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六皇子李敬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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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道上的驛站雖然是大周所設,但在楚州境內,誰不是仰著康樂侯鼻息存活,所以薛山的身份在這家不起眼的驛站裏極有麵子。一大早陳無雙就聽見他在院子裏大聲吆喝著車隊修士,將馬匹套上車架,檢查木箱是否完好。

    穀雨打了盆冰涼的井水來,少年洗漱完畢又服下伐髓丹,再出現在院子裏已經是一炷香之後了。薛山笑著招呼他跟穀雨一起坐下吃飯,精致的菜品雖然沒有,但剛騰出肚子來,一大碗溫熱濃稠的小米粥就著爽口的鹹菜,也讓人很有食欲。

    喝了一碗覺得意猶未盡,侍女麻利地又給他盛了半碗,目盲的少年雙手捧著碗,慢慢旋轉著碗沿吹著熱氣,“薛大哥,離洞庭還有多遠?”

    薛山已經三碗熱粥下了肚,穀雨連連側目,倒不是驚訝他飯量大,而是奇怪怎麽這人好像不怕熱一樣,觸手滾燙的米粥稍微拿筷子攪拌幾下就能咽下去,而且一大盤鹹菜別人沒嚐幾口就見了底,好在這東西不金貴,驛站裏多的是。

    伸手又盛了慢慢一大碗放在桌上,薛山擦了把汗,笑道“沒幾天路程了,最多還有三百裏。”陳無雙點點頭,以車隊不緊不慢的速度,三百裏得走四天,能提前趕到洞庭湖。

    “能早到最好,去晚了連花船都搶不到。”喝完剩下半碗,少年舒舒坦坦打了個飽嗝,背上鐵箱子站起來活動著腿腳。

    他這邊擔心搶不到花船,京城裏安靜的流香江上,卻有一艘不小的花船順著水流緩緩向東。一大早,花船上的姑娘們按說還伺候著恩客在夢裏纏綿,可這船上的艙房裏卻一個人都沒有。一層的大廳裏,景禎皇帝的六皇子李敬廷懶散地坐在矮案前,手裏把玩著一枚光華流轉的貔貅玉雕,一身黑色便裝也難以掩蓋他自身風采,與天子有幾分相似的相貌透著儒雅,似笑非笑。

    在大周滿朝文武口中頗有賢名的皇子殿下不過二十四五歲年紀,出身江州都督孫家的貴妃娘娘生下他的時候,當今天子還未登基,先皇已經令李燕南以東宮太子身份參與朝政,這是李敬廷一直渴望而不敢稍有顯露的心思。

    “陳無雙到哪裏了?”李敬廷微微眯著眼,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撚著玉雕的手指停下了動作,他麵前站著兩個人,一個做富商打扮,一個卻身穿灰色長衫,手裏搖著把折扇。

    灰衣人約莫四十餘歲年紀,長須及胸,右手大拇指上套著一枚碧綠玉扳指,聽見六皇子發問,手腕一抖收起扇麵,道“應該離洞庭不遠了,他身邊有兩個三境修士,我們的人不敢跟得太緊。”

    李敬廷睜開眼,目光中閃過一絲狐疑,“兩個三境修士?”穀雨跟隨陳無雙出京,司天監雖有意隱瞞此事,但京城勢力錯綜複雜,有能力培養死士眼線的可不止高居龍椅的皇帝陛下。

    “除穀雨外,另一人應是康樂侯許家的人,出自楚州勝刀門。”富商打扮的人年紀比灰衣人還要大些,身材矮胖,圓臉上始終帶著三分笑意。

    六皇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從矮案上拈起一枚葡萄送進嘴裏輕輕咀嚼,飽滿的果肉在唇齒之間爆開酸甜汁液,這種從涼州西邊運來的果子,用來釀酒再好不過,宮裏的葡萄酒色澤紫紅,入口綿柔,比起其他黃酒、白酒來更讓人覺得口感奇妙、回味無窮。

    “殿下,不如我親自出手···”灰衣人拿折扇敲打著手心,扳指上碧綠光芒突兀一亮,如同一灣春水蕩漾。

    李敬廷微微心動了一下,還是搖頭道“一擊未得手,再有動作就很難瞞過司天監了。何況陳仲平已經離京,先生去了也難成事。”灰衣人是今年才從江州趕來京城,六皇子行事謹慎,隻私下裏與他見麵商議,明麵上卻少有人知道此人消息。

