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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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腔調就像從地獄深處傳來,令人渾身寒毛直豎,蔣思因跟小田麵露駭然,得虧是意誌力勉強控製住身體,沒有拔腿就跑。
但眼前場景,也委實太過瘮人了。
要說蔣思因剛才死裏逃生,感覺自己膽量因此鍛煉得大了不少,但現在,他又覺得自己大錯特錯了。
這樣的景象,是陽間那些最驚悚的恐怖片,也比不上的。
“我們跑,跑吧?”
蔣思因從牙縫裏迸出字來,他知道自己的牙齒都在微微打顫,可就是沒法掌控身體下意識的反應。
“來不及了。”回答他的是奈溫法師,對方還順帶冷哼一下,似乎不滿何疏連累他們。
可奈溫也很清楚,自己跟何疏他們現在同在一條船,非但不能搞小動作,還要同心協力想辦法出去。
周卅沉下臉色。
“陳乙,今天讓他們走,就當我欠你一個人情,下次可以問我索要。”
鬼差的人情,對一般鬼來說,不可謂不珍貴。
但飯店老板陳乙卻陰慘慘笑起來,愣是不肯鬆口。
“鬼差大人,不是我不肯給麵子,是他打擾客人用飯,壞了規矩啊——”
周卅冷笑:“少拿這套來糊弄我,這幾個人都是活人,陽壽未盡,吃了你那碗麵條,就再也走不了,他們跟我有點淵源,你最好掂量掂量,別為了這麽幾個人,跟整個地府為敵!”
話已經說得夠明白了,對方居然還半步不退。
“我們這可是很久沒有新鮮麵孔了,最近我缺人,客人們也總抱怨吃不到新鮮食材——”
他慢悠悠說著,提到食材的時候,兩隻眼白居多的眼睛還朝蔣思因他們這瞟了一眼。
連降頭師奈溫這樣陰沉慣了的人,都禁不住被他瞟出一身的雞皮疙瘩。
真是一山還有一山高。
“快把我的羅盤和朱砂筆還我!”
何疏突然衝奈溫法師伸手,小聲快速道。
奈溫一愣:“憑什麽說東西在我這?”
何疏:“少廢話,這東西對你來說沒什麽用,對我來說卻是法器,跟你的降頭術差不多,你再墨跡,我們今天誰都出不去了!”
奈溫權衡利弊,確實如此,隻得不情不願將東西掏出來塞給何疏。
何疏:“還有一盒朱砂!”
奈溫:……
東西拿到手,何疏感覺頓時有了不少底氣。
但周卅那邊,卻意識到今天恐怕很難善了了。
他要麽跟何疏他們共進退,要麽認慫自己走。
可要是後者,鬼差的臉就都被他丟光了。
是人是鬼,可都是要臉麵的!
周卅冷笑:“看來你今天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
陳乙也笑眯眯,語氣幾近謙卑:“看您說的——”
話音未落,身形卻已經飄過來,速度極快,眨眼就到眼前!
他的第一個目標,不是鬼差周卅,也不是何疏,而是人群中最弱的小田!
小田是女生,陰氣本來就重,在這種地方,幾乎毫無反抗之力,隻覺麵前一股磁鐵般的吸力湧來,她整個身軀就不由自主往前飄去,主動送入陳乙手裏。
蔣思因眼明手快要拉住她,卻根本拉不住,反而被一起拖走!
“朱砂為火,火破萬邪!”
說時遲,那時快,何疏筆尖蘸了朱砂,在小田肩膀上一點。
這一點紅色忽然發亮,亮光如一簇火苗,從肩膀蔓延到胳膊,再到手背,正好燒在飯店老板陳乙伸過來的手上。
嘩的一下,火苗在他手上點燃,他驀地縮手,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敬酒不吃,吃罰酒——”
與此同時,周卅也出手了!
他直接將手裏鉤鎖甩向對方!
