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八年後

    八年後。

    美國紐約。

    是個雨天，時間快到傍晚，車一路開得並不暢快。

    在路口遇到紅燈，黑色賓利穩步停下，車窗緩緩滑下半扇，露出駕駛座上男人精致的側顏。

    這場雨下的纏綿多情，天邊的烏雲飽滿，漸漸將整座城市都揉進灰蒙蒙的霧氣裏，但正值華燈初上的時候，街上是繁華的車水馬龍，現不出一絲頹靡。

    雨水可以讓時間變慢，盲目等待的功夫總是很難熬，透過窗子望出去，將暗未暗的天色摻雜著霏霏細雨，有種說不出的迷人。

    視線蜿蜒至馬路對麵，街上的每一分細節都得以放大，人群來往不斷，有腳步匆匆急著回家的上班族，也有精心打扮準備趕赴夜生活的男女。

    人們停不下步履，沒人會在意不經意間的擦肩而過，隻忙於趕赴自己的方向。

    但這座繁華的大都市裏，卻也從來不會缺乏浪漫。

    放眼再往更遠一些的地方瞧去，可以看見廣場上表演薩克斯的白胡子老人，還有穿梭在人海裏販賣玫瑰花的年輕姑娘。

    車窗外的雨細細灑下，沒什麽風，筆直地像線，又像隨手拋下的沙，時間就這樣在指間慢慢溜走，不作一聲響。

    須臾，男人的視線才從窗外收回，目光落在眼前擁擠的車流上，掩在鏡片底下的一雙明眸幹淨明澈，有雨水染進眼底，仿佛籠上了一層迷霧。

    這是陸彧在這裏生活的第三年，也是最後一年。

    自三年前完成學業之後，他便一直留在華爾街工作，終日麵對浮動無常的股市和盤麵，鮮少會有休息的時間。

    也隻有在這個時候，工作了一整天的他才能忙裏偷閑，真正放空自己去細細觀察這座城市，像是常年生活在水中的魚，偶爾探出水麵呼吸新鮮空氣。

    再度回眸，紅燈變綠，車輛通行，他才收回綿長思緒，踩下油門跟隨車流而去。

    黑色車身很快被湮沒在紅黃交接的尾燈裏，不出幾秒便沒了蹤影。

    約莫半個小時過後，終於遠離喧囂，車子緩緩駛入居民區，在一戶別墅前停下。

    幾乎才剛剛熄火，窗外傳來響聲。他推門下車，皮鞋剛剛落地，就聽到幾步遠外傳來一個奶奶的聲音。

    “uncle Lu！”

    陸彧轉眸瞧去，隻見身高才僅達他膝蓋的小男孩正張牙舞爪地朝他奔來，小短腿倒騰地飛快，一眼看過去像是一個成精的肉團。

    眼尾無知覺地上揚，他轉身重新探進車裏，伸手取出了擱在副駕上變形金剛的最新款的模型，邁著長腿朝小男孩的方向走去。

    小朋友應是許久沒見他，看見他懷裏的玩具，模樣愈是興奮。

    一大一小沒幾步靠近彼此，陸彧張開懷抱，輕而易舉將小朋友抱了起來。

    小朋友接過麵前差不多和自己等身的模型，在陸彧的懷裏歡喜地搖著腳丫。

    “有沒有想叔叔？”陸彧操著一口流利的英語問道。

    小朋友埋在他的肩頭嗬嗬直笑，叔侄倆在院子裏膩歪了好一會兒才被站在不遠處已經端量很久的許曳出言打斷：“許洲洲，還不請叔叔進來？”

    許洲洲是許曳和林菀的兒子，今年六月剛剛過完三歲生日，當年許曳和陸彧一起申請的留學，沒過幾年林菀也申請了這裏的大學，兩人在畢業之前就已經登記結婚，在許洲洲出生之後徹底移民美國。

    小朋友大名許洲，小名洲洲，許曳和林菀都懶得再去特意取英文，便直接音譯了過去。

    而許洲洲也幾乎是陸彧看著長大的，隻不過漫長的八年過去，兩口子都已經準備生二胎，而陸彧始終都是光棍一條。

    被許曳這麽一提醒，許洲洲才掙脫下來，帶著陸彧往屋裏走。

    知道陸彧今天要來，女主人林菀早已經開始準備晚飯。

    雖然他們在美國生活了這麽多年，但每次聚在一起還是喜歡吃中餐，偶爾有興致了還會籌備吃上一場火鍋，好疏解一下思鄉之情。

    脫下身上的西服外套，露出精致的黑色綢衫，陸彧習慣性解了袖口的扣子，一邊跟許曳寒暄一邊跟隨著小朋友的腳步往沙發上走。

    三歲的小孩子正是好奇和貪玩兼並的年紀，收到禮物之後迫不及待地就要打開，陸彧在客廳裏陪著他玩了一會兒，模型才拚了不到一半，小朋友便打起了哈欠，一旁的許曳見狀直接給抱去了臥室。

    留下陸彧一人留在客廳，男人默默擺弄著剩下的模型，頭頂的水晶吊燈撒下，在金絲鏡框上投射出冰冷的光芒。

    片刻過後，許曳下樓，從背後看見男人拚模型的模樣，款步走過來，唇角微揚起弧度。

    走到陸彧對麵的沙發上坐下，看到男人擺弄得認真，他也並未開口打斷，伸手從抽屜裏摸出煙盒，隨意抽出一支遞過去。

    陸彧目光移過來，稍作停留之後，順勢接到手裏，借著許曳遞過來的火點燃。

    剛送進嘴裏吸上一口，就聽見對麵的許曳問道：“決定好了？真要走？”

    手裏的動作沒停，陸彧淡淡吐出一縷煙圈，鏡片後的一雙眼氤氳在薄霧之中。

    “你要是也想勸我，”他徑直回絕道，“免談。”

    辭呈他在一個月前就已經遞上去了，隻是礙於手裏的工作還沒有交接完才一直沒有動身回國，直到昨天他才知道是公司裏的客戶不舍得他，才一直拖著手裏的資金投放，公司才遲遲不肯放人。

    察覺到他抗拒的態度，許曳悶笑出聲，也算是意料之中。

    陸彧是個倔脾氣，誰也沒法改變他的決定，他們做了這麽多年朋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從一開始就沒想著去挽留。

    氣氛有一瞬的冷凝，隔著嫋嫋霧氣，許曳看了一眼沙發上的人，輕歎了口氣，“我還不知道你。”

    “就是洲洲那個小家夥要傷心嘍。”男人嬉笑著說，語氣不乏調侃。

    陸彧夾著手裏的煙，沒跟著應聲，眼底的情緒辨不出晦明。

    “那就一路順風。”

    “嗯。”

    八年了，該回去了，他想。(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