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造反?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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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劉統領一起去覆命的時候,劉淩還以為自己即使不被杖責,恐怕一頓打也少不了,更有可能幹脆去宗正寺內獄裏和二哥一起做伴。
誰知道父皇雷聲大雨點小,隻是把他痛罵了一頓,讓他在宣政殿外罰跪了一夜而已。
劉統領折損了不少人手,似乎是受到了責罰,如今已經暫時卸下統領一職,暫由蔣副將代任,能夠何時回複原職,就看陛下的心情。
但罰跪一夜之後的後遺症也是很明顯的,具體就表現在第二天上朝之前,那些在宣政殿外表現熱絡的臣子們,突然又回複了之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樣子。
劉淩心裏明白,他們是擔心父皇覺得他們結交皇子是圖謀皇位,如今宗室正在鬧,外麵傳聞又沸沸揚揚,他這皇子位置大半是靠長得像高祖得寵,難保父皇責罰他又是因為這張臉壞事——他是知道不是這種原因挨罰,但大臣們不知道,誰知道會想些什麽?
這些聰明人,總是能把簡單的事情想複雜了。
劉淩一夜沒有休息,雖說他罰跪時有岱總管給了個軟墊子,可一夜下來膝蓋如同針紮般的疼痛,脖子也像是要斷掉一般抬不起來。所以當太醫院問需不需要宣個太醫來看看的時候,劉淩還沒開腔,岱總管已經做主去請孟太醫來。
如果真留下什麽毛病,到時候又不知道傳出什麽風言風語。
所以劉淩今日破天荒的缺席了早朝,改在隔壁的宮室中推拿筋骨、揉搓開跪腫的淤血,時不時就能聽到劉淩發出奇怪地悶哼聲。
“疼疼疼!好疼,輕一點!”
“孟太醫你太重了!要斷了要斷了啊啊啊啊!”
一幹伺候熱盆熱水的宮人們腳步匆匆,裝作什麽也沒有聽見的走出宮室,幾個宮女甚至捂著臉,滿臉都是滾燙。
“孟太醫,我不過是傷了膝蓋,為何要脫成這樣被你折騰?”
劉淩坦著胸,麵露無奈地看著在他身上忙活的孟太醫。
“殿下,您身上的經脈已經通了。”孟太醫也是滿臉詫異,“隻是您的經脈是從小被廢,雖然後來有人幫你接續,但畢竟沒有常人那麽堅韌,此時乍一通暢,必須有人為你推宮活血,以免日後留下什麽隱患。”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中的牛角片在劉淩大腿的經絡上刮動。
“而且您剛剛通了經脈,就遇見罰跪一夜的事,寒氣自然是隨著大開的經脈侵入體內,這般一熱一冷,更容易留下暗疾。”
“您說我從小斷掉的經脈突然通暢了?蕭,他說,我得到成年之後方能有回複的希望……”
劉淩沒想到自己會因禍得福,頓時有些茫然。
“這先天之氣能有幾個人有?有什麽不同尋常之處,也不為奇怪。陽氣主生發,也許您身上有了什麽變化,連帶著氣脈也暢通了。”
孟太醫一輩子行醫,什麽奇怪的事都見過,也就見怪不怪。
他左右看看,發現伺候的人都沒注意到這邊,終於忍不住壓低了聲音,一邊推拿著劉淩的左腿,一邊小聲地詢問著:“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劉淩知道孟太醫是關心張太妃,小聲安慰:“父皇要召明義殿的趙太妃,趙太妃去了飛霜殿,所以起了一場爭執。張太妃好生生待在她的宮中,沒有受到驚嚇。金甲衛離開後薛太妃肯定是把張太妃接去飛霜殿了,飛霜殿裏有人守衛,你請放心。”
他怎麽可能放心!
