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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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傍晚,大姐林雨才回到府中,徐清沐見著林雨的那一刻,有千言萬語在心頭,卻無從說起。倒是那林雨,牽著徐清沐的手問前問後,像是有聊不完的話題一般,說個不停。
徐清沐小時後在家中,有些沒人疼,倒是這大姐林雨,往往會照顧一二。加之年紀又與林震北相仿,一來二去,感情總歸比旁人要親近一些,當下,林雨拉著徐清沐明知故問道:“如今前來伏牛鎮,所為何事,莫非,就是想著姐姐,前來探望一番?”
徐清沐有些羞赧,被大姐這麽一拉,倒是有了些生澀:“我......此次前來,是為了尋找爹娘一事。”
林雨倒是點點頭:“聽說了,那徐衍王原來是你的親生父親。”
徐清沐看著林雨:“大姐,我想問問,來了這麽久,怎麽沒有看到林老爺?”徐清沐倒是沒有急著前去尋找那蘆三寸所說的、已經逃至伏牛鎮的徐衍王和曹皇後,一來如果父母皆已到達伏牛鎮,連管家都不知曉,想必也是隱藏了起來;二是如果自己大張旗鼓的前去尋找,倒是有些暴露的危險。
林雨眼中有些傷感,不過依舊笑著說道:“爹前去了外地,訪一訪朋友去了。”
徐清沐點點頭,繼續開口道:“那劍氣閣的小娘,也一同前往了嗎?怎麽如今過來了半天,也不見小娘前來?”
林雨喊了聲:“管家,抓緊上飯菜,徐清沐回來了要好好招待!”轉移了話題之後,便笑著拉住徐清沐:“好啦好啦,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這不陪姐姐喝上兩口,如何說得過去?走走走,今兒個不醉不回!”
轉身又看見徐清沐身後的幾人:“這是?”
徐清沐一一作了介紹,當說道身邊的徐陌上時,這孩子心思活絡,以為林雨又是徐清沐哪個相好,嘴甜的喊了聲“娘”,雖然徐清沐阻止的比較及時,可還是讓林雨聽了個清楚。
“你叫我啥?”
“娘啊,這是我爹,跟我爹這麽親密,而且長得還好看,肯定是我娘了!”徐陌上想起這林雨拉著徐清沐的手,極為親密。
“哈哈,這孩子嘴真甜!”便帶著這群人前往飯堂,林雨眼中生喜,拉著徐陌上的胳膊:“來,跟姨說說,這小嘴,是跟誰學的?怎麽跟抹了蜜似的?”
徐陌上一臉乖巧:“我爹教的,我爹說,好看的女人都不撒謊的!”
林雨的眼中,有笑容蕩漾。
徐清沐伸手在徐陌上的頭上重重彈了一下,小家夥吃痛,抱著頭貓著腰,一溜煙跑到人群前麵:“爹你偏心,七上這麽說你都不打!”
紅衣小姑娘一巴掌拍了過去:“那你說我撒謊?是我不夠漂亮嘍?!”
一時間人群氣氛有些歡樂。
吃完了晚飯,徐清沐開口問道:“林雨大姐,最近伏牛鎮是否有外鄉人前來?”徐清沐還是有些不死心,想通過旁敲側擊,打聽一番。
林雨搖頭:“並沒有,這鎮子從你走了之後,就再也沒人進來了。”林雪回憶道。突然,林雨再次開口:“對了徐清沐,那老黃牛和黃狗都已經......”
徐清沐有些黯然,神情低落:“我都知道了,林雨姐。”
那條黃狗與老黃牛,幾乎陪伴了徐清沐整個童年,補全了空缺的溫情,也在無數個極為寒冷的夜晚,提供了活下去的溫度:“大姐,他們都葬在了哪兒?還是說已經被......”
在伏牛鎮,動物死後,也難逃被人類分食的悲慘下場。倒不是人類有些絕情,而是這些承載了一個人無數記憶的生命,再另一個人眼中,那點毫無價值的記憶裏,不如端上餐桌的一盤肉罷了。
這便是人類獨有的情感羈絆了。
林雨搖搖頭:“並沒有,都被我葬在了你原來常去的那個村頭的柳樹下。”
徐清沐點頭表示感激,隨後一個人獨自走了出去。這月夜,倒是顯得有些淒涼。
月黑風高,殺人夜。
......
劍氣閣。
“爹,那徐清沐聽說已經回到了伏牛鎮,我們殺了那林老爺的事......”劍氣閣正屋前,一老一少對坐,桌麵上茶三盞。
司徒穹悠悠的喝口茶,聲音有些輕柔與不屑:“先不說他會不會為這林老頭報仇,就算是要報仇,一個斷了登仙橋,注定到不了後三境的廢物,能耐我何?再說,有那勾巨送與我們的那枚銅錢在,任憑他徐清沐找了那個十三境的劍修,也不懼怕!”