這是鬼差的勾魂索,鬼差必備,有些人為了行走陽間方便,會用障眼法替換成腰帶皮帶之類,但說到底,這鐵索的本質就是用來勾魂的,但凡孤魂野鬼,看見這勾魂索,就沒有不害怕的。
飯店老板自然也不例外,他剛拍滅手上的火苗,又瞧見勾魂索過來勾自己,不由大驚失色,想也不想就抓過旁邊湊來的一名“客人”,後者猝不及防,被他塞到前麵,胸口直接被勾魂索勾中,當即慘叫一聲,身體軟綿綿癱倒。
周卅還未來得及將鉤子從此鬼身上拔出,飯店裏就有蜂擁而出的眾鬼朝他們撲來,有些抓向何疏跟小田等人,有些竟還膽大包天想對鬼差下手,直接撲向周卅!
隻因這些孤魂野鬼流落混沌之地,早就不受陰間管轄,又是饑餓已久,早就想要飽餐一頓增強力量,而鬼差對他們來說,無異於珍饈美食,如果能把鬼差吃了,將周卅的勾魂索據為己有,那他們不也可以橫著走了?
周卅將手中勾魂索甩出去,卻隻能勾住其中一名惡鬼,很快就有更多惡鬼左右拉住他的手腳,開始啃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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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周卅隻覺肩膀劇痛,扭頭一看,竟已被啃去一大塊皮肉!
還有的朝他的手腕下口,直接哢擦一聲,將他半邊手掌啃去,連皮帶骨含在嘴裏咀嚼,麵露陶醉享受。
周卅又氣又恨,萬萬沒想到這些惡鬼的真正目標竟是自己,想來剛才他們如果沒想撤退,反倒進去休息的話,他可能會死得更快更慘!
但他手裏的鉤鎖已經被牢牢牽製住,根本抽不出手,四肢手腳也都被眾鬼圍住,一時之間動彈不得,連腰間令牌都被抽走,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軀體被啃噬。
“
朱砂為火,火破萬邪!”
正當周卅想要咬破舌尖祭出以命換命的法咒通知陰間同僚時,何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的聲音如平地驚雷,比剛才還要響亮更多,周卅耳膜微微鼓震起來,緊接著周身被壓製囚困的所有感覺不翼而飛,隻有軀體被啃咬的痛楚,在提醒他剛才發生過的一切。
“快走,別回頭!”
何疏一聲斷喝,所有人立馬扭頭就跑。
蔣思因先前一通狂跑,已經沒有力氣再攙扶小田,但小田也用不著他攙扶了,
奈溫法師不知道從口袋裏掏出什麽,往半空一揚,烏泱泱的一片灰霧朝眾鬼飄過去。
何疏扭頭看去,正想說降頭術對鬼魂無用,就看見那些灰霧過處,眾鬼一點點被吞噬進去,轉眼間已經有幾個惡鬼徹底消失在灰霧中。
後麵其他鬼知道厲害,趕緊遠遠避開,不敢再上前追他們。
他們暫時解除危險,但也不算完全脫險,因為灰霧很快散盡,眾鬼不甘心,肯定又會追上來。
何疏倒是對奈溫法師有些另眼相看,後者似乎察覺他的眼神,很快望過來,並且回之冷冷一笑,隻不過奈溫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威懾力在何疏那裏是不起作用的,因為剛才要不是何疏在,光憑他那一手灰霧,無論如何也脫不了身。
眾人倉皇出逃,周卅受傷最重,還是何疏攙扶他,才能跟上大部隊的腳步。
“我的令牌,令牌被拿走了……”
周卅喘息,壓低了聲音對何疏道。
但這裏四野空曠,他又受了傷,再壓低聲量,離得近也能聽見。
何疏眼角餘光往後瞥了一眼,剛才跟著他們的一男一女,陸瑉和黃鬆兩人,一直還默默跟在後麵,從頭到尾似乎毫無存在感,卻始終沒有被落下。
此時黃鬆微垂著頭,還是那副提不起勁的頹喪模樣,陸瑉則憂心忡忡,心事重重,眉間愁容不展,也不知道他們聽見了周卅的話沒有。
沒了令牌的鬼差,就像沒了工作證和通行證的公務人員,就算黃鬆他們現在跑掉,周卅也奈何不了他們的。
“先去奈河吧,隻要到那裏,你能找到同僚就沒事,令牌以後再想辦法拿回來。”何疏安慰道。
周卅無可奈何歎了口氣,他麵色消極慘淡,已經做好回去要受重罰的準備了,但再想想,能保住一條命已經不錯,他本身就是鬼,若再死了,便死無可死,隻能魂魄四散,流落混沌蠻荒之地,淒慘到無以複加。
一行人半是逃命地走了大半天,途中任誰也辨不清方向,隻有周卅一直在指路。
眾人誰都不知道他指的究竟是不是正確的路,別無選擇,也隻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直到有人小聲喊起來。
“前邊,好像有人!”