孟太醫心中一沉,半點也高興不起來,心中反倒堅定了一定要讓皇帝快點完蛋的想法。
劉淩見孟太醫麵沉如水,知道他心中肯定焦急。實際上他也焦急的很,不知道如今冷宮裏的眾位太妃們如何了,卻一點消息都打探不到。
一老一小各懷心思地在宮室裏熬了一早上,直到劉淩實在忍不住困乏沉沉睡去,孟太醫才收拾好藥箱離開。
孟太醫沒有讓劉淩留下什麽病根子,但劉未訓斥劉淩一頓的後遺症卻沒有消失。雖然第二天中午劉淩還繼續在父皇身邊辦差,但像是之般那樣細心教導的大臣們,也一夜之間改換了態度。
加上最近在忙恩科的事情,父皇忙的越發分身乏術,看在其他人眼裏,就變成劉淩失寵了。
劉淩失寵,有些人暗暗焦急,有些人卻恨不得他千萬不要翻身,最好為了祖宗江山的大計,把皇位傳給他們算了。
紫宸殿。
“陛下,為何不可以啟出先帝時期的《起居錄》?如今外麵的傳聞沸沸揚揚,正是需要證物平息謠言之時,陛下為何卻不管不顧?”
一位宗室長者領著族中子弟憤憤然道:“宗正寺的呂寺卿也是荒唐,居然也不準我們去請譜牒!”
“放肆!曆代天子的生辰八字皆不可外傳,帝王的譜牒更是非太上皇與儲君不可閱覽,您雖是王爺,卻一不是太上皇,二不是儲君,如何能讓呂寺卿交出譜牒?如果今天有人質疑便拿出來看看,明天質疑便拿出來看看,那還有綱常可言嗎?”
堂下的太常寺卿皺著眉頭,出聲反駁。
“如此說來,各位宗老是在質疑朕的血統?”劉未的眼中閃過一絲陰狠,“父皇當年雖然荒唐,可卻從未有什麽男人踏足過母後的清寧殿一步,這樣的謠言,也未免太荒唐了。而且皇家血脈不容混淆,李代桃僵之事絕不可能在宮中發生,你們都當朕的父皇難道是傻子不成?”
宮外的老百姓總是傳說一些臆測宮中生活的故事,其中不乏類似“趙氏孤兒”的版本,更有什麽李代桃僵,王子換公主的故事。
其他類似於後宮混亂之類的豔聞,也沒有少過。
但事實上,宮中嬪妃從受孕開始,到誕出嬰兒,皆有專門的宮人記錄,皇後身為一國之母,更是百般受重視,哪怕是先帝那時候那般荒唐,皇後出入皆有大批人馬伺候,別說在眾目睽睽之下和其他男人交/合,便是和男人說上一句話,都會有人記著。
宗室族老們自然也不敢直接說懷疑先帝戴了綠帽子,隻是未免還是有不死心的,將當年另一樁秘事牽扯了出來。
“您說沒有男人踏足過太後的清寧殿,可據老臣所知,當年先帝藏匿起懷柳君,是太後娘娘將他救出,安置在清寧殿照顧,養好的傷勢。此事在太醫院中也有醫案記載,陛下該如何解釋?”
那宗老年紀不大,卻一口一個老臣,顯然是半點都不懼怕劉未在這個關頭真砍了他。
真砍了他,便是他心虛,有再大的怨氣,也隻能吞了。
劉未就知道這些人會拿這件事出來說,忍不住冷哼了一聲:“既然鹹安王知道的這麽清楚,那一定知道太醫院還記錄了一件事,那就是懷柳君從父皇那裏被母後救出時,已經是不能人道的廢人了。母後當年救他,和救其他嬪妃沒有任何區別,雖說懷柳君是男人,但被那樣對待後,母後很難再對他生出什麽惡感,這是母後的慈悲!”
聽到劉未說呂太後“慈悲”,許多知道呂太後手段的宗室暗地裏撇了撇嘴。
那鹹安王也是道聽途說,不知道其中的真相,如今被劉未這麽一頂,臉上又紅又白,恨不得鑽到地底下去。
一個廢人,自然是不能讓皇後有孕的。
“但當年蕭小將軍確實是和先帝寸步不離,雖說趙家如今已經後繼無人,可當年的事情,許多老人還記得清楚。正是因為蕭小將軍可以隨意進出後宮,流言蜚語才屢禁不絕,蕭老將軍也是因此鬱鬱而終……”
“你們這是什麽意思!身為先皇的禁衛,貼身保護有何不可?”呂鵬程終於忍無可忍地站了出來。
“諸位難道以為後宮全是靠宦官和宮女在巡視安全不成!”