那枚長了銅綠、缺了半塊銅錢。
司徒靜已經出落得更加水靈,尤其是那對傲然的心頭好,果真是那琵琶半遮麵:“可是爹,我聽說這徐清沐很是了得,而且他身邊站著的那人,可是曾經戮神戰場上,存活下來的三人之一!”怎麽能不擔心?從一開始伏牛鎮的算計,就擺明了與你徐清沐為敵,如今又殺了那林老爺,這個仇,徐清沐一旦認真起來,可就是生死之敵了。
“再說了,原先還有個太子的身份,如今徐衍王成了喪家犬,我們還擔心個什麽?要不是看在那傅仙升還能出手幫助他這麽幾次,豈能容忍他活到現在?”司徒穹有些滿不在意,不過事實,也確實如此。如今少了這太子的頭銜,這徐清沐,還當真就是一個散修劍修罷了。
不足為懼。
“對了,上次那梨蘭宮許昆提親的事,你怎麽看?”司徒穹是有些意向的,如果與這梨蘭宮結了一份香火緣,倒是在江湖地位的鞏固上,多了份十足的保障。
“爹!”司徒靜有些羞赧,看著司徒穹有些不滿,隻是兩頰,已有些腮紅。
“好好好,爹不說,不說。嗬嗬,真是長大了,這點心思呦,倒是像你娘親。”司徒穹笑著喝了口茶,顯得怡然自得。這輩子勤勤懇懇,倒是將劍氣閣經營的有聲有色,一不進廟堂權術,二不落江湖人言,此生,妙矣。
可突然,這個上一秒還在悠閑自得的司徒穹,下一秒臉色巨變:“誰人破壞我大陣?!”
司徒穹拔地而起,真當我劍氣閣的大陣,任何貓狗都可以隨意踐踏兩腳?
隻一瞬間,司徒穹就臨空而立,看著臉上蒙住一塊黑布的破陣人,司徒穹有些詫異,因為從此人身上,並未感受到任何氣息,仿佛對麵的人,就是一個普通人。
可普通人,怎麽可能淩空而立?
司徒穹為沒有輕舉妄動,而是抬手道:“不知閣下是誰,我劍氣閣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對我劍氣閣護山大陣出手?”
那人嗓音渾厚,猶如年過半百的武夫,聲音氣勢十足:“你可是司徒穹?”
司徒穹並未推脫:“正是。”猶豫了會,這個司徒穹還是開口道:“我想,這其中是不是與閣下有什麽誤會?”
“哼!”那人冷哼一聲,一道劍氣劈在司徒穹麵前的護山大陣上,黑夜中閃爍著漣漣光暈:“沒有誤會,隻是聽聞劍氣閣護山大陣極為堅固,便想著前來試上一試!”說罷,再次一道劍氣飛掠,護山大陣又接連搖晃幾下。
司徒穹有些憤怒,這人如此不講理?
說罷,也不再耐著性子,翻手間拔出佩劍,一腳跺下,猛然升空,對著那渾身罩在黑袍下的人,一劍斬去。
黑夜中,劍氣肆意。
徐清沐並沒有用輕衍十二劍劍招,也沒有用那水柔劍法。這兩招都太過明顯,很容易讓人猜出身份。看著已經攻殺過來的司徒穹,徐清沐猛然出劍,一條白龍騰空而起,在黑夜中閃爍著白光,伴隨著陣陣龍吟,向著那司徒穹攻殺過去。
司徒穹也不是泛泛之輩,能夠坐在這劍氣閣閣主之位數十年,當真沒有一點底氣?當下,一劍出,黑夜光芒四射。對著那頭三十丈白龍絞殺而去。
隻是近身的一瞬間,便被撞了回來,司徒穹心下大震,自己好歹也是十三境劍修,這人究竟有多強,一招便退回了自己的一劍。
徐清沐往前一步,那把虛無翻手間握於手中,對著被白龍擊退的司徒穹,再度出手。一記淩空劈斬緊隨而去。雖然隻是平淡的隨手一砍,可那劍氣絲毫不若於輕衍劍訣,畢竟有了龍氣的加持,威力極大。
疲於擋住劍氣的司徒穹徹底慌了神,猛然退回大陣內,一身冷汗迭出。
“閣下,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如此迫害我劍氣閣?”在陣內懸空而立的司徒穹,看著外麵一身黑衣的陌生人,聲音有些顫抖。
太強了縱使自己已經十三境,可在他麵前,幾乎毫無抵抗之力。
徐清沐並未吭聲,而是又隨手一道劍氣,令人奇怪的是當徐清沐握住虛無劈砍出劍氣時,那看起來無堅不摧的護山大陣,如同虛設一般,絲毫攔不住那隱約透明的劍氣。司徒穹心中大驚,若是這劍氣劈中了閣內一眾子弟,那造成的傷亡,不可估量。
當下,這劍氣閣閣主倒是有幾分氣魄,猛然仗劍於身前,毅然決然擋在了那劍氣前,一身黑紅長袍直接被炸裂,半截手臂垂落,有鮮血滴落。
“爹!”司徒靜一個閃身,直接立於司徒穹身前,看著有些淒慘的父親,那嬌人看著徐清沐的眼神中,有怒火閃動:“你究竟是誰?!是要對我劍氣閣趕盡殺絕嗎?!”