說話的是蔣思因,但他說完就反應過來,自己的話裏有語法錯誤。
這裏哪來的人?有的也多是鬼,但總不能說“前邊有鬼”吧,畢竟現在跟自己同行的也有鬼,好像顯得很不禮貌。
就在他有些思維淩亂之際,周卅的聲音也響起來。
“太好了,終於到奈河了,我們果然沒走錯!”
過了奈河,意味著他們就遠離混沌,來到陰間的地界了。
但周卅隨即又咦了一聲。
“不對!”
“怎麽了?”何疏問道。
他對這裏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夢裏他好似曾坐在河邊石頭上,與某人說話。
畫麵一閃而過,恍如流水浣紗,霧裏看花,很快被何疏拋諸腦後。
周卅麵色凝重:“這裏本來沒有這麽多人的。”
法鏡?
眾人展目望去,果然看見河邊立著塊一人半高的石頭,一麵削平,光滑如鏡,幽光浮現,熒火飛舞,若藍似綠,周圍遊蕩的孤魂新鬼,都不由自主受其吸引,朝鏡子走去。
奈河對麵,燈光點點,隱約還能看見屋舍起伏,比這邊的冷清寂寥,不知道好上多少倍,所以許多鬼都爭相恐後想往河對岸去,但他們得先照了鏡子,獲準過橋,才能抵達對岸。鏡子旁邊還有個守鏡人,一旦有鬼想插隊,就會被他揮舞鞭子趕走,有些凶神惡煞想破壞隊形秩序的,還會被一鞭子抽到河裏去,直接就浮不起來了。
有了這些前車之鑒,其他人都得老老實實排隊,那隊伍從鏡子前蜿蜒排到何疏他們這裏來,起碼有幾百米,蔚為壯觀。
蔣思因從小到大,影視劇或小說裏描繪的陰間場景看得多了,哪裏見過真正的陰間?
別說蔣思因他們了,就是這世上絕大多數人,也沒那機會,此時個個見狀都看得目不轉睛。
奈溫忍不住低聲問:“世上信仰眾多,不說東西方了,就連東南亞各地的信仰也不一樣,難道他們死了,個個都會來到這裏嗎?”
到底是降頭師,跟蔣思因這些看熱鬧的普通人不一樣,他一問就問出了些東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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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卅正皺著眉頭四處觀察,根本沒閑心跟他解釋,何疏倒是從廣寒那裏知道一些。
“一般來說,各有管轄,但你如果在當地死了,去的自然也是當地的管轄,一般會視情況移交,比如罪大惡極,對方又有要求,有些沒有建立移交機製的,就在當地處理了。總的來說,跟陽間差不多,都是辦事機構,在製度成熟之後,大差不差。”
奈溫:“那鏡子叫什麽?”
何疏:“那叫法鏡,也叫人鏡。人鏡照形,可以照出生平事跡,作為劃分善惡的依據之一,但是對於生前意誌堅定的人來說,這麵鏡子也非萬能,隻能做初步篩選。”
奈溫若有所思:“那非本地之人,也能去照?”
何疏:“自然是可以的,法鏡法天地,照世間萬物,生死輪回。”
蔣思因:“活人也能照?”
看他樣子,居然還躍躍欲試。
何疏攤手:“聽說可以,但我也沒試過。”
畢竟有哪個活人閑得發慌跑到
何疏見周卅遲遲不吭聲,就問他:“是不是發生了什麽變故?”