劉未見呂鵬程站出來維護他,也很是吃驚,甚至有些隱隱的感激。
“呂寺卿,您是太後的親人,要維護太後的名聲也是人之常理。而我等如此催促陛下拿出《起居錄》,查閱皇後受幸之日的事情,和您想要維護太後名聲的心情並無不同。陛下即是一國之君,也是一族之長,哪怕民間出了這種事情,族長也是要盡力洗清自己的嫌疑的。”
年已七十的陽平王劉房沉聲說道:“更何況高祖有訓,凡是劉氏宗族子弟,皆可調閱內府的書庫,《起居錄》屬於內庫之書,吾等也可借閱。”
被逼迫至此,劉未終於忍無可忍地恨聲道:“沒有什麽《起居錄》,父皇當年的《起居錄》,都已經被毀了!”
“什麽?”
“陛下此言可當真?”
“為何?”
一時間,殿下眾人嘩然。
不僅僅是宗室子嗣,太常寺和宗正寺兩位寺卿也是滿臉不敢置信。
“父皇死前曾留下遺訓,希望死後的諡號不要太壞。可當年薛、趙兩家以父皇生前《起居錄》中記載的事跡太過荒唐為名,要為父皇立下惡諡。”
劉未丟出這個讓人震驚的消息。
“母後平亂之後,曾和百官爭執過此事,陽平王叔應該還記得這件事。後來此事,以母後毀了父皇生前的《起居錄》,定下‘平’的諡號為結果,不再提起。”
諡號,是對死去的帝王、大臣、貴族、高士按其生平事進行評定後,給予或褒或貶或同情的稱號,可謂是一個能人一生最簡短的總結。每一位帝王都希望自己死後留下的是美諡,至少是個平諡,不願遺臭萬年。
太後當年毀去《起居錄》的原因聽起來有些存疑,但是在情理上,是完全站的住腳的。
她的兒子雖然是逼宮而上位,可她死後一定是要陪葬在先帝的陵寢之內,一位“平帝”的皇後和一位“幽帝”的皇後,至少前麵那個更有尊嚴一些。
更何況她還是勝者,理應得到勝者的待遇。
皇帝說的如此光棍,倒讓一幹宗室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有些宗室的王侯心中更是大叫著“果然是做賊心虛”雲雲,連臉色都壞了幾分。
事情到了這個時候,劉未反而完全放鬆了。
他一直等著這一天來到,如今隻要趙太妃手中那幾本《起居錄》不要麵世,這世上就沒人知道那些起居錄是不是全部都給毀了。
雖說他也不知道趙太妃手中的《起居錄》裏寫的是什麽,但從母後燒掉《起居錄》開始,就已經將他逼入了一個死局,他沒有辦法證明自己的身世,也沒有辦法相信冷宮裏的太妃們,更何況……
他已經是皇帝了,何須向人證明什麽?
宗室們有些騎虎難下,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皇後和皇帝不同,宮中講究“內言不入外”,皇帝有史官記錄言行,那是為了給後來的子孫一個警惕和學習的範本,但皇後、妃嬪的起居*卻不能外傳,所以曆來史書裏所有的皇後和皇妃都隻有封號和姓氏,少有名諱的,便是因此。
如果按照皇帝所說,當年先帝時期的《起居錄》都為了遮醜而被毀了,那皇帝的身份確實也無從查起,即使找到了譜牒,也對不上日子。
這招釜底抽薪確實厲害,有些宗室們一下子泄了氣,不願再得罪皇帝,想要撤了,還有幾個宗室不死心的,依舊不依不饒。
“雖說如此,但方,方孝庭在定安樓前所言,道是三皇子長相像是蕭家人而非……”
“荒唐!你是想說高祖也不是劉家人嗎?那你不如說自己也是蕭家人算了!”
這下,連劉未完全不能忍受了,一拍禦座跳了起來。
“來人啊!把這目無祖上,狂妄無恥之徒拖出去杖責五十!給朕重重的打!”
