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二章 以絹為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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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曲《大晉天子平虜慶功樂》,隨著樂器聲漸漸變低消失,恍若仙樂漸行漸遠。
    又若餘音繞梁,大夥都沒有馬上回過神來,好似仍在回味之中。
    不過大殿外麵,華林園的美景依舊,山水如畫,明媚動人,此間的歡宴亦遠未結束。
    秦亮開口道:“此樂甚好,實為上品。”
    王廣在席位上立刻舉杯道:“臣誠惶誠恐,本來擔憂有辱聖聽,竟能得陛下謬讚,不勝欣慶。願陛下萬壽無疆,天下太平安樂。”
    眾人也紛紛端起酒爵,齊聲道:“陛下萬壽無疆!”
    秦亮道:“我們共飲。”
    正如秦亮之前預料的那樣,在大宴上不可能不飲酒。
    這次是王廣祝酒,下一輪表演結束,自然還有別的大臣敬酒,比如鍾會在這種場合,定會出麵。
    大殿中間的樂器很快撤下去了,另外一批樂伎奏響了絲竹管弦之音。
    一群舞姬飄然而至,向上位屈膝行禮之後,便在大殿中間載歌載舞,長袖如雲,賞心悅目。
    宮女們也魚貫進入大殿,為人們端上熱氣騰騰的熱菜,換上燙好的酒水。她們如同蝴蝶一樣,步履輕快,舉止柔美,穿梭在席間,亦是另一道風景。
    雖然有音樂充斥,大家不方便交談,但大臣、貴婦、外使們依舊用動作示意,相互舉杯祝酒。
    如此酒過三巡,到了午後,便開始有人陸續離開大殿溜達,或是去如廁。
    大家在華林園,不如以前在大將軍府那麽隨意,但不時走動當然沒什麽問題。
    聽說有些朝代,大臣們在禦前連茅廁都不敢去上,早飯不吃,隻能含一片人參扛著,以避免三急。此時朝廷也有禮法,但細節上確實比較隨意一些。
    過了一陣,秦亮也起身離席,到外麵去吹風醒醒酒。
    他見有婦人正在給令君、阿鳳祝詞敬酒,便未打攪,緩步從側門走了出去。
    幾個宦官宮女跟在身後,秦亮也沒理會。不過等到王氏向這邊走來、開始行禮時,隨從們便知趣地離遠了。
    “拜見陛下。”王氏款款執天揖禮。
    秦亮轉過身道:“外姑婆不必拘禮。”
    他隨即微微瞥了一眼遠處的宮人,這才繼續說話,“對了,外姑婆曾數次提到老宅竹林,這次我去並州,親自去看過了。”
    其實秦亮與王氏算是親戚,登基之前就有來往,在這種場合見麵聊天,並沒有任何稀奇之處。不過秦亮來往的所有婦人中,他對於與王氏往來,確實是最謹慎的。
    “是嗎?沒想到陛下記得,還專門去了一趟。”王氏抬起頭,看秦亮的目光還是那麽幽深複雜。
    秦亮轉頭觀望天淵海上的風光,陽光明媚的景色,說道:“當天晚上下了雨,不過第二天早上便已放晴。”
    “我走過那條竹林間的小徑時,便又留意了一下卿描述的光景。”
    王氏沉默了一會,仿佛在追憶著什麽。
    她回過神來時,降低聲音,低聲說道:“陛下說得對,我們照樣能見麵,一起說說話,或是下棋,亦是陪伴。”
    秦亮點了點頭,覺得在這裏說這些話,不太妥當,遂將話題又拉回來:“令狐表叔也在,帶我去參觀了外姑婆出閣前的閨房。”
    “他還說了一件趣事。說是王家長輩拿出膠飴招待他,卻沒有給卿,卿悶悶不樂了一整天,可是卿是不太喜歡甜食的。”
    說完秦亮才想起來,令狐愚說過、別告訴王夫人,自己卻一不小心就說了出來。但是秦亮轉念一想,當時自己又沒答應不說出去!何況隻是小事,令狐愚是臣,秦亮是君,地位都不平等,更是無礙。
    果然王氏聽罷,氣呼呼地一跺腳,惱道:“這個令狐愚,沒大沒小,陳年舊事,他還拿出來說笑!”
    秦亮本想解釋一句,自己也是不小心說漏嘴的,但話到嘴邊,還是沒有多此一舉。
    反倒王氏都是中年人了,跺腳的姿態,倒有點像在秦亮麵前撒嬌,莫名有些可愛。
    “哈哈!”秦亮看在眼裏,忍不住仰頭笑了一聲。
    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金鄉不知何時已經獨自走出了大殿,正向這邊看過來。
    同樣是寡婦,金鄉今日的打扮就華麗不少。烏黑的發髻上戴著黃金寶石首飾,鵝蛋臉上有淡妝,主要是略厚的嘴唇上,塗了胭脂最為明顯。
    金鄉本是那種皮膚非常幹淨白皙的美婦,宛若幽穀清泉,不染塵埃的感覺,今日的裝扮,倒是平添了幾分豔色。雖然她穿著一件寬大厚實的青色大氅,交領位置遮得嚴嚴實實,但秦亮一看到她,立刻能夠想起來的,還是擁抱時有點硌人的感受。
    看到秦亮與王氏談笑風生,關係親近;金鄉這才注意到,王氏在素淨的形象下,實際上依舊貌美,風韻猶存,容貌身段都養得極好。
    不過金鄉的直覺一閃而過,猶自微微搖頭,忙把那種奇怪的想法拋諸腦外,怎麽可能?
