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

    起源於何年何月，沒多少人說得清。最清楚桃花源曆史的隻有曆任族長，因為新任族長在繼位的時候，上一任族長會將所有桃花源的有關史記和族規傳予新任族長。

    桃花源的這一任的族長是大師兄，自從他不再做法證工作後回來不久便接下了族長之位。

    所以，因了這層關係，我和懷真走到哪裏都沒有人阻止。不過幾天的功夫，我和懷真將這桃花源也了解了個七七八八。

    除卻那繞著桃花源的天然屏障瘴氣有些令人膽寒外，這處所在真是一個絕好的修身養性的好地方。

    綿延起伏的崇山峻嶺，院落重疊、回廊曲檻、上下錯落、前後參差。莫不透著江南園林的秀美。

    圍繞在院落之外的是片片田隴阡陌，好一派靜美的田園生活。

    站在高處看這桃花源所在地，無論晴雨，皆濃雲翻滾，什麽也看不清楚。大有‘雲深不知處’的味道。

    瘴氣、迷宮、最高端的抗幹擾電磁場……要想進入桃花源，太難。

    這是一處‘非請勿入’的所在。

    我和懷真仗著手上有最先進的手表，曾經非常不屑的闖進所謂的迷宮，最後卻不得不妥協求助，因為我們無論如何也出不去。

    可我和懷真也是那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主，於是在被救後仍舊再三的闖進迷宮。最後一次，估計大師兄也惱了，恁我和懷真迷失於迷宮不再搭救我們。我和懷真在迷宮中迷失了整整三天，再度被救出來的時候看著那一眾樂嗬嗬看著我們的人，我和懷真恨不得撞牆的心都有了。

    從此，我們規規矩矩的遵循著不到處亂走、亂逛的原則，以免再度鬧出笑話。

    因為我和懷真不得不相信大師兄曾經說過的‘這裏的一切可以避過世界上最先進的電子幹擾。所有的建築都處於極深地下室以避過宇宙射線’的話還有他所言‘這裏的電磁場可以規避世界上最高端的電子儀器’之談。

    老實下來的我們像蘑菇般的一動不動，發黴了兩日便覺得事情似乎有些詭異：這幾天，李濟安便似突然消失了似的，而小兕子也沒再出現在我們身邊。

    於是，我和懷真全身心警惕起來，又達到了原來‘敵不動，我自巋然不動’的境界。

    轉眼，便到了大年三十。

    大師兄為我和懷真準備了豐盛的年夜飯。在桃花源人最為尊敬的祠堂守夜的時候，他翻出了厚厚的族譜、族規和這個少數民族的曆史資料予我和懷真看。

    隨著發黃的族譜一一翻閱下來，我和懷真麵麵相覷。

    具體而言，這桃花源的曆史成型於漢時，有明確記載的卻起源於唐初，亦從唐時有了族長之稱，唐時桃花源第一任族長名喚楊侑。

    當看到‘楊侑’的名字的時候，懷真的眼睛瞪得極圓，輕道一聲‘隋恭帝’後，乍舌道：“不會是隋煬帝的孫子楊侑吧？”

    正是先祖。”

    聞言，我和懷真愣愣的盯著大師兄，因為大師兄確實姓‘楊’。

    說話間，大師兄緩緩的講述著隋朝末年，李淵攻進長安霸得天下後，做為傀儡的楊侑是如何詐死逃出長安的經過。

    越聽之下我越是心驚：居然……居然和李濟安前些時講予我聽的故事差不多。

    我震驚的時候，懷真仍舊在津津有味的聽著大師兄的講述。

    緊接著，大師兄又翻開了一頁，道：“瞧，第二任族長姓李，是李唐廢太子李承乾的子孫……”

    懷真越發驚詫了，一驚一乍的翻著族譜，隻聽大師兄不停的說著：“第三任族長姓長孫，是貞觀帝的國舅爺長孫無忌的子孫。第四任族長姓杜，是貞觀年萊國公杜如晦的子孫，第五任族長姓段……”

    這族長裏頭，接著還有姓單的、姓劉的、姓侯的、姓房的等等等，但大體上都可以追溯至唐時，可以和唐時的某些重大曆史人物掛上邊。

    想著李濟安先時對我講述的種種……

    莫不是大師兄他們整個族人都被李濟安洗腦了？再或者是這裏所有族人對李濟安做了洗腦的事？

    要知道，這裏吃的諸如什麽紅玉菱角、神仙豆腐、蜜碗、馬蹄酥之類的小吃在大師兄有意無意的講解下似乎都和唐時的長孫皇後掛上了邊。

    在懷真一驚一乍的時候，我渾身卻起了雞皮疙瘩，懷疑著自己是不是進了某個邪族？

    但如果這真的是個邪族，那國家為何對它又是如此的保密？總不至於它連國家都糊弄過去了吧？

    正在我的思緒翻飛間，有一個人走進祠堂在大師兄耳邊耳語了幾句。接著，大師兄抬起頭，道：“室長要見你們。”

