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驛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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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無雙判斷,自己少說也猜中了康樂侯想法的六七成。當然,許青賢能經營得楚州這樣一大片局麵,為人處世肯定有過人之處,最深處的心思卻不好猜度,就像薛山口中說起來的那頭凶獸,靜靜蟄伏在湖底。

    薛山哈哈一笑,自家侯爺能得到別人誇讚,他也覺得臉上很有麵子。又順著話頭往下亂七八糟閑聊了一陣,到申時前後,車隊中還活著的其他修士也差不多都恢複過來,終究那天殺刀陣裏主陣的人是薛山,旁人最多是真氣損耗不小,好在都沒有受傷,小半天功夫足夠恢複五六成本事。

    “兄弟,今日耽誤了路程,趁著天色還早,咱們再往前走一段?”

    少年施施然站起身來,剛要背上鐵箱子,就被穀雨伸手按住了肩膀,立刻就明白了侍女是什麽意思,苦笑道“ 薛大哥還得再等片刻,人有三急···”

    等他黑著臉從僻靜處回來,薛山才喝令眾人趕起馬車上路,這回倒是輕鬆了不少,再碰上劫道的也不怕了,大不了就是些酒水而已,值不了幾個錢的東西。

    陳無雙對那湖底的凶獸很有興趣,可不著痕跡地問了薛山幾次,也沒問出來到底那是個什麽,心知看來這漢子確實不知情,也就索性敞開心懷,隻聊著花間趣事。薛山也是如此,旁敲側擊過數回穀雨身份,畢竟這女子出手淩厲不容輕視,但少年歲數不大口風卻極緊,半點有用的也沒探出來。

    “朔陽城的劉掌櫃也算個人物,早年間也曾拜師修行,隻是資質實在有限,勉強踏進二品就放棄了,做些女子生意也不少賺。”薛山換了個思路,又把話題引到劉掌櫃頭上。

    “薛大哥這就不在行了,世上最好賺的銀子就是女子和修士的,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胭脂水粉看起來不起眼,其中利潤卻很是可觀。”陳無雙信口說道。薛山眼珠轉了轉,又道“陳兄弟家業這般大,還不知道寶號怎麽稱呼?”

    陳無雙麵不改色道“家父跟司天監某位大人曾有些淵源,借著這個關係,多年經營下來把絲綢生意做到了宮裏,現在隻供皇家采用,商號倒是不敢說了。等薛大哥有暇去了京城,自然就知道小弟所言不虛。”

    這話說的薛山半信半疑,倒被堵住了嘴,涉及天子皇家的事,誰敢多嘴詢問?想來他說的應該也不是胡編亂造,自己懷裏揣著的司天監令牌早用靈識探過,的確貨真價實,這東西天底下也沒人膽大妄為造個假的出來。

    “嘿,那好。等到了京城,一定得去那流香江上看看,京城花魁到底功夫如何。”薛山嘿嘿一笑,還是聊女人好,大家誰都別動腦子才快活。

    穀雨仍然吊著三丈遠近跟在後麵,陳無雙也樂得跟薛山並肩而行,二人不時交換些修煉心得,尤其是說到妙處,勾肩搭背嘿嘿低笑,惹得護衛馬車的修士也放慢了腳步參與進來探討,各自說起自己與女子的交戰經驗來,聽得少年眉飛色舞顧不上插話,直感歎流香江有流香江的妙處,洞庭湖有洞庭湖的景致。

    穀雨皺著眉輕啐,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也不知道她想到什麽,微黑的臉龐竟然罕見地有些泛紅,好在前麵沒人回頭看她,否則青冥劍訣少不了又得大展神威。

    七月裏晝長夜短,一行人走了一個多時辰,天色才慢慢黑下來,薛山輕車熟路地沿著官道找到一家驛站,眾人安頓好馬匹和車駕,點了幾樣簡單酒菜草草吃完,各自找了間房休息。

    驛站畢竟不是客棧,本來房間就少,車隊裏都是男人倒也好將就,三五個人擠在一間房裏打了地鋪,穀雨隻好跟陳無雙分了一間,好在她夜裏很少睡覺,有地方可以盤坐著修煉就好。少年洗了把臉,合衣躺在唯一的一張床上,信馬由韁地想著別的事情。