左右的金甲衛一得旨意,立刻大步向前,一左一右將那位稍微年輕一些的劉氏王族子弟給架了出去。
有皇帝這句話,“重重打”的後麵,就是“重重打死”了。
一時間,殿中“陛下開恩啊!”、“請陛下息怒”之聲不絕於耳,無奈劉未已經執意要殺人立威,那倒黴蛋被拉了出去,劈裏啪啦的廷杖聲就不絕於耳,引得屋子裏的人也都噤若寒蟬。
這時候他們才想起來,這個如今已過而立之年的皇帝,其實已經在這個位置上坐了許久了,久的已經到了不容別人質疑的地步。
他確實是從未殺過士,但是就如之前的宗老所言,他即是一國之君,又是劉氏皇族的族長,殺一兩個族中的不孝子弟,是不需要為那些言官解釋什麽的。
這下子,許多宗室都感覺自己的後背涼颼颼起來。
原本所有人以為這件事恐怕就要這麽揭過了,卻沒料到這時候確實呂寺卿開了口。
隻見他微微思忖了一會兒,開口奏道:“陛下,其實要證明三皇子和蕭家人一點都不像,還是很簡單的。”
“哦?呂寺卿有何意見?”
劉未古怪地看著呂寺卿。
大概是因為呂寺卿曾經和蕭家女有過婚約,從小一直自由進出蕭府的緣故,他說出這番話來,自然就帶著一絲曖昧的色彩。
許多劉家人都知道他這一段,也知道他和蕭家女當年已經談及婚嫁,聘禮都已經下了,卻被先帝擔憂呂家和蕭家結姻會引起軍中不穩,最終亂點鴛鴦的事情,此時表情更加微妙。
發生在呂寺卿身上的缺憾,卻正是當年後戚、軍中和皇帝三方博弈的結果,換成其他人,恐怕也不會坐視後戚和軍中聯合,所以他的悲劇,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
照理說像他這樣的聰明人,和呂家當年那樣的強盛的家族,居然會做出這麽危險的決定,可見先帝時的呂太後如何猖狂,這呂寺卿年少之時,恐怕也有著賭徒的心理。
不過話說回來,這滿朝文武裏,恐怕沒有誰能比呂寺卿對蕭家的事,更能說上話了,所以連劉未都古怪地問他有什麽意見。
呂寺卿微微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外人常道蕭家人長得不似中原人,但事實上,並非每一個蕭家人都是如此。冷宮中的蕭太妃和當年的蕭小將軍是龍鳳雙胎,長相頗為相似,隻要將她從冷宮中請出來,和三皇子一起出現在人前,隻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三皇子身上和蕭家人毫無相似之處……”
呂寺卿頓了頓,繼續說道:“依臣所見,三皇子的長相,其實要比蕭家幾位郎君同樣年紀時更為出色。即使是當年公認是美男子的蕭家大郎,也沒有三皇子如今這般的眉目出眾,隻要是經曆過兩朝的老臣,都能分辨得出。這般不凡的相貌,自然是繼承自高祖,而非蕭家。”
“荒謬!
聽到呂鵬程的話,劉未勃然大怒。
“冷宮裏住著的都是罪人,怎麽能隨便放出!”
“可是……”
呂鵬程還想再努力一把。
“此事休要再提!劉淩長得像高祖,毋庸置疑,方孝庭隨口扯出幾句汙言穢語想要抹殺自己的罪責,你們不去追究方孝庭的問題,卻不依不饒質疑皇室血脈,與那些借機生事的叛賊有何不同?”
劉未眉上青筋跳起。
“何況蕭太妃早年就已經瘋癲,根本就不能出現在人前,你是想要嚴肅的朝堂變成讓人笑話的地方嗎,嗎?”
聽到劉未的話,殿下的人都忍不住一怔。
皇帝的話說的太急,但還是很清楚的,隻要耳朵沒有問題,都能聽得見皇帝最後一個字說了兩遍。
倒不像是口誤,也不像是情急之下結巴,倒更像是……
舌頭打了個卷?
劉未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身上發生的不對,一拂袖子就要送客。
“好了,朕還有許多公務要理,如果你們還是因為這些無稽之事入宮,就不要再進來了!”
“把外麵的不肖子給朕帶走,不要留在外麵髒了朕的地,地!”
?!