    室長？室長是誰？

    寢室室長？教室室長？試驗室室長？還是什麽室長？

    在我和懷真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大師兄笑道：“極深地下實驗室室長━━李濟安。”

    然後，我和懷真二人似夢遊般的被大師兄帶著，走過陰深深的祠堂，穿過類似於長廊的過道，最後停留在一處山的前麵。

    如果我和懷真沒有看錯，這山便是絕處了。前麵再也無路。

    但，我和懷真似乎都想錯了。隻見大師兄在山體上摸索了一番，一番搬弄下，山體訇然洞開，從裏麵刮出陣陣陰風。

    我和懷真同時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

    走啊，你們不是想看玉龍子麽？今天萬事具備，正是時候。”

    又是李濟安，又是玉龍子，難道玉龍子在李濟安手上，李濟安才是玉龍子真正的主人？

    看著大師兄好笑的眼神，我和懷真提了提氣，毫不遲疑的跟隨在了大師兄身後，步入洞開的山體。

    長長的走道，兩邊皆有照明的燈燭。而在我們進入後，山體重新合攏，緊接著，一道道山門開戶、合攏……

    我和懷真知道，我們越來越接近這座山體的中心腹地了。

    先祖高瞻遠矚，似乎知道這世局的變化，於是督促我等後輩子孫時刻勿忘戰爭、和平，要我們曆代族長堪當大任，帶著族人隨著局勢走。不要改變或者牽引曆史格局，隻需努力協助國家穩定局勢便是。要做到無欲則剛，隻為全力等候一個人的到來。”

    聽著大師兄的話，我不自覺的問道：“誰？李濟安麽？”

    說了你們也不會相信。但千年來，祖上留下的戒訓都一一實現，直至李家第41代孫李濟安的到來，一切巧得更是不能再巧。祖上說這李濟安生來會有些癡傻，但長大後必聰明異常，定是我族中人的驕傲，凡我族中人者都必須以他為尊，助他行事，完成他的一切交待。”

    感覺到眼皮子的抽搐，我問道：“莫不是那李濟安果然有些癡傻？”

    濟安三歲前，確實是一傻兒，但前族長肯定他便是我們要等的人。三歲後，一如前族長所料定般，濟安便似醍醐灌頂般的開了竅，不但迅速的掌握了所有該學的學科，而且他好像天生便知道自己該承擔的大任。在其後的二十多年中，他引領著我們一眾人在國家的讚許下建極深地下室、樁樁件件走在了世界科學的最頂端、最前沿。幫國家解決了許多難題……”

    如果我開始覺得大師兄的言詞有所誇張，如今，當我和懷真坐上了最先進的直通極深地下室的電梯才猛地發覺，一切並不是誇張。

    所謂極深地下室，便是建在地下的實驗室。而這處被國家機密保護的‘錦繡地下實驗室’的垂直岩石覆蓋達到了36米，是截至目前世界上最深的地下實驗室。

    在這樣的極深地下實驗室裏，高能量的宇宙線能夠被盡可能的屏蔽，為暗物質探測等重大基礎性前沿課題研究提供盡量‘幹淨’的輻射環境。

    電梯載著我、懷真、大師兄一路往下。

    接著，我們看到的是被大師兄譽為‘水電站’的隧洞，這隧洞長達數十公裏，負責著這個極深地下室所有的能源供給。

    世界上最難擋住的就是宇宙射線，要打造一個最理想的實驗環境，就要盡量遮蔽住宇宙射線，而用岩石阻擋是最好的辦法。

    經過‘水電站’，就到達了實驗室。

    為了讓實驗室變得更‘幹淨’，這裏進行了特殊的包裝。實驗室外層是五米厚的聚乙烯材料，用於阻攔和吸引中子；然後是一米厚的鉛層，用於屏蔽外部的伽馬射線；又一米厚的含硼聚乙烯，用於吸收剩餘的中子；再有半米厚的高純無氧銅，用於阻擋鉛材料及外部其他材料中的伽馬射線。這些屏蔽設備幾乎屏蔽掉了能夠想到的一切輻射源。

