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當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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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因為世人皆苦、各有所求,鹿山白馬禪寺從來香火鼎盛且經久不衰,每日不辭千裏之遙趕來佛前上香的人擦肩接踵絡繹不絕,不少京裏貴人的家眷更是乘坐豪奢的馬車,隨行還有修士護衛,長長的隊列從山腰一直能排到山腳。
跟往常不一樣的是,鹿山腳下早就站了八名永字輩的年輕和尚,和顏悅色地宣稱寺裏今日閉門謝客,勸諸位施主擇日再來進香。出家人不打誑語,白馬禪寺確實山門緊閉如臨大敵,四大神僧中除了空寂不在寺中之外,其餘三位連同所有空字輩高僧,都麵容嚴肅地坐在大雄寶殿左側的清心閣中。
清心閣是白馬禪寺待客的所在,但除非是大周皇室以及朝堂上顯赫的貴人們,很少有人夠資格被請到這裏,何況還讓當朝國師親自作陪。其實閣中來客隻有一人一虎,陳無雙曾在官帽山下見過的那個湛然若神的青衫老者,正倨傲地坐在右側首座上緩緩喝著茶,腳邊趴著一頭身長丈外的黑虎,眯著眼睛好像在打盹。
國師空相麵含微笑,似乎對那頭凶獸並不十分在意,道“老僧俗務纏身不得清靜,倒是委屈施主在此等了一夜,若有怠慢之處還望勿怪。”青衫老者輕輕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抬腿踢了趴在地上的黑虎一腳,冷哼道“好個畜生!竟敢在老夫麵前放屁,當蘇某劍氣不利麽!”
凶獸不痛不癢挨了他一腳,懶洋洋撐起身子來低低吼了一聲,凶焰滔天的雙瞳打量過四周一圈,又依原樣趴下,對房間裏二三十個老和尚頗為不屑。在場的都是空字輩的高僧,年紀最小的也有四十多歲,聽那青衫老者指桑罵槐出言不遜,登時就有幾人動了肝火想要起身,卻被空法暗中使了個眼色壓住。
空相神僧苦笑著搖搖頭,裝作聽不出他話裏意思,道“一別多年,蘇施主風采依舊,實在是可喜可賀。”要是陳無雙聽見這句話,定然欣喜異常,他之前的猜測沒錯,這青衫老者正是穀雨口中所說的當代劍仙,五境十二品的昆侖蘇慕仙。
看起來跟陳伯庸差不多大年紀的蘇昆侖,其實已經年過七旬,頭發中夾雜著不少霜雪顏色,鼻梁高挺、雙目如電,兩片嘴唇如同刀削出來的一樣,臉上幾乎沒有一絲皺紋。一襲幹淨得體的青色長衫在腰間束著一條玉帶,左手上戴了枚墨玉扳指,不可一世的神情中隱隱透著強大的自信,好似整座天下都不放在眼裏。
“蘇某數年未下昆侖,今日來此,其中緣由爾等應該知道。”
空相神僧重重歎了口氣,道“當年百花山莊滿門皆滅之事直到如今沒有定論,蘇施主兩位愛徒之死,老僧也時常深感惋惜。這些年白馬禪寺一直暗中在查,司天監也···”蘇慕仙出聲打斷道“少說廢話。十年前蘇某就曾親自趕往雲州追查,白馬禪寺有弟子曾在中州境內見過千川的事,為何爾等當時蓄意隱瞞?這與司天監無關,今日若不給個交代,蘇某定要拆了你這藏汙納垢的和尚廟!”
滿座和尚中已經有人忍不住,站起身來指著大放厥詞的青衫老者怒道“空相師兄敬你苦守昆侖多年,一向甘願忍讓,施主怎可得寸進尺?哼,當年那座金剛伏魔陣困不住你是弟子們修為不濟,蘇慕仙,你可敢試試空字輩的手段?”