周卅緩緩道:“法鏡本來不該出現在這裏,應該在河對岸,我看對麵的燈好像少了很多,守鏡人也不是原來那個,等我喊他來問問。”
他語氣裏憂慮重重,好似有什麽未竟之語,不方便對他們說。
“何哥,勞煩你,跟我到守鏡人那裏,
我去問問。”
何疏自然答應一聲,他也看出這裏情形有點古怪,跟廣寒描述的不太一樣。
周卅轉頭對陸瑉和黃鬆道:“你們倆也去排隊,照了法鏡才能過河,以你們的資質,恐怕需要先在對岸找個地方住下,繼續排隊,等十天半月之後點到名字,再去殿前報道。”
小田忍不住問:“那我們呢?”
何疏:“你們在原地等我,不要亂跑。”
他又看了奈溫法師一眼:“奈溫先生,現在我們同在一條船,希望你能明白,他們出事,對你沒有任何好處的,最有希望帶你們離開的,不是你那些同伴,而是我。”
這話裏暗含警告,何疏知道對方能聽懂。
奈溫冷哼一聲,似乎不想承認他說的是對的,又說不出反駁的話,索性扭開頭。何疏跟著周卅走向法鏡。
他發現排隊的人,哦不,是鬼,大多不是想象中的神情麻木,而是帶著些許生動,與活人無異,隻是麵色稍顯慘白,像抹了一層厚厚的粉,又像戴了個麵具,才會乍看起來呆板木訥。
這些鬼與人一樣,形形色色,性格各異,生前經曆各有不同,有些一眼就能看出來,衣著光鮮的,肯定家境不錯,神情沮喪低落的,很可能是輕生而亡。
許多人簇擁在一塊,亂糟糟的,越靠近法鏡,隊伍秩序就越好,因為有人在監督,但離法鏡越遠的,秩序就越差。
陸瑉跟黃鬆在隊尾排上,但很快又來了幾個凶神惡煞的人,插到他們前頭去。
兩人麵麵相覷,黃鬆視而不見,繼續低下頭,陸瑉卻咬了咬唇,有些不服氣。
小田見了,悄聲對陸瑉道:“前麵被插隊的肯定有人不滿,等他們發作吧,你別去出頭了。”
她跟陸瑉雖然人鬼有別,但畢竟大家一起走了這麽一段路,也算有緣,加上陸瑉文雅秀氣,有別於一般鬼類,又是女孩子,小田自然而然生出些親近來。
陸瑉衝她感謝笑笑:“我知道,謝謝你,妹子,我這一路都沒機會問,你叫什麽?”
小田:“我叫田茵,你喊我小田就行了。陸瑉姐,我有個問題挺好奇的,又不知道該不該問。”
陸瑉:“你想問我怎麽死的?”
小田忙道:“不是不是,我想知道人的魂魄離體,是什麽樣一種感覺?沒法呼吸,嗯……我想象不來,難受嗎?”
陸瑉:“生老病死,人總有這麽一遭,我說不好,不過人生美好,你還是好好活著,別輕易放棄,有什麽困難,努力克服一下,過了那個坎,就又是海闊天空了。”
她諄諄善誘,小田卻聽得有些難過,心說這位姐姐,可能就是一時想不開走了岔路,可惜人生隻有一次,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由始至終,黃鬆始終沒抬過頭。
大家都覺得他太陰鬱,加上他形容狼狽詭異,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他生前幹過什麽不好的事情。
像蔣思因就沒少跟小田竊竊私語,覺得黃鬆生前可能是個搶劫犯之類的,說不定還沾過人命官司。
他此刻遊離在人群之外,格格不入。
旁人怎麽看他,他似也並不在意,隻是抬頭遙遙看一眼法鏡,麵色微露迷茫。
何疏跟周卅走到隊伍前列,不少人以為他們也是在插隊的,表情頓時不太友好。
幾個凶神惡煞人高馬大的圍過來,語帶威脅。
“想幹什麽,做人不好好做,當鬼了也想插隊?!”
鬼魂的陰寒之氣撲麵而來,換個普通人,估計都立不住。
為首的鬼用鼻子湊近何疏的方向嗅了嗅,忽然露出不一樣的神情。
“你身上有活人氣息,你是人?!”
“什麽,這家夥不是鬼?!”
“有活人?!”
霎時間,周圍的鬼聞訊而來,將何疏跟周卅圍了個水泄不通。
鬼氣陰森逼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將何疏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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