    極深地下實驗室是開展粒子物理學、天體物理學、宇宙學等領域中的暗物質探測、雙?衰變、中微子振蕩、質子衰變等重大基礎性前沿課題的重要研究場所，是岩體力學、地球結構演化、生態學等學科開展相關實驗研究所需的特殊環境，也是低放射性材料、環境核輻射汙染檢測的良好環境。

    我和懷真被這裏的一切震得目瞪口呆。

    這裏，有最古老的桃花源，一眾村民樸實勤勞。

    這裏，有世界上最先進的實驗室，一眾科研人員能幹嚴謹。

    難怪，難怪我和懷真手表上最先進的儀器在這裏發揮不了作用，原來都被屏蔽掉了，而屏蔽掉我們信號的不是我們認為的簡單的電磁場，而是因了這個極深地下實驗室的存在。

    無論是桃花源還是實驗室，這裏就是一處和外界隔絕的天地，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這就是國家機密。

    這也是國家一力保護它並不許任何人去發掘它的原因。

    便是見過再多的先進學科頂端，可以說，這處地方仍舊令我和懷真如墜一個科幻的夢中。在大師兄的一力帶領下，我們就像行走在太空、宇宙、星空中。

    媽咪，懷真叔叔。”

    兕子那清脆的聲音驚醒了我和懷真的神思，我急忙展開雙臂迎接著向我撲來的小精靈。順勢親吻了她的額頭一下。

    媽咪，父皇說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著你和懷真叔叔了哦。”

    聞言，我看向站在遠處靜靜含笑看著我們的李濟安，一時間隻覺得呼吸差點便要窒息。

    他是人？是妖？

    一身純月亮白的手工西服襯托著他挺拔的身姿，素來那一頭非常規矩的梳理在他頭上的長發如今便似瀑布般的披散在他身上，黑與白的對決震懾著人的心神，妖而不豔，妖中帶著俊朗，讓人移不開視線。

    便是懷真，亦忍不住輕‘啊’了一聲。

    李濟安並沒有打招呼，而是禮貌的一躬身，伸手，非常有紳士風度的示意我和懷真二人去開啟他所指引的那扇門。

    推開門，我和懷真再度吃了一驚━━好一個寬敞、明亮的走廊。

    走廊兩側，皆掛滿了畫像。

    左手邊一律都是身著帝服的男人的畫像，右手邊與這些帝王一一對應的則都是女子畫像，而這些女子無一例外身著後服。

    朝代不一、服飾不一，但看得出來，夫妻麵麵而視、遙相對應。

    他們就這般麵對了千年了吧，望眼欲穿。”

    我感歎間，素來喜歡曆史的懷真已是欣喜若狂的奔上前，不停的說道：“這是黃帝……這定是他的妻子。這是炎帝，這便是他的妻子啊。還有堯、舜、禹……這裏有這麽多大廚，看來應該放著這些人的生平事跡。天啊天，這裏居然有許多在史記中看不到的東西……”

    懷真說話間，打開大廚，接著興奮說道：“石頭，快看，果然，果然，你看，這是秦始皇和他的皇後。呀，這裏還有，還有漢武帝啊……”

    懷真欣喜的一個個的一一瀏覽，然後又一個勁的向我敘說著漢武帝、陳阿嬌等等帝後的正史、野史。

    隨著我們一步步往前，我們很快便來到唐朝皇帝的畫像前，在看過李淵夫婦的生平簡介後，懷真興奮得‘啊’的一聲，指著一副畫像道：“這應該就是我的偶像李世民了。”接著，他‘咦’了一聲，又道：“這李世民看著好熟，似乎在哪裏見過。”

    我不自覺的瞟了一眼，畫像上消瘦修長的男子身子上一襲黃袍加身，襯得人愈發的尊貴非凡，似刀削的俊臉上那雙眼睛犀利若鷹隼，令人不敢逼視。

    突地，我心中一沉，因為這倨傲、狂放之神我再熟悉不過，李濟安的臉上就曾經有過這種神采。

    在我震驚間，懷真喃喃說道：“像李濟安，對了，難怪看著眼熟，確實像李濟安啦。隻是這身龍袍……怎麽這麽熟，這麽熟……”接著，懷真突地拍了拍腦袋，“是了，是了，石頭，這是我夢中那風一般的男子穿的龍袍啊，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啊。”

    夢？

    我腦中似乎也飄過似有若無的夢境，似乎也有這麽一個穿著龍袍的男子……

    我的思緒在懷真又一聲‘啊’的尖叫聲中被打斷，隻見懷真顫抖的指著李世民畫像對麵的畫像說道：“石頭，石頭，你快看，是你啊，你啊。”

