什麽是真正屬於她的,連壽數都是向天偷來的,輕易不敢折損,她還要留著,答應了一些人,要替他們看一看太平盛世。

    想了很久,有什麽能夠和佛祖換的,最後想了想那就用少增殺戮,一生食素,以天下安寧的清平盛世作為向佛祖請托的代價吧。

    用她的餘生,綁到天下,請諸天的神佛,聽一聽她的請托,秉承著大慈大悲的心,替她超度一群人,一群她有愧於心的人。

    起身,抬步走上上一級的台階,虔誠拜服,然後朗聲說道,“小女子燕寧,望十方三世一切諸佛菩薩,聞我所求,應我所請,隻求尊者普度眾生,超凡渡苦,大慈大悲”

    眼眶略有些紅,雨水順著淚臉頰往下,她都沒抬手抹一下,起身走上再一級的台階。

    相國寺前頭的台階長一丈,寬五尺,高一尺,長得幾乎望不到頭。

    燕寧就這麽一步一叩地一節節台階跪了過去,一千級台階,一步都沒落下,拜佛的聲音和叩頭的聲音交替回響在寂靜無人的雲蒙山。

    她沒有內力傍身,行過兩百級台階已經頭暈眼花,額頭上是極深的紅痕。

    閻清風替她撐著傘,但抵不住風雨太大,對她而言,沒有多少用處,發尾處還滴著水,隻能說聊勝於無。

    後頭的八百級台階,閻清風都不知道她怎麽撐過來的,額頭已經磕破了皮,流出的血又和地上積攢的、天上留下的雨水混在一起,順著台階一直往下淌。

    在偌大的雨幕之中,那一點紅色很快消失不見,隻有她的額頭,源源不斷地滲出血來。

    拜過一千級的台階,她隻能靠著閻清風,才能朝前行走,有些虛弱無力地說道,“走吧,去見清遠大師”

    台階從上而下看不見下頭的人,而從下往上看過去,去看得十分清楚。

    秦傾撐著傘,站在千層天階的下頭,一步步目送著她拜過整整一千級的台階,搖搖晃晃又堅韌而虔誠地跪完了一千級台階,求了一千次的佛。

    他突然有些妒恨佛祖,妒他聽得到燕寧跪過一千級台階,抄了十個箱子的經文也要實現的願望。

    恨他居然敢讓她跪過一千級的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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