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誰是薊州的主(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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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波妒盼,遙山羞黛,漁燈分影春江渡。”

    長波亭,就在洳河旁曾經的煙波浩渺之處,而隨著北河決堤改道,洳河幾近斷流,渡口荒廢,亭中也就一片寂寥。

    對於燕寧要在這裏見他,韓柱很是驚詫,隱隱又覺得有些忐忑不安,即使燕寧的詩吟誦得抑揚頓挫,他也沒什麽心情聽了。

    “好詩,好詩”

    剛剛吟詩的人聽他這樣說,立刻興致勃勃問道,“難得太守令覺得這詩不錯?不知大人您覺得它好在哪裏?”

    他小心地看著燕寧的眼神,仔細揣測著說道,“大概是因為郡主吟誦出了此詩中煙波浩渺之感?”

    “哦?不過,我倒是想問問,我的詩這樣好,怎麽剛剛韓大人怎麽沒聽出來我剛誦錯了一個字,應是漁燈分影春風宿而不是漁燈分影春風渡”

    燕寧帶著探究的眼神看向他,清冷的臉上明明帶了淺淺的笑意,隻半抬著眼看著他,身上半點威嚴不減,很是懾人,嚇得桌上的人渾身一僵,下意識咽了咽口水,眼睛微微睜著。

    他一貫自詡八麵玲瓏,可現在也有些遭不住地害怕起來。

    霍安輕搖了搖頭,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同情地說道,“韓大人別見怪,郡主一慣喜歡開玩笑的,許是和您開玩笑呢,您聽聽就好,聽聽就好”

    許是?那到底是還是不是啊

    韓柱嘴角抽了抽,略略誇張的笑意再次出現在臉上,“哈哈,郡主還真是幽默啊”

    燕寧微挑著眉角看向霍安,輕搖了搖頭,這個人和稀泥的本事倒是見漲了,不過她也不是來平白為難著韓柱找樂子的,還有正事要做呢。

    她朝著洳河的方向微微偏著點了點頭。

    對麵的人了然地頷首回應,搭在韓柱肩膀上的手帶了些力道,將他剛剛對著外頭,幾乎想要逃跑的身體牙回來些,娓娓說道,“想來大人一定好奇,郡主好端端的不在鎮北王府裏頭住著,放著繁華的幽州城不待,大老遠跑來薊州做什麽,既然大人這樣好奇,那我們不妨聽一聽郡主怎麽說,你看如何?”

    韓柱滿臉寫著絕望,他從沒好奇過啊,但似乎現在也沒有拒絕的權力了。

    一臉不安地看著燕寧,嘿嘿一笑,似是有些求饒的意思。

    燕寧回了個更為燦爛的笑容,眼神卻鋒利地像是出鞘的寶劍,說出的話也是極為刁鑽,用詞用句極為犀利,笑意達眼底,看得到的隻有探尋和凝視。

    “韓柱,你身為一方父母官,不思為薊州百姓謀福祉,修水利,通商貿,善民生,蓄意媚上,巴結當朝郡主,該當何罪?”

    長波亭中的所有冷靜平和被徑直撕開,夾雜著而來的暴風烈雨讓韓柱臉上本就勉強假意的笑意一下子僵住了,整個人都懵了,臉上還會皮笑肉不笑的,看著很是滑稽。

    既是話都到這個份上了,也就沒什麽不能攤開說了,燕寧這麽問,可不是要他自述請功表忠心的。

    韓柱沉思許久,似是卸了全身的偽裝,眼中帶刺,略帶嘲諷的反問說道,“那麽敢問郡主殿下,身為一方之主,錦衣玉食,繁榮繁華,卻放任自己一州的子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又該當何罪?”

    霍安有些詫異地瞥了他一眼,不由地在心底感慨,這人敢說的時候,是真敢說啊。

    爽朗的笑聲在長波亭裏回蕩,燕寧大笑著說道,“韓柱啊韓柱,你可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你這明裏暗裏是在職責我鎮北王府不管薊州生死,有愧一方之主?可是韓大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鎮北王府可做不了薊州的主,這個問題,你拿去麵聖的時候,問皇帝陛下,可能更合適一些”

    她的眼裏帶著淡淡的威脅,嘴角彎起一點弧度,冷靜地看向韓柱。

    “不,我是在職責燕寧郡主您,不配做薊州之主。”

    霍安瞪著眼睛看向韓柱,果然她還是看走眼了,剛剛怎麽沒有發現這個韓柱是個不怕死的?這和初見那個瘦瘦小小,眉眼帶著諂媚迎合的人是同一個人嗎?

    她認真地開始懷疑了起來,而場上的議論好像並沒有要結束的意思,隻聽韓柱繼續說道。

    “若是別的州府,這話確實沒錯,可是薊州,是郡主您的封土!薊州的興衰在您,榮辱也在您!我是薊州人,生在這裏,長在這裏,我的親人都在這裏,做了十七年父母官,我的命都給了它,若是您不救它。我也隻能把它托付出去,誰來救這座城,誰將成為薊州的主”

    韓柱看著眼前的洳河,滿臉堅韌,曾經的水波浩渺的地方,如今隻剩下淺淺的一層水在最中間,兩側的河床幹涸著,深深的裂縫在大地之上蔓延,如同地獄深淵而來的魔爪,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韓大人膽子挺大的,我聽韓大人的意思,仿佛話裏有話,或者說,你想選誰來做薊州的主。也不怕禍從口出的道理嗎?”

    燕寧雙手抱胸,兩隻腿搭在一起,懶洋洋地說道。

    “郡主不必威脅我。您突然造訪薊州,我總要做些準備的。我早就吩咐了下去,若我身死,薊州城防圖將會立刻呈到金陵城中陛下的禦案前。”

    怪不得他見她的時候神色隱有不安,總有種視死如歸的感覺,合著是金陵那位找過他了,也對,他如果要拿薊州做互貿的那座邊城,那麽城中那位太守令,自然是要握在自己手上的。

    食指曲成一個指節,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敲擊著桌子,眼睛仔細觀察著,出口卻還是不經意地問道,“難道北周的皇長孫殿下就沒找過韓大人?不應該啊,他那個人,鼻子一貫靈得很”

    韓柱聽他提起完顏烏祿,輕歎了口氣,帶著濃濃無奈地說道,“可是沒辦法啊,即使長孫殿下人中龍鳳,身為薊州人,國仇家恨在前,我聽到北周這兩個字,就犯惡心,何況是和北周人合作,就更惡心了”

    燕寧一下子被逗笑了,這樣的氛圍,還有這麽厲害的搞笑本事,韓柱這個人也算是個人才。

    她抬起眼,很是好奇地問道,“這樣看來的話,陛下應該給了韓大人很高的籌碼,您才答應和他合作了。不過我不解的是,大人為何輕易把這件事情告訴了我”

    燕寧眉眼帶笑,手指了指桌上的茶盞,將它往韓柱手邊推了推,水已煮沸,她剛剛新添入碗中的,正是好時候。

    他隨手接過,喝得極為痛快,燕寧一下子笑了,這位韓大人,確實大膽。

    “好茶”,韓柱戀戀不舍地感慨了一句。

    等到燕寧看向他,才輕笑一聲,眼裏滿是認真。

    風吹動了他有些寬大的官服,頭上的紗帽一動不動,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剛剛已經和郡主說了,誰來救這座城,誰將成為薊州的主。您是第一個親臨薊州的,所以,我告訴您這件事,也就意味著,談判的權力,我率先給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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