    聞言，我蹩眉扭頭看向高掛在我眼前的女子畫像：鳳簪高髻、珠翠金玉、牡丹瀲灩插入鬢間，正紅宮裝代表著皇後的顏色，其上鳳凰滾邊、五鳳淩雲蹙金……配上那嬌好的容顏，雍容華貴而不失氣質高雅，豔若桃李又不失清麗脫俗，妖嬈萬分處偏有楚楚動人之態，是那般矛盾又是那般的自然組合。特別是那笑靨若花開啟的唇畔，雙眼若星正萬般風情、煞有介事的盯著對麵畫像上的男子寸步不讓，既有調皮之態、又有挑釁之意。

    ……長孫明珠……長孫皇後，小字觀音婢。隋右驍衛將軍晟之女。八歲喪父，由舅父高士廉撫養，13歲嫁唐太宗李世民，之後拜秦王妃、太子妃，後尊極後位。先後為太宗誕下三子四女，嫡長子李承乾……”

    懷真斷斷續續的話不時的飄進我的耳中，看著他一邊翻著冊子一邊讀著，我居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感覺很久很久以前，我似乎也這般拿著這本冊子，似乎也說著相同的話。而且，似乎，那個時候，我肝腸幾近寸斷，流了許多許多的淚。

    淚？

    我伸手摸了摸我自己的臉頰，居然真的有淚。

    懷真叔叔，你不是要看玉龍子嗎，走，兕子帶你去。”

    兕子拉走了懷真，而我卻有些魂不守舍、鬼使神差般的伸手抓過懷真看過的冊子細看，“太子特敏惠、性聰敏，太宗甚愛之……魏王泰，太子介弟，聰敏絕倫，太宗特所寵異，寵冠諸王……”

    這前麵的寵愛篇我看得不自覺的勾起唇角，可後麵的頁麵似有千斤重，似有預感，似有不好的東西，似有噩耗般，我顫抖著雙手卻是怎麽也翻不開。

    很快，一雙修長的手握住我不停顫抖的手，我抬起頭，看向我再熟悉不過的容顏━━李濟安。

    看，這是什麽。”

    說話間，他像變戲法似的，我的眼前出現一顆碩大的夜明珠。

    這般近的距離，我可以清楚的看到似乒乓球般大小的夜明珠中有一隻鳳凰正在緩緩展翅高飛。

    我‘咦’了一聲抓到手中，“這是……這不是玉龍子，玉龍子裏麵應該有一隻龍！而這裏麵卻是一隻鳳凰。”

    這夜明珠明喚‘觀音婢’。”在我怔忡間，李濟安柔和一笑，將那夜明珠小心翼翼的拿過，再度舉到我眼前，又道：“這裏麵的鳳凰是我的觀音婢的元神，我將這元神鎖在這夜明珠內已然數千年。數千年來，我們該曆的劫已曆，如今，是該我們比翼**的時候了……”

    在我還不明白李濟安說的話是什麽意思的時候，突覺得眼前強光一閃，那夜明珠似乎憑空裂開，緊接著那隻鳳凰展翅長飛，便似一隻利箭直插入我的額頭，我感覺一股痛將我的額頭劈為兩半，然後那鳳凰便這般鑽進了我的四肢百骸。

    很快，長廊不再，轉而是一片星空，我和李濟安便這般站立在星空中。

    很多再也清晰不過的畫麵似出現在我腦海中般的出現在了星空中。

    一隻雪龍，將自己的鱗片一片片的拔了下來，身上滴下了一滴滴藍色的血液。雪龍全然不顧，仍舊執著的將自己身上的鱗片一片片的接種到已然沒有一片枝葉的枯枝上。接著，它又吐出自己的靈珠幻成頑石護著那枯枝的根。每日，用自己的血灌溉，直至那枯枝重新散發出盎然的生命氣息並開出一樹的綠色牡丹。

    雪龍欣喜若狂，“石黃，石黃，因了我的血，你不再是那高貴的黃，而是翡翠般的綠，你的魂是我築就的、你的魄是我築就的，從此，你是我的，我雪煞的。”

    畫麵突地一轉，雲之牡丹開遍天際，雲之鳳凰唳嘯九天。一個古老的寫有‘長孫府’的院子中，隨著一聲嬰兒的哭聲響起，一院子的綠色牡丹瞬時開放，一位中年男子欣喜若狂般的叫著，“千金，你是爹的千金啊……女兒是我們的掌上明珠，是我們長孫家的明珠，所以，她的名字就喚長孫明珠……”