“呱噪!”蘇慕仙輕輕一揮衣袖,偌大的房間裏溫度突然就下降了不少,一股鋒銳更勝陳仲平青冥劍訣的強橫劍氣隨之而出,那和尚勉強祭起隨身念珠擋了一下,仍被巨大力量橫著擊退,遠遠摔在門外。這一招兔起鶻落猶如迅雷不及掩耳,從始至終青衫老者都端坐著沒有看他一眼,連身旁的黑虎也隻是扁了扁嘴沒有動作。
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赤手空拳使出如此駭人的劍氣來,驚得在座的三位神僧不由麵麵相覷,雖然空相已有五境十一品的修為,可還是從心裏生出一種不可匹敵的感覺來,似乎眼前坐著的並不是蘇慕仙,而是那座令人望而生畏、高山仰止的巍巍昆侖。
好在青衫老者出手留了分寸,那和尚看著狼狽地摔出門去,其實並未受傷。空相苦笑一聲,道“南無我佛。施主何必如此,當年老僧並非有意欺瞞,而是···罷了,蘇施主今日但有所問,白馬禪寺上下知無不言。”
百花山莊的覆滅原因是司天監該頭疼的事,以蘇慕仙的性子原本絕不肯插手去管,可他平生未婚沒有子嗣,隻收下三個弟子視為骨肉一般,大弟子寧退之早年失蹤至今生死不知,花千川、沈廷越二人卻都慘死在雲州,白發人送黑發人,這種悲痛饒是當世劍仙也難以承受。
十年之前蘇慕仙就曾親自下山調查此事,可他實力雖強但向來極少涉足中土,在十四州境內幾乎沒有任何勢力可言,單槍匹馬南至劍山、北窮雍州,仍然一無所獲,司天監明顯也不知情,無奈之下才又黯然返回昆侖,畢竟那裏不能長時間沒人守著。
可是前些日子卻接到一封神秘人的來信,聲稱花千川在死前曾被白馬禪寺僧人在中州攔住過,信是通過昆侖腳下的大漠馬幫首領馬三傳上來的。那馬三修為不弱,勉強能有四境七品,對這位青衫劍仙敬若神明,有心想拜入他門下卻始終未能如願以償,多年來以弟子之禮恭敬伺候著。
據馬三的說法,信是突然出現在他床頭的,當時他喝醉了摟著姑娘睡覺,醒來看見這封信著實嚇出了一身冷汗,七品修為的高手被人悄然摸到了床頭還恍然不覺,那人要是有心取他性命的話,可以說是易如反掌。
蘇慕仙看了信後勃然大怒,大罵馬三蠢笨如豬狗,一身本事都使到女子肚皮上去,竟然連送信的是誰都不知道,而後立即動身下山想要來白馬禪寺問個究竟,不成想路上卻偶然被旁的事纏住一段時日,耽擱了許久才找上門來,心裏已經想著要是空相不說明白此事,必然不能再像當年那樣手下留情隻在金佛上刻幾個字,非得拆了整座廟才解恨。
“我聽人說,千川當年在到雲州之前,曾在中州被你門下弟子阻攔過去路。”青衫老者慢條斯理地低著頭喝著茶,看似風輕雲淡,可在場的所有和尚都能清晰感覺到,一股滂湃如潮的劍意當空縱橫,甚至已經能聽見咻咻的細密破空聲,顯然蘇慕仙的劍氣正蓄勢待發,一言不合就要翻臉動手。
空相神僧沉重地點點頭,“確有此事。蘇施主應該知道,百花山莊一事謎團重重,當年令徒花施主曾在中州左近悍然出手,擊殺七名駐仙山的後起之秀,敝寺中有小輩弟子得知此事,才攔住其去路想要問清楚緣由,也好與駐仙山個交代。”
蘇慕仙重重將茶碗墩在桌上,寒聲道“與駐仙山個交代?千川所殺之人必有該死之理,駐仙山想要交代盡管來找蘇某,倒要看看一群蠅營狗苟之輩,有幾個膽子敢上昆侖山一步!”
“老僧門下那幾個弟子修為低微,自然攔不住當時隻差一步就能成就五境的花施主,可交談中卻得知令徒正在被人追殺,而且好像還中了毒。自此之後,白馬禪寺再沒插過手,後來的事就不必老僧再多說了,駐仙山程雲鶴帶人去雲州興師問罪,結果也跟著百花山莊一同葬身火海,我佛慈悲。”空相臉上的悲痛神色做不得假,蘇慕仙也知道這時候他不會再說謊。
“中了毒?”青衫老者隱隱約約仿佛猜到了什麽,莫非花千川就是因此才去找的沈廷越?自己門下這個最小的弟子雖然修為不高,但自學的一身醫術著實不可輕視,假以時日甚至能比肩當世三大神醫也未可知。可花千川四境八品大圓滿的修為,又怎麽會輕易就中了毒?
更奇怪的是,世人誰不知道花千川既是逢春公後人、又是蘇慕仙弟子,這樣的身份竟然被人追殺得倉皇而逃,簡直不可思議。蘇慕仙早就懷疑,敢出手針對百花山莊、又有能力擊殺他座下兩名弟子的定然是不尋常的勢力,甚至有可能就是駐仙山、越秀劍閣其中之一。
空相神僧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道“還有一事蘇施主想來不知,令徒被敝寺弟子攔住時,懷裏還抱著個五六歲大的孩子,應該是個男孩。”蘇慕仙騰一下長身而起,黑虎迅速爬起來冷冷盯著在場眾人,隻待主人一出手就要行凶。
“五六歲大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