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罡子緩緩走進了玄天鎮。

    像往常一樣。

    街道上人來人往，聲音噪雜鼎沸，各種年紀相貌的修士，不同的服飾打扮，在玄天聖地下的這座小鎮，尋找著不同的夢想。

    穿著灰色道袍、六尺身材、相貌平平的他，混在這些人中間, 就像一粒塵埃落在了砂子裏。

    沒人知道他是玄天聖地執法峰的首座、掌門的得力幹將。

    更沒人知道，他是一名隱藏的青天教徒。

    走進玄天鎮最北側的酒肆內。

    天罡子按照慣例，在靠牆的桌前坐下，點了一碟鹽水花生米，一壺老白幹，拈一粒，滋一口，望望酒肆外, 凝視一會。

    任誰看到, 都以為他是個落魄江湖的煉氣散修。

    他每月都要來這個酒肆一次。

    點的也都是這些凡人們吃喝的東西。

    就連清玄子，也知道他有這個習慣，所以從來不過問。

    但隻有天罡子自己心裏清楚：

    自己一直在默默等候召喚。

    天氣冷了。

    灰蒙蒙的天空上，一隻失行孤雁，還在努力跋涉，正如此時的他。

    盯著那隻孤雁。

    他漸漸陷入了恍惚之中。

    四十五年前，他還是個六歲的孩子，擁有一個貧窮卻又溫暖的家。

    家裏有父親有母親，有哥哥還有姐姐。

    和村子裏其他人家一樣，靠種地為生。

    父親很能幹，雖然身材不高，卻能為這個小家庭遮風避雨。

    最大的愛好是在奔波勞累一天後，到村頭的小店裏，點一碟鹽水花生，喝一碗老白幹，抹了嘴巴, 放鬆的回去。

    母親很和藹，總會想法設法改善家裏的生活, 讓一家人吃得飽、穿得暖。

    哥哥調皮。

    姐姐懂事。

    所有人都很疼愛作為家裏老幺的他。

    直到有一天。

    母親在回家的路上，被錢家的狗咬傷了，隨行的哥哥一時衝動，打死了錢家的狗。

    災禍隨之而來。

    錢家的人逼著父親賠錢——十兩銀子，還要讓他們全家披麻戴孝為狗出殯。

    哥哥年少氣盛，高喊著“一人做事一人當”，撞死在錢家人眼前。

    但一切並未得到改變。

    賠完十兩銀子，他們家傾家蕩產，為錢家的狗出完殯，埋葬了哥哥，父母先後溘然離世

    此後的很多年裏，天罡子一直在想：

    自己家那麽窮，哥哥把命都賠給了錢家，錢家為什麽還是不依不饒？

    非要把自己家逼到絕地？

    後來，他遇到了師父，問出了這個問題。

    師父沉默許久後告訴他：

    因為人性之中本有獸性。

    在不受約束、毫無顧忌、不用承擔任何後果的時候，人的獸性將會被無限放大，會做出比野獸還要殘忍無數倍的行徑。

    總有人想要高高在上，釋放自己的獸性。

    天罡子不明白。

    在成功複仇以後，他按照師父的安排，加入了玄天聖地，埋頭修煉。

    後來。

    師父死了。

    是被玄天聖地的人殺死的。

    那晚，天下著大雨，他呆呆立在山野之中，忽然之間覺得，人生失去了意義。

    直到有人找到他，拿出了師父的信物，為他講述了師父的生平、青天教，以及他們的夢想。

    “如果你願意繼承他的遺誌，那麽，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戰友了。”

    對方最後如此說。

    天罡子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

    對方名叫林大石。

    是個貨郎。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孰能有餘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世間所有人，無論是乞丐、農夫、商人、官吏、帝王、甚至是修仙者，都必須受到約束，都不能肆無忌憚的去損害無辜者的利益，來滿足自己的。”

    “這是我們想要建立的秩序。”

    “為此，就算犧牲無數人、曆經無窮歲月，也在所不惜！”

    天罡子覺得，就是從那一刻起，自己脫胎換骨了。

    是的。

    父親母親、哥哥姐姐，他們都是無辜者。

    殺害他們的凶手，不僅僅是錢家人，更是這個不公的世道。

    明月有時有？

    把酒問青天。

    如果天意從來高難問，那麽，就以自己的鮮血，塗抹出一片青天；

    如果明月不諳人間苦，那麽，就讓自己燃燒出的光芒，照亮黑夜。

    哪怕，隻是如螢火蟲般微弱的光亮

    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天罡子覺得自己渾身上下變得燥熱。

    是的。

    師父死了。

    林大石修為盡廢，不知所蹤。

    叛變的清玄子，殺盡了自己的戰友，成為了高高在上的掌門。

    但，自己依然還活著，在整個玄遠大陸，還有無數戰友潛伏，為了那一天的來到而努力。

    會有那麽一天的。

    會的。

    即便自己看不到，但，會有戰友代替自己看到。

    “小二，結賬。”

    “來了！承您照顧，一共二十文。”

    掏出錢遞給對方，天罡子轉身欲走，但這小二卻忽然又笑著道：

    “客官，本店新來了幾種口味的酒，您要不要嚐嚐？”

    天罡子霍然轉身。

    臉上卻裝作若無其事：

    “什麽酒？除了竹葉青、天劍冽，別的我都喜歡喝。”

    “正是這兩樣。”

    “多少錢？”

    “竹葉青三文一錢，天劍冽二十五文。”

    “太貴了！”

    天罡子轉身離開。

    隻是藏在道袍內的雙手，卻微微有些顫抖。

    他知道，那名店小二並不是青天教的人，隻是個傳遞消息的罷了。

    甚至連店小二自己，也不知道這個消息是什麽意思。

    但天罡子懂。

    因為這是林大石曾經告訴過他的接頭暗語。

    至於，是誰，以什麽樣的途徑，將這消息傳遞給了自己。

    天罡子不清楚，更不能知道——這是保護對方，也是保護自己。

    三、二十五

    他很快想起了林大石教給自己的那二十多個奇怪的符號，以及怪異的讀音。

    下一刻。

    他愣住了。

    雪神關內。

    近百萬修士盡皆抵達。

    在他們中間，既有玄天聖地這種超級宗門，也有普通的門派，還有一些散修。

    這不是人族的全部力量。

    但這代表了整個人族的意誌。

    “諸位道友！”

    被推舉為統率的左流風，身穿一襲華麗威嚴的道袍，站在巍峨的城樓之上，俯瞰百萬修士：

    “魔族猖獗，連年攻打雪神關，意圖進犯我人族領地。”

    “雪神關一旦失守，整個人族都將生靈塗炭！”

    “在下左流風，公然違背本派掌門之令，來此關鎮守。不為名利，不為權勢，更不為仙道興隆，隻為芸芸眾生！”

    空中飛雪濛淩不斷飄舞，北風陣陣呼嘯不止。

    百萬人盡皆寂靜無聲。

    左流風停頓了下來。

    他感到，在此刻，整個關內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他們的命運與自己緊緊聯係在了一起。

    自己將帶領他們擊敗魔族，衝入萬裏冰原，成就不世之偉業。

    在數百萬修士希冀的眼神內，自己的氣運正在不斷提升，似乎即將形成實質化的光柱，衝破九天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