    接著，畫麵出現一個敝衣跣足的僧人，酡顏白眉、銀須滄桑，頗有世外仙人之姿。他輕撫著繈褓的頭，道：“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坤厚載物，德合無疆。貴不可言……長孫將軍，此女‘貴格’之命天定，但‘明珠、明珠’的喚著，隻怕會抵她許多的貴氣和陽壽。將軍若不嫌棄，老納許她一小字，保她平安長大……就喚‘觀音婢’罷……”

    然後，是那個被稱為‘長孫將軍’的中年男人興奮難言的從一個女人懷中抱過繈褓高舉過頭頂，“觀音婢，爹的觀音婢，觀音大師的婢子，福大命長，好，好啊。謝謝大師，謝謝大師賜名”的畫麵。

    看到這裏，我不禁淚流滿麵，輕輕的伸出手，伸向那中年男子略顯蒼白的頭發，不由自主的輕喚了一聲‘爹’！

    可是，爹不見了。

    在我心痛間，眼前又瞬間出現一所大院子，上書‘李府’二字。一位年紀隻有3歲光景的長得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睜著他黑若曜石的眼睛，好奇的伸手撈著小繈褓的腳丫子，“……你們看，觀音婢的右腳板上有一朵牡丹花……如果觀音婢笑的話，那牡丹就更明顯……”可是，小繈褓似乎被撈煩了，咬了小男孩的手一口，小男孩笑得明若朝陽、清若朝露，直是說著“觀音婢……別，別……癢、癢”之話。

    可是，很快，隻不過一個轉眼間，那小男孩就似吃了什麽藥般的瞬間長大，六、七歲的光景已有著同齡小孩子所不具備的倨傲、狂放，他將一副弓箭遞到中年男子手中，“長孫伯伯。留著。訂親用的……二郎、觀音婢，訂親用的……”

    似乎是青梅竹馬，又似乎不是青梅竹馬，小繈褓長大了，小男孩也長大了，他充當了她的幾次救命恩人，便有些以恩公自居，在小女孩麵前難免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兩個人磕磕碰碰、聚少離多。再次相逢已是數年之後，長變了樣子的二人居然都沒有認出對方，男孩已長成了紈絝不堪但清貴之極的少年，而女孩也經了歲月的沉澱也有著大智若愚、處驚不變的心性。

    隻是，少年似乎相當的咄咄逼人，語不饒人。“……為什麽不見我……你的舌頭被貓抓了是怎麽的？當年那個一被激怒就想掐死我的小丫頭呢？這些年，你的一舉一動別以為我不知道。如晦的信寫得勤，楊昭的墓上得勤，是不是隻和他們有話說，與我沒話說……”

    少年的言詞似乎激怒了少女，怒極之下偏使得她自己掉進了海中，狼狽不堪。少年大驚下急忙將少女從海水中撈了起來，抱著渾身濕透的少女一逕穿花走巷……

    看到這裏，我忍俊不禁的‘噗哧’一笑，伸手摸向那抱著少女的少年，下巴堅挺，線條極是剛毅！緊抿的紅唇，似疏疏幾筆濃妝墨彩的山水畫！那熠熠明珠之中，分明有著華光流轉。隻是那神情，依舊那般的倨傲、乖張，卻是帶著別樣的從容、淡定。

    心中有一個名字呼之欲出，但卻又覺得熟悉而陌生。

    就在這個時候，眼前的畫麵又突地一轉，被陷害落水的少女氣疾發作，滿室慌做一團，少年卻是力排眾議，以未婚夫的身份從容為少女渡氣、渡藥，最後居然強吻了少女，並道：“觀音婢，對不起……對不起……相信我，再也不會了……以後，就算毀了整個世界，我隻要你能夠活著……我怕……怕……如果沒有了你，這世界之於我而言，又有什麽意義？”

    可是，自從這少年來到少女的身邊，少女平靜的生活便被打破，唯恐避少年不及的少女很快又陷入她人的第二次劫難。當她從危橋墜向橋底的萬丈深淵的時候，少年毫不遲疑的縱身跳下，向少女撲去。

    一如那畫麵中被震撼的少女，我的心也震撼了！

    畫麵中，少年那緊鎖的眉頭，那熠熠生輝的眼睛寫滿著不放棄的執著，那向著少女展開的雙臂，似一張無形的巨網，不但想將那少女網入其中，更想要將我也網入其中。

    一時間，我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悲是喜。唇蠕動數番，似在我心底沉睡了千年的名字即將呼之欲出。

    畫麵中，少年成功的救下少女，禁不住的得意萬分。眉飛色舞的臉上漫著的都是意氣風發。“觀音婢，別怕，有我……咦，膽子真小，又嚇得眼淚鼻涕直流的……瞧瞧，現在我長期將這些女孩子的東西準備在身上，為的就是妨著你將眼淚鼻涕又流我一身。不要緊，想哭多久就哭多久，我準備了許多，有的是……”