劉未感受到舌根的僵直,心頭猶如雷擊。
***
俗話說屋漏偏逢連夜雨,劉未現在就是這樣的感受。
不知是哪裏出了差錯,他現在隻要一發怒,舌根就一定僵硬的不行,舌頭也沒辦法控製,經常會出現結巴的情況。
但若要說多嚴重,也是未必。
他不敢召太醫院其他太醫來看,好在還沒下手把李明東弄死,便命人宣他來診“平安脈”,把發生在他身上的情況說了出來。
這一說,李明東頓時嚇得麵如土色,劉未是何等城府之人?一見之下便知道其中必定有貓膩,三兩下便把事情詐了出來。
當知道可能是自己用藥量太大、時間太長引起的後遺症,劉未倒是放心了。
如今四處已經在風風火火地抓捕方黨之中,朝中幾乎也聽不到什麽反對的聲音了,偶有幾個宗室蹦躂,一無權,二不是藩王,幾乎都是景帝、恵帝時期的兄弟之後,閑散宗室而已,腦子裏做著春秋大夢,也不怕把自己吃撐死。
他當場差點杖斃了一個,也沒見誰真的就和他死磕到底。
說出去,都是欺軟怕硬的主兒。
既然這些都不足為慮,等春耕和恩科之事忙完,這藥就可以停了。之後再慢慢養身子,正好可以鍛煉劉淩。
如此一想,他倒把李明東的命暫時先留下了,畢竟真要治病的時候,還是得有個自己人。
他想的倒是很簡單,可形勢總是朝著不盡如人意的方向發展。
先是金甲衛中出了事,有一個金甲衛在宮中休憩時說了夢話,說自己殺了皇子,罪該族誅雲雲,驚壞了一屋子裏的同僚。
金甲衛在宮中值守,但並不在宮中操練,隻是每日換防,有的金甲衛家不在京城的,自然就在衛寮裏休息。這衛寮多則七八人一鋪,少則三四人,左右都是同袍,住在一起也有個照應。
這說夢話的金甲衛,正是那日跟著蔣副將一起去綠卿閣的百人隊之一。由於劉統領領著的人辦事不利,又折損了不少,蔣副將反倒得以出頭,讓這些跟著蔣副將、有共同秘密的衛士們也跟著水漲船高,可以從八人一間的屋子分到三四人一間的屋子裏。
但他們畢竟殺了一個可能是先帝子嗣的人。金甲衛與其說是效忠於皇帝,不如說是效忠於這個皇室的正統繼承人,外麵傳揚劉未的血統存疑,傳的是沸沸揚揚,金甲衛們自然也有不少知道一些風聞,心中本來就煩躁。
再加上蔣副將那天做的事太過幹脆利落、動手動的太快,許多人覺得不妥,可一來來不及阻止,二來蔣副將說的也在理,隻好強忍了下來。
但凡秘密,你反複強調不要說出去,更讓人有傾訴的*,這一群金甲衛也是如此。
心中壓著這樣的秘密,偏偏三皇子劉淩那天被帶出冷宮之前還特意問起了那個傻子,讓這些金甲衛更是害怕。
這位有可能成為未來的儲君,而那個出了事的,卻有很大可能是他的叔伯之類,也許他從小在冷宮裏長大,和這人還有些感情……
他們一起殺了那傻子,紙包不住火,日後總有秋後算賬的時候。
弑殺皇族,在普通百姓便是死罪,而對於必須對皇室保有絕對忠誠的金甲衛來說,是比死罪還要更可怕的罪責。
這般大的心理壓力,但凡年輕點的都承受不住,隻是晚上說夢話的時候吐露幾分,已經算是很能扛的了。
起先這屋子裏的人還以為他是做噩夢了說胡話,可是接連幾晚都是如此,到後來還喊起“不是我殺的!是蔣副將殺的!不要找我!”這樣的話,那就簡直是駭人聽聞。
即使是金甲衛裏,也分成好多個派係。
蔣副將出身低微,但素有才幹,在金甲衛中很得人望;而劉統領老練沉穩,又是劉氏宗親出身,深得皇帝信任,統禦部下的手段也比較強硬,自然有不少跟隨之人。
如今劉統領因為被劉淩挾持之事閑賦在家,但明眼人都知道這錯並不在他,心中便有不少同情,加之蔣副將乍然上位,自然有些輕狂,也引起了劉統領一派的金甲衛有些不滿。
蔣副將拉攏自己的小圈子排擠劉統領派的人的行為,在不少金甲衛看來就是一種挑釁,早已生出不滿。
這個金甲衛說夢話的事情很快就傳給了好幾個劉統領派核心人物知曉,為了幫助劉統領重回金甲衛首領的位置,他們將消息透了出去,劉統領聞言後果然大驚,召了幾個素日裏對他恭敬、但那日跟著蔣副將一起去綠卿閣的金甲衛詢問一番,三嚇兩詐,便把事情問了出來。
這不問出來還好,一問出來,頓時就成了左右為難的燙手山芋。
劉統領原本還以為是蔣副將留了什麽把柄在外麵,可一知道事情經過,便知道此事不但關係到上下兩代的皇帝,甚至跟奪嫡之變、冷宮裏的太妃們,甚至那位冷宮裏長大的皇子有關。
那傻子,既關係到先帝,又關係到現在的皇帝,甚至還可能影響未來的皇帝,這樣的麻煩事,誰敢去接?