    況且連金鄉自己,有時候都要細思確認,自己沒被嫌棄,遑論年紀更大的王氏。
    應該是她最近老是想著那些難以啟齒之事,才會滿腦子都是奇怪的想法,一定是這樣!
    秦亮與王氏的關係親近,本來就很正常。金鄉也知道,皇帝與外戚王家人的關係都很好。
    那王氏以前長期在關中,不過聽說秦亮沒稱帝的時候,跟著曹爽去西線,便與王氏有來往了。
    隻一刹那時間,金鄉就想到了這裏,不禁暗自唾棄自己的想法齷齪。
    但她同時又為自己開解,實在是最近兩日無法靜心,苦悶情緒無論怎麽都不能化解。有時候半睡半夢之間,她竟會想起自己宛若被蛸的意象侵入了深處經脈,諸如此類的幻象。因為近日她有些恍惚,偶爾有點胡思亂想、也就應該被原諒了。
    不過看到長身而立,爽朗笑容的秦亮,金鄉還是有點不敢直視,但又忍不住去看。
    這時金鄉已經走近二人,急忙收起紛亂的心虛,立刻揖道:“拜見陛下,見過王夫人。”
    王氏也立刻站定還禮。
    秦亮剛才在那大笑,正好被金鄉看到了,遂開口說道:“方才我們正好談到一些有趣的往事。”
    金鄉過來之後,王氏在秦亮麵前的姿態恭敬了許多,一副低眉順目的神態。不過此時她還是悄悄抬眼,飛快地輕輕瞪了秦亮一下。
    細微的小動作,金鄉其實發現了,但她沒再多想。
    有王氏在場,金鄉想說的話,自然不好出口。
    她也是恭敬之中,帶著稍微疏遠的姿態,說道:“昨日一早,長兄來過家中,妾方知宮中的慶功宴定於今日。”
    秦亮道:“我沒親自管這件事,不過族兄必定不會忘記。”
    這時王氏揖道:“皇後在大殿中,我先去與皇後說說話。”
    秦亮點頭回應,金鄉暗自鬆了口氣,趕緊回禮道別。
    雖然秦亮與金鄉也是單獨交談,但此時秦亮要放鬆一些了。畢竟就算有人看出,他與金鄉有什麽問題,問題也不是很大,大不了會影響私德名聲。
    何況尋常人也看不出來。除了很了解秦亮的極少數人知情,其實他在私德方麵的名聲一向很好。即使他已把十餘人納入了後宮,不過對於皇帝,反而太少了。
    金鄉的臉上莫名地變紅,先前大概飲了酒也有點紅,但此時更為明顯。
    她側目看了一眼遠處的隨從,有點支支吾吾地輕聲道:“陛下何時有空閑,妾有些話……欲單獨與陛下相談。”
    金鄉深居簡出,平常算是個清靜被動的人,倒沒想到她會主動提起。
    秦亮心下恍然,當然明白不隻是相談。他當即說道:“近日剛回朝,諸事暫時都沒管,今日就有時間。”
    他最近因為心情很好,狀態也相當不錯,完全能做到來者不拒。
    金鄉那帶著點迷離的幽幽眼神裏,頓時閃過一絲驚喜之色。
    她想了想,輕咬了一下朱唇,低聲道:“一會妾留在宮門外的馬車上,等著陛下。”
    秦亮也臨時尋思,沉聲說道:“永巷西門,鮮有人出入,卿去那邊,在馬車後門係一塊絹為記號,我自會前去。”
    金鄉用力點頭,目光閃躲,深吸一口氣道:“妾、妾等著陛下相見。”
    此時慶功宴才到半場,秦亮也不好在外麵逗留太久,便準備返回。
    遠處正門那邊,又有幾個婦人走了出來。金鄉故意提高了些聲音:“長兄一向照顧妾等,陛下不必掛心。”
    秦亮愣了一下,接著笑了笑,說道:“那我先回殿內。”
    金鄉立刻恭敬地行揖禮,全然沒有了隨意的樣子。
    秦亮走側門入殿,未去理會剛出來的貴婦,不過金鄉應該需要應酬。
    宴席上有歌舞、雜戲助興,伴隨著大家相互吹捧舉杯,一直持續到下午。
    最後秦亮接受了貢品,乃滯留在洛陽的外使台輿等人所進獻,又下詔還以禮物,慶功宴至此散場。
    秦亮離開景陽殿時,見令君與阿鳳還在一起,遂沒有叫上她們,自己先乘坐車駕,離開了華林園。
    當年還在廬江郡時,阿鳳藏在郡府後宅,跟令君相處過不短時間。但現在她們的宮殿不在一個區域,平時並不能每日見麵,這會大概是想多相處一陣,以維係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