    也許是因了舍身相救，也許是因了不離不棄，兩個小兒女情竇初開，難免不兒女情長。但在兒女情長中，少女似乎仍舊一如以往般的躲避著少年灼熱的追求，甚至不惜以青燈古佛迫少年不得納妾。少年雖然怒極，但因了愛極，仍舊送她玉龍子並同時表明心跡道：“觀音婢，再不要想多了，一切事都有我呢，你就放下心思做好當我新娘的準備。你放心，隻要是你不喜歡的事，我必不做。我娶你，是為了讓你開心的，隻有你開心了，我才會開心啊。”

    看到這裏，突地，我流下淚來，是感覺到那少女的悲傷還是感動於少年的舉動，我已分不清，儼然覺得那少女便是我，而我就是那少女，我們應該就是同一個人。

    大婚之日，新娘被劫，新郎發了怒，上天入地的尋找，翻遍太原，獨挑二雄莊，勇闖瓦崗寨，當終於尋得他的新娘的時候，已是一年後，少年夫妻、情濃如蜜，少年仍舊不時的喜歡看少女的腳底，仍舊一如以往般的渲泄著自己的主權，“……你這朵綠牡丹，就是為我開放的……”

    人間鎖事盡拋腦後，剩下的隻有小兒女的盡情纏綣，未有半點世事牽累，隻餘唯美的花前與月下、風花和雪月。

    然而，亂世造時勢，時勢造英雄。

    隨著曆史車輪的輾壓，少年的功績也越來越大，17歲的少年很快便被推到了曆史舞台的最前沿，以少勝多智取山賊曆山飛，疑兵之計解當朝陛下被突厥十萬大軍圍於雁門關之險，智退突厥大軍於賀蘭關……

    樁樁件件，少年在戰場上的一次次亮相，既有來自於他的祖先鮮卑民族的尚武精神對戰場的狂熱，亦有來自於他自己的先天稟賦。所有的種種造就了少年機智、勇武，不想紙上談兵隻想身臨其境的統帥品質。從此，少年走上一條叱吒風雲的路。

    萬千榮寵、君恩隆隆，少年意氣飛揚，被當朝陛下加封‘秦王’。隨之而來，少女亦鳳冠霞帔加身，加封‘秦王妃’。

    曾經的隋時舊宮‘晉陽宮’成了秦王爺夫婦的愛巢。雖然年少夫妻難免磕磕碰碰，但在磕磕碰碰之餘越發的堅定了他們二人的感情，便是少年的屬下亦不失說一句‘少年夫妻，感情甚篤，羨煞旁人’的話。

    我心明了了，這少年便是李世民。

    隻是人算不如天算，一來因了他三弟李元霸的枉死，二來因了隋庭對他李家的忌憚已到了人為刀殂、我為魚肉的地步，三來也因了少女那坤之《泰》卦的命格時刻會被隋庭送上斷頭台，少年為了替家人，更是替他自己、少女和他們二人的孩子尋得一片淨土，不惜起兵反隋。

    曆史風雲際會。

    隨著李唐逐步奪得天下，一個又一個的女人因了或這種或那番的政治因素都被塞到了少年身邊，特別反感‘三妻四妾’的少女因了一個極小的誤會終和少年夫妻恩斷義絕。

    觀音婢……我把你說的每一句誓言當作真的。可你呢……把我說的每一句誓言當作敷衍……我真傻。以為用心投入、真摯的付出，就一定能夠得到真愛、幸福、希望、未來。但在今時今日，我才恍然大悟，一切不過都是烏有……你可知道，自從將你放在心中，我不介意負天下、負世人。可你呢……如今看來……就算我們夫妻一體又如何？原來人和人終究是不同的，你終究不是我……愛，還有愛麽？若愛就是受累，觀音婢，你不覺得，這麽些年，你累……我也累麽……我要感謝你，感謝你讓我知道了什麽是痛，什麽是傷，什麽是奢求，什麽是遙不可及……觀音婢……這是我最後一次喚你的小字……我們……各自保重！”

    看到畫麵中的少年絕決而去，我又如畫中的少女般體會到了心痛，不覺伸出手，想要拉住絕決而去的少年，但少年的背影在我的手中化為無形。

    我呆呆的看著那站立雪中的少女：為何，你為何不相信他？

    但如果是我呢，設身處地，隻怕我也會不相信他！

    念及此，我不僅輕聲低喃，“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與愛者，無憂亦無怖。”