    如今景禎皇帝身子每況愈下,六皇子的生母多次親手按照太醫令開的方子為他煎藥泡茶,所以六皇子反倒比東宮太子殿下知道的更為詳細。外人看來,如果天子駕崩,最有希望爭奪皇位的除了太子就是他李敬廷,一來其外公身體康健,仍任江州都督一職,位高權重;二來陛下親自賜婚,讓他娶了陳叔愚的獨生女兒,這樣的靠山背景遠勝於其他皇子。

    可他自己知道,江州都督不過是區區三品官銜,在江州雖然風光無限、權柄在握,但放在京城,不說文有宰輔執政、武有元帥掌權,單是正二品的尚書就有六位,十四州都督算不上頂尖人物。再者司天監不傳外姓是祖宗定下的規矩,陳伯庸兄弟四人膝下沒有子嗣,可他已經聽說,父皇有意讓陳無雙接任觀星樓主,這就好比一根尖銳的刺,紮進陳叔愚唯一一個女婿的心坎裏,不拔不快。

    “少年劍仙一等風流···嗬,雲州那位公爺可不是善與之輩啊。”想起前幾天在流香江畔鬧得沸沸揚揚的那麵錦旗來,李敬廷臉上掛上一絲笑意,毫無真氣的瞎子少年,出了京就搖身一變,成了一等風流、三劍除妖的無雙公子,讓滿京城明裏暗裏笑了一場,也不知道他到底花了多少錢雇了這麽一幫子人來,揚名也不是這麽個揚法。

    矮胖富商摸了摸圓鼓鼓的肚腹,道“玉龍衛似乎打探到些要緊消息,我派人盯了一陣,應該是楚州那位準備在官賣上出售一個消息,事關劍山隱秘。殿下,要不要我去一趟?”

    李敬廷眉頭漸漸皺起來,貔貅玉雕在他修長手指間不停翻轉,想了一盞茶功夫,才道“江湖上修士的事暫時不用理會,眼下想辦法盡快得到司天監支持,才是重中之重。陳仲平不在京裏,也許是個機會,安排個去處,我要請陳家四叔喝酒下棋。”

    陳季淳在朝中掛了個禮部侍郎的官銜,卻不參與朝政,隻負責皇室祭祖、祭天禮製,司天監內的事也極少插手,為人性子寡淡,癡迷十九道而技藝不精,是皇帝陛下金口禦封的“臭棋簍子”,多年來妻妾娶了不少,至今沒留下半點血脈來。

    灰衣人點了點頭,展開折扇輕搖,“殿下心思錦繡,要緊的確實還是京裏這邊。江州那邊,老大人這些年的謀劃也非同小可,真到了那個時候,十萬精兵就是天大的助力。”

    江州都督盡管沒有爵位在身,可自家女兒在宮裏做了貴妃,又深得皇帝恩寵,幾十年來風雲變幻中,李敬廷的外公倒是巋然不動,牢牢把控著一州兵權,也培養了不少死忠的修士,花船上這二人就是出自於此。

    司天監縱然有監察天下修士的權力和職責,但是江州偏居東南沿海,遠離京都,一來有些鞭長莫及,二來陳伯庸也顧忌孫家皇親國戚的身份,礙於貴妃娘娘的麵子不敢過於緊盯。從玉龍衛偶爾傳遞回京的消息看,江州都督也沒什麽太過反常的舉動,司天監看得透徹,六皇子就在眼皮子底下,也翻不出多大浪來。

    另一個原因就是,這些年來陳伯庸的絕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旁的地方,老成謀國,對各州不大不小的動靜都睜隻眼閉隻眼,沒有特別專注,否則康樂侯的官賣絕不會隻讓陳無雙前去。再者,皇權之下也不容許司天監太過強大,雍州又有反叛跡象,半數玉龍衛化整為零各自潛伏進了北境,觀星樓主真正能動用的力量就顯得有些捉襟見肘。

    李敬廷站起身來,踱著步子走到甲板上,抬手遮在額前擋住陽光,遠遠朝南遙望,“要是你真是陳仲平碰巧撿回來的孤兒,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