司徒靜的聲音傳來,有悲憤含在其中,她想不明白,究竟是何人,要如此對待他們劍氣閣?
難道......是他?!
不可能,正如父親所說的,在與徐培天道之戰時,不過是十境而已,這才僅僅過了幾個月,怎麽可能有如此恐怖之威?而且,從他的劍和劍氣來看,也不像是那徐清沐本人。可最近除了他之外,並沒有任何勢力與個人,與他們劍氣閣結仇結怨啊?
徐清沐看著受傷的司徒穹和展開臂膀,擋在他身前的司徒靜,開了口:“幾年前,你們殺害林家林老爺的事情,是否還記得?”
果然!
司徒靜全身劇震,真的是他!
“你是......你是徐清沐?我知道,一定是你,也隻有你,才會為了林老爺報仇!”司徒靜似乎有些控製不住情緒,對著陣外那黑衣人歇斯底裏,她想不通,為何當初在她眼裏,不過是螻蟻一般的人物,如今再看他們時,自己竟然成了螻蟻。
徐清沐不再掩飾聲音,開口道:“不錯,正是我。”
又看了一眼眼中流露絕望的司徒穹,再次開口:“當年是誰殺了林老爺,交出來,此事我不再追究。另外,我要你劍氣閣閣主,親自披麻戴孝,前往林老爺的墓前,守孝三日!”
徐清沐的聲音有些冰冷,仿佛有刺骨寒意,穿透人心。
司徒靜麵如死灰,她知道,如今劍氣閣內,再無一人可以擋住眼前這少年一劍。背後的司徒穹也同樣絕望至極,他萬萬沒想到,從不會被自己視為威脅的一人,如今能夠強大至此,言語之間,便可取了自己的性命。當即,拖著受傷流血不止的身體:“如果我做到,可否放過劍氣閣一馬,我司徒穹一人做事一人當,靜兒,她是無辜的!”
徐清沐並未開口,隻是冷冷的看著大陣內的父女。
司徒穹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我女兒司徒靜已經與那梨蘭宮玄道弟子許昆,定下了終身,請你看在梨蘭宮的麵子,放過靜兒一次。至於你說的,親自披麻戴孝,為那林老爺守靈三日......隻要你肯放過我劍氣閣,我......我做!”
徐清沐收回虛無劍,聲音清冷:“明天,林老爺墳前不見你,此後,江湖沒有劍氣閣!”
說罷,踏步而去,消失在黑夜中。
司徒穹仿佛鬆了口氣,落回地麵後直接一口鮮血噴出,氣急攻心下,險些暈厥過去。
“爹!爹你沒事吧?”司徒靜看著麵前的劍氣閣個主,心中極為急切:“閣內大夫呢?快請李大夫來!”接著用手絹按住流血不止的傷口,聲音如泣:“爹......”
“爹沒事......”司徒穹看著眼前的女兒,自從她娘親去世後,這個閣主倒是並沒有再次婚娶,而是一直獨自一個人,將唯一的女兒撫養長大:“靜兒,對不起,是爹沒用,是爹能力不夠......”
話還沒說完,又是兩聲劇烈的咳嗽,口中鮮血吐出,極為慘烈。
“爹,不怪你,不怪你......”司徒靜的心中,連複仇的念頭都生不起,那個少年,那個曾經連自己魅術,都抵擋不了的泥腿子,如今,自己連仰望的資格都沒有。不過隨即想起來什麽似的,司徒靜開口說道:“爹,我們不是有那枚銅錢,為何不......”
司徒穹伸出虛弱且滿是鮮血的手臂,放在嘴邊噤了聲:“噓......”
隨後又像是怕被人聽到一般:“那枚銅錢,爹要當做嫁妝,給那梨蘭宮,以保全你未來的地位,我想,那枚翻書人留下來的金精錢,這世間還沒有誰,可以棄之不顧!”
“但是爹你......”