    這世間，沒有絕對的對，也沒有絕對的錯。

    因為，這世間，愛恨本就難明！

    在我沉思間，畫麵鬥轉星移，歲月匆匆而過，再見麵，少年已褪盡稚氣成為戾氣極重的南征北戰的大將軍，而少女業已洗盡鉛華成為風華萬千的一代堂主。

    一段氣象萬千、揮弋橫戟的動蕩歲月；

    一片風雲際會、金戈鐵馬的錦繡山河；

    大將軍戰柏壁、收河東、戰洛陽、據虎牢……戰功赫赫、四海歸心！

    然任光陰荏苒、天崩地裂，她一直隱身他身後：你若要天下，我便幫你奪得天下。你若想解甲，我必護你周全、頤養天年。

    因為她清楚的知道，是她築就了那個明媚的、開朗的、倨傲的、不羈的、熱情的、若夢幻般的純粹少年，但同時也是她催毀了那個相信世間有著愛情、陽光、藍天、白雲的少年的人生信念。

    在他逐步成長的過程中，他仍舊張狂不羈，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但隻有她知道他有一顆孤寂的心，一顆再也沒有人能夠融化的若堅冰般的心。於是，她隱於他身後，陪他癡、陪他狂、陪他歌賦、陪他舞劍，陪他重豎信心，陪他重新相信人生。

    在這段波雲詭譎、動蕩不安的過程中，他二人的感情再一次得到升華，從初始的成全小家到顧及大家，從初始的為了國家到為了天下。他們共曆的事越來越多、見解越來越深刻，不再是純粹的少時風花和雪月，而是有著更多的共同擔當和責任。

    她震驚於他‘生同衾、死同**’的誓言，再度愛上了另外的一個他，於是依著自己的心予了他承諾：“執子之手，陪你癡狂千生。深吻子眸，伴你萬世輪回。執子之手，共你一世風霜；吻子之眸，贈你一世深情……”

    為了孩子，也是為了他，她回來了。

    玄武門！

    玄武門！

    幾近成魔的他眼中隻剩下一片血海的紅，血海之中咆哮著他淒厲的呼聲，“……觀音婢，我要為你報仇……報仇！殺了他們，殺了他們……統統殺光。”

    他的怒氣惹得天地都抖了三抖，天地放過了他忠愛的女子，將她還到了他的身邊。

    他成了年青的皇帝。

    她成了他年青的皇後。

    從此，他們二人攜手並肩，平內亂、定乾坤、一統突厥、平定吐穀渾、天可汗赫赫揚名、一十四國四海來附……

    好一派盛世繁華。

    然在這片繁華的背後，卻是她無以名狀的痛，她病了，病得連他都忘了！一本《女則》道盡她的愛也道盡她的痛。

    每夜，年青的皇後執筆寫下當天發生的事。

    每天，她願意承受這種反複的痛、慌恐，隻因她堅信所寫都是事實，隻因她覺得他之於她而言雖然每天是陌生的，但卻也是熟悉的，熟悉得就似她身體的某一個部分。

    然，在她的《女則》寫完的那一天，她也知道自己的大限將至。她執起筆，寫下了最後的‘寫在《女則》卷首的信’，那是她的嘔心之言，隻為在她不在的日子，他能夠好好的活著。

    看到這裏，我輕輕的撫摸著女子在孤燈下寫信的麵容，看著她時不時的摸著肚子中調皮的小寶貝輕聲安撫，我的淚不自覺的滾下。

    終究，她終究是抵不過夙命的安排，在嚐盡了她舍不得的大唐的味道後，在生下了她舍不得生下的最小的孩子後，隻剩下一副流盡血液的空殼。

    年青的皇帝抱著他的皇後，步出立政殿。

    天空中，牡丹花開、鳳唳九天

    天空下，皇後不舍的嚐著皇帝的淚，輕聲囑咐，“……好澀……傻二郎，別哭，別哭。答應我，這世間，再也無人能夠嚐你的淚。答應我，這世間，再也無人能夠看到你的淚……”

    年青的皇帝隻剩下痛不欲生，隻知道說著“沒有你，我做不到”的話。

    年青的皇後哼著《雨花石》終於走了，而我也暗啞的呼出了一聲‘二郎’，那埋藏在我心底千年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二郎’。我也終於明白洛陽病變後我醒來，口中為什麽哼的是《雨花石》了，那是我留予我的二郎的希望，那是我相信我的二郎會明白我的歌，然後想盡一切辦法來尋我、尋我……

    年青的皇後走了，我卻舍不得走，我呆呆的看著已然沒有魂魄的二郎，看得心酸、動情處，不覺伸手摸向他的容顏，“傻二郎，別哭，別哭。”