哪怕真能把他扯下來,自己也要掉層皮,說不得還討不到好,這般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劉統領有些不想幹。
但金甲衛如今的構成太過複雜,有些風言風語,還是就這麽傳了出去。
原本最早的金甲衛,是從軍中武將或善戰殉國之人的遺孤中挑選,從年幼時培養,也有善待撫恤國之英烈的意思,是以這些長大的金甲衛人人都對皇族及國家極為忠誠,因為他們自己便是英烈之後,斷不能墮了先人的威名。
到了後來,國家打仗少了,戰場遺孤和忠烈之後便少了,時人又輕武重文,這金甲衛的來源便大多在宗室子弟、功勳未能繼承家業之後、以及軍中良家子中挑選身強體壯、力大無窮之事充任。
所以像是蔣副將這樣出身微寒之人,也能因為身材格外高大、膂力出眾而得以成為金甲衛的候選,而劉統領這般宗室子弟,原本可以輕輕鬆鬆蒙蔭得勳的,也在軍中效力。
寒門和名門本就有所比較,金甲衛再不複往日的單純,也是正常。隻不過訓練的強度依然擺在那裏,戰鬥力並沒有削弱,又因為是皇帝近身侍從,在身份和地位上也比其他武將更有認同感,金甲衛的忠誠度也一向極高。
可一旦有了間隙、有了出身的比較,有了家室的羈絆,即使是鐵板一塊也會出現裂痕,更別說原本就並沒有那麽穩固。
這其中有不少人是宗室子弟,家中又在沸沸揚揚談論著皇帝出身、宗族入宮、被杖斃族人的事情,兩相一聯係,有些宗室出身的金甲衛頓時懊悔。
不是說先帝不近女色嗎?那冷宮裏還藏著個傻子,如果沒死,正好可以證明先帝不隻有一個兒子!
反正是傻子,也不會威脅到皇帝的皇位。
還有些人想的深沉,覺得冷宮裏那個未必是傻子,裝傻隻不過是試探,結果一試探便被砍了脖子,死的也算是冤枉。
不管冷宮裏那些太妃藏著這個可能是先帝子嗣的人是為了什麽,這個人皇帝肯定不知道,否則這世上有另外一個可以繼承皇位之人,按照呂太後和皇帝的手段,怕是早已經不在人世了。
這麽一想,其中的隱秘,更是讓人不寒而栗。
於是乎,局麵一下子就亂了,有金甲衛為了表明自己忠心或是立功心切的,將這個秘密告之了皇帝,還有想看蔣副將倒黴的,也是如此。
更多的,是保持沉默,可即使隻有一小部分消息不脛而走,也足以讓天下大亂。
宗正寺。
一回到衙門的呂鵬程,直覺感覺到有什麽不對。
他抬起頭,看了看四周,發現整個宗正寺靜悄悄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往日裏宗正寺雖然清閑,但因為如今幽禁著犯事的二皇子,侍衛比平時要多了不少,加之年初不少事要忙,想要清閑也清閑不下來。
感覺到情況不對的呂鵬程連忙回身就跑,還沒跑幾步,便發現宗正寺的大門被人從裏麵關上,其內站著一群不明身份的壯漢。
幾位宗正寺的官員這才從衙門中緩緩走了出來。
“你們在幹什麽?是要造反嗎?”