這位有些蒼老的劍氣閣閣主,伸手撫摸了下眼前的司徒靜,像是舍不得一般:“放心吧,不就守靈三日嗎,爹能忍的......”
司徒靜眼淚不止,早知如此,當初絕對不會以此行事。
可世間,誰言後悔?
......
徐清沐返回伏牛鎮時,已經是半夜。少年並沒有立馬前去林府,而是去了趟那林家的墓地,果然在旁邊,看到了林老爺的墓碑。徐清沐翻手拿出了杏花酒,給地上倒了點,又用腳撫平:“林老爺,徐清沐來看你了......”
一些小時候的回憶,如潮水湧來。徐清沐知道,那林老爺雖然對自己嚴格,卻還是救了自己一命。如果不是這位林老爺,他早就死在了那雪地了。
“以前總覺得,要是你能我好一點,就好了。春節的時候總是期盼著,要是能邀請我進去,就好了。總是再想,既然你救了我,那應該對我很好才對,應該視如己出才對......可後來,拿了劍,習了武,才看了這山河,經曆了人事,才知道,即使林老爺你當初都做了這般,估計我還是會不滿足,會貪心......”
徐清沐喝口酒,眼睛有些微紅:“人心總是這般,不足蛇吞象,林老爺你做的,已經很好了......”
“真的挺好了......”
徐清沐心裏清楚,那林老爺之所以會被劍氣閣的丫鬟加害,估計多數跟自己有關。那日在房間裏沒學完的“林雪”二字,估計就讓那小妾查了覺,至於後麵又發生什麽,不用說,徐清沐也猜出了一二。如今,自己去了那劍氣閣,也算給林老爺報了仇。
半晌,徐清沐在墳前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
那壺杏花酒,徐清沐也沒有帶走,而是留在了林老爺的墳前,少年依稀記得,這林老爺,是有些摳門的。
摳就摳吧。
......
回到住處時,徐陌上和紅衣小姑娘如玉,兩人在竊竊私語著什麽。徐清沐看著徐陌上一天天長大,有了自己的朋友,打心眼裏高興,少年似乎理解了,當初老乞丐,為何會毫無理由,毫無征兆的看著自己,微笑。
發自內心的微笑。
那是因為美好啊!隻有真正付出過情感的人,才能在這個時候,微笑浮於心頭,萬般煩惱如煙,至少暫時的,煙消雲散了。
白祈和七上已經睡下,那七上依舊有著流口水的習慣,咂嘴的時候,像極了口饞的老黃狗。
那隻七八歲,有些坡腳的老黃狗。
徐清沐靜靜的躺在床上,這一切仿佛昨天,皆曆曆在目。兒時的記憶,像是潮水般,即便自己不努力去回想,也依舊會觸景生情。
少年心思,細如牛毛。
閉眼,在腦中想著一些或微笑、或皺眉、或遺憾、或苦惱的事情,唯獨沒有後悔二字。
......
第二天一早,北麵那家向來早起的務農嬸子,就大聲在伏牛鎮中,邊奔跑,便大喊:“死人啦,死人啦......”
有好事者牙都沒刷,揉著惺忪的睡眼,就攔住了那位嬸子:“驢蛋他娘,一大早的吵吵什麽呢,什麽死啦?”
“林家墳那邊......那邊死了人......”說完,似乎怕別人搶了她的第一手新聞,繼續向前跑去,邊跑便吆喝,那厚重的嗓門,真個伏牛鎮,都在喊叫聲中,起了身。
徐清沐自然而然聽了明白,不過他有些好奇,誰死了?
不過還是梳洗完畢,前往那林家墳地。周圍已經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圍了個滿,徐清沐好不容易擠了進去,才看清那兒躺著的兩人:一個女婢脖頸直接被捏斷,跪伏在林老爺的墳前;另一個站著,一柄長劍自胸口透體而出,身死而人不倒。
有膽大的向前湊了湊,突然驚了聲:“是林老爺新娶的小妾!”
周圍人瞬間退後,都有些驚懼:莫非,是那林老爺索命來了?
伏牛鎮上的村民大多不知道,這林老爺到底是如何身死的,隻是在下葬的那天有所傳言,說是林老爺那小妾,私偷了人,合夥下藥,害死了那林老爺。
想來,那個被劍貫穿胸膛的男人,就是小妾偷人的漢子了!
有膽大的婆娘偷偷打量了那站著而死的男人幾眼,心下有些歎氣,覺得真不值,眼前的小妾,似乎還沒有自己好看。女人嘛,海底針不是白叫的。而一眾男人倒是有些冷靜,一邊疏散眾人往後退,一邊等待著林家的大姐林雨到來。
徐清沐心底有些震驚,沒想到,這劍氣閣閣主,竟然選擇這種方式,來償還了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