    吳北河說,十年前駐仙山年輕一輩弟子分成兩隊下山遊曆,其中一隊七人盡死於花千川手中,這事很不尋常。花千川的名號陳無雙曾聽人提起過,二百年前的劍仙花逢春成就五境修為之後,在雲州境內偏北的一個山穀裏建起來一座名氣不小的百花山莊,跟司天監一樣,從來不收外姓弟子,天香劍訣隻作為家傳秘技。

    傳到如今這一代,花家嫡係血脈也有四人,長子花萬山執掌百花山莊,長女花紫嫣拜師南海神醫段百草,名頭最大的卻是排行第三的花千川。這位劍仙後嗣所學的並不是名滿天下的天香劍訣,而是拜在昆侖蘇慕仙門下,據玉龍衛的說法,十年前就有四境八品修為的花千川性情豪爽,在雲州、楚州甚至京城都頗有俠名,可不知為何,在中州白馬禪寺左近突然狂性大發,誅殺了當時被駐仙山寄予厚望的七名年輕弟子。

    後來,駐仙山得知此事自然不肯善罷甘休,派一名姓程的四境長老率領一群弟子到雲州花家興師問罪,沒想到其中又生變故,連程長老一行帶整座百花山莊被人屠戮當場,萬紫千紅的所在毀於大火之中,僅剩斷壁殘桓,線索至此全部斷絕。

    觀星樓主身負監察天下修士的重任,司天監自然不肯坐視不理,陳叔愚親自帶玉龍衛查了一年多時間,連越秀劍閣都曾懷疑過一陣子,終究不知道動手的人到底是誰,除了跟隨段百草仙蹤不定的花紫嫣外,花家滿門皆滅,成了大周的一樁懸案。

    現在想起來,花千川以及駐仙山的那位程長老都是四境修為,身為莊主的花萬山修為也不弱,出手殺人的不僅是五境高人,而且還是毫不畏懼蘇慕仙的存在。陳無雙記得聽師伯說起過,蘇慕仙久居昆侖山極少涉足中土十四州,其修為之高不可估量,至少不弱於五境十一品的陳仲平,而且性情倨傲乖張,生平最是護短。

    想到這裏,少年隱約有了個不太合理的猜測,人都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花千川這樣一個五境有望的修士,先殺駐仙山弟子後被人滅門,種種謎團絕不會沒有原因,興許是因為得了一件什麽了不起的東西。可若是駐仙山有這等寶貝,怎麽會放心交給幾個年輕弟子帶著下山?

    十年之久,當初的線索被一把大火燒成焦土,其中的真相已經難以找尋,否則以司天監手眼通天的本事又怎麽會無功而返。陳無雙甩了甩頭,那時候自己才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一切都是陌生而神秘的,哪有心思關注陳叔愚和玉龍衛的動向。

    穀雨泡了一壺熱茶,茶是從京城裏帶出來的“青山雪頂”,隨著熱氣蒸騰,清香幽幽散開,連驛站簡陋的房屋裏都多了幾分淡雅。少年坐到桌前倒了一碗,端在麵前輕輕吹著氣,臉上帶起一絲笑意來,“青衫雪頂”是陳伯庸最喜歡的茶,據說產量極少,手指掐一撮出來就能賣上百兩銀子。

    陳無雙不會品茶,也嚐不出這價值堪比黃金的茶葉究竟好在哪裏,之所以趁師伯不注意偷了些帶在身上,多半是出於一種惡作劇的報複心理,你趕我出京,我總不能讓你快活。穀雨對這種事不太在意,茶嘛,不就是用來喝的,誰喝不是喝?

    沒等茶湯涼下來可以入口,開著的窗扇裏又飛進一隻信鴿來。陳無雙笑道“三師叔又來交代什麽?”

    穀雨小心翼翼取下信來,展開看了幾眼,倒沒有像上次一樣謹慎,低聲念道“二哥離京,劍仙下山;莫要瞻前顧後,盡管放手施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