    畫麵因了我的碰觸，又是一變。

    那是一座恢弘無比的陵墓，地上是恢弘的太極宮的原形，是一座日夜燃著燈燭的不夜城。而那不夜城的地下有一座更恢弘的地宮。

    地宮的中心處，整塊羊脂玉雕就的大型的棺槨狀若盛開的牡丹，而年青的皇後便似熟睡般的躺在牡丹**之上，與世無爭。

    年青的皇帝一遍遍的冰著自己的手，然後一遍遍的輕撫著如花的睡顏，一遍遍的輕喃：“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嫣婉及良時。征夫懷遠路，起視夜何其。參晨皆已沒，去去從此辭。行役在戰場，相間未有期。握手一長歡，淚別為此生。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這聲聲低喃，就似輕敲著我的心，痛。

    接著，畫麵又一轉，高高的望陵台上，年青的皇帝一身孝衣，眺望著昭陵的方向，他的眼中清楚的映出皇後的麵容，二十三年的相守在他眼中一一浮現，有少時相愛相惱的，有後來相愛相怨的，更有後來相愛相融的。愛意遲遲的洛陽郊外一曲蝶戀花，漫盡愛意的秦王府一曲點絳唇。便是夫妻情裂的新王府，那一夜愛的瘋狂亦如一曲訴衷情。還有……還有他拋下一切國事、家事隻盡情的陪著她遊於山水間的春遊曲，漫盡多少愛戀。

    原來，便是皇後走了，但其實卻從來沒有離開過他的心。日夜相伴，日夜相隨。

    原來，雖然他們隻有二十三年的相守，但他答應了她，為了她，再多活13年，隻為她沒有遺憾。

    隻是，孤獨的燈影下，不再是她的皇後嘔心瀝血的寫《女則》，而是他對著孤燈默默的想著心事。

    13年，彈指一揮間。

    即將大行的皇帝遵守了對皇後的諾言，一天也不願意多耽誤。在皇後離世的同一個日子，他吞下了‘意念不亡丹’。

    看到此處，我不自覺的輕歎伸手，摸向畫麵中的容顏，“傻二郎，真傻！”

    過奈何橋喝孟婆湯也好，過忘情川喝忘情水也好，他心中始終隻記得：我要去21世紀找我的觀音婢。

    隻至他的魂魄來到枉死城，枉死城中迎出來一位穿著黑袍的男子，對著他作揖，道：“雪煞，一別經年，別來無恙？”

    瞬時間，前塵往事湧進他的腦中，他的元神瞬時歸位，對著黑袍男子‘哈哈’一笑，道：“閻君，這麽些年了，大恩不言謝。”

    放心，我這枉死城有你我二人的封印，任他三界五行誰也破解不了。”語畢，黑袍男子大袖一揮，又道：“雪煞，請，棋局已擺好。人世千年，我們隻幾局棋而已。你不會是那好色輕友之人罷！”

    他亦瀟灑一笑，“請。”

    枉死城中，幽靜的花園，八角亭中對弈的男子……

    曾經被我遺忘的夢一一湧入我腦中。

    後麵的一切一如我前些時的夢境，如今是這般的清醒，原來我的小兕子一如睡美人般的沉睡了千年，隻不過是在來尋我的前幾個月，她的父皇給她喂下了‘醒神丹’。

    原來，李濟安不是心理失常。

    原來，兕子也不是被她的父皇誤導。

    隨著畫麵中的黃袍男子因了我誤闖枉死城引起他的警覺於是擔心有變急速要去元神歸位不見了蹤影，我嚇了一跳，急忙伸手摸向畫麵，焦急的喊道：“二郎，二郎！”

    瞬時間，我便被摟進一個堅實的懷抱。

    好熟悉的懷抱。

    我有些顫抖的不敢睜開眼睛，擔心一個睜眼下，抱著我的人不是我熟悉的二郎，不是我千年來要等的那個人。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翩翩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有在東牆。張弦代語兮，欲訴衷腸；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不飛兮，使我淪亡……”

    這是我，是我熟悉的聲音，是我熟悉的那曲《鳳求凰》，一遍遍在我的耳邊低聲回響。抬頭，睜開眼睛，便看見我熟悉的那若黑曜石般的眸正眼含淺濕的看著我，而他的唇角，染著的是我再也熟悉不過的笑顏。

    二郎。”

    觀音婢。”說話間，他若蜻蜓點水般的在我唇角印上一吻，然後頗是痛苦的揉著肚子說道：“觀音婢，快幫我揉揉肚子，你那一拳頭，真的好痛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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