呂鵬程疾聲厲色。
宗正寺裏的官員也分兩派,一派是宗室族老、功勳之後,一派便是他這樣閑散的後戚,或是正在壯年的少壯派士人。
如今跟隨他的少壯派和後戚一派都不見人影,出來的幾個卻是往日裏並不理事的宗族族老,而且還帶著這麽多家丁之流,實在是太讓人詫異了!
“呂大人,我們雖敬佩您的人品和才能,但在有些立場上,您就不太方便了,請相信我們絕無惡意。”
說話的是宗正寺的寺丞,也是一位劉姓的郡王,其祖乃是代景帝的弟弟,按照輩分,也算是皇帝的小功親,屬於高祖一脈。
“劉寺丞,本官不明白你的意思。林泉呢?劉潞呢?”呂寺卿大聲怒吼:“挾持朝廷命官,可是罪加一等!”
“呂寺卿稍安勿躁,等我們找到了東西,自然就放您離開。”劉寺丞摸了摸胡子,“至於少卿林泉,大概此時正在和劉潞喝茶吧……”
“劉潞也是你們的人?”
呂鵬程赫然一驚。
“呂寺卿這話下官就不明白了,什麽你的人我的人,劉少卿是宗室出身,自然要忠於劉氏江山,怎麽能說誰的人呢?”
他繼續和呂鵬程不緊不慢地拖著時間。
此人絕不是普通的宗親,必定是得了誰的授意。
他做出這種事來,就算達到了什麽目的,將來也必定不能得到什麽好果子。
呂鵬程雖然後無退路,前有未知的危險,但他出門一直都有暗衛跟隨左右,此番被困,暗衛一定回返去找救兵。
隻是不明白他們是在做什麽,實在是讓人氣悶。
然而不是片刻之間,呂鵬程就明白了他們在做什麽。
“寺丞大人,我們沒有在呂寺卿的班房裏找到譜牒!”
“放譜牒的錄事庫也沒有!”
劉寺丞有些詫異,微微思考了一會兒,吩咐這些侍衛:“去找找看呂寺卿經常待的那間書房,在各處找找看,有沒有什麽暗格。”
劉寺丞扭過頭,有些不高興地開口:“呂寺卿這就不對了,祖宗規矩,凡年滿三歲者,圖以歲、牒、譜、籍修纂成冊,此乃署寺之物,怎可任意藏匿?您這算是欺上瞞下了吧?!”
呂鵬程懶得看這些人虛假的惺惺作態,冷哼一聲,不願逞口舌之利。
終年打雁,如今反被雁子啄眼睛,他認栽!
劉寺丞遍找寺中也沒找到先帝時的譜牒圖冊,一時不免氣急,連忙命人去抓呂鵬程審問。
誰料呂鵬程滑不留手,幾個壯漢居然抓不住他,直急的劉寺丞胡亂大喊。
“那邊那邊!攔住他!”
“你們都是吃幹飯的!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都抓不住!”
“包住他,別傷了,別傷了!”
劉寺丞帶出來的都不是庸手,但他們都沒想到呂鵬程居然會武,而且武藝不差,一時大意之下,反被他逃到了門口。
門口堵著的家將想要捉拿,此時宗正寺外卻有了動靜,咚咚咚地錘門聲猛然響起,還有人跟著大喊:“大白天的,宗正寺大門怎麽關了?裏麵有沒有人!開門啊!”
聽聲音,外麵的人不少,而且呂鵬程嘴角含有笑意,顯然是相識之人,劉寺丞思索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一咬牙。
“抓了呂鵬程,我們走!”
呂鵬程笑容還沒在嘴角浮起多久,眼見著麵前七八個粗壯地漢子向他撲來,將他鎖得死死的,除非是上天入地,恐怕是再逃不掉。
眼見著救兵就在門外,呂鵬程卻無路可逃,隻能眼睜睜看著一群人撲將上來,將他按倒在地。
他隻覺得一雙大掌捂住了他的眼睛,另一個人往他口鼻上蒙了什麽東西,鼻端陣陣惡臭傳來,熏得他意識模糊,眼前發暈。
這是什麽迷/藥?
吾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