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二章 元大光的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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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憂落在樵人手,賣作姑蘇一束柴。
江南之地的閑適與安寧能同化來此的每一個人,無酒鋪子日常生意還算不錯,漸漸的也積攢了一些老顧客。
江南的客人喝酒大多是因著雅興,有時三兩人一起,點一壺小酒坐個大半個時辰,期間看看小巷外來往的行人。若是在碰上陰雨綿綿的天氣,頗有一份詩意。
前來鋪子喝酒的客人要麽是衝著美貌的掌櫃的來的,要麽是想來與元大光嘮嗑的。
周遭人都知道大光兄弟是個閑不下的主,他生的一幅痞相,性子卻幾位開朗,無論男女老少他都能搭上話。
元大光的性子似乎與江南之地的寧靜有些格格不入,但偏偏是這種矛盾感吸引了不少的客人。
無酒鋪子之所以能在短時間內招攬到回頭客,也與此有關。
無酒鋪子裏夥計加掌櫃攏共也就四人,一個貌美如花的掌櫃,兩個痞裏痞氣的夥計,外加一個老廚子。怎麽看都不像是能湊到一起的四個人,偏偏湊到了一起。
垂野和元大光一樣其實都是個不安生的人,但此間的安靜時而讓垂野也不好意思開口,多的也就是和元大光閑談。
都說姑蘇,這般江南水鄉滋味最好,鋪子四人倒也曾各自遊曆過。
於老廚子而言,姑蘇城多了太多的文靜氣,或者說是雅氣,讓老廚子覺得自己這般糙漢與此地有些格格不入。老廚子倒也不是不喜歡姑蘇,這般淡然舒適誰又能拒絕。隻是老廚子一輩子在吵鬧的北方過了太久,南來北往哭爹罵娘、狗屁倒灶的江湖人看得太多,如今乍一下沒了老廚子還有些不適應。
這就像是????????????????一個挑大糞的老頭忽然闖入了讀書人的詩會,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也走也不是。
好在還有鋪子後院廚房那一畝三分地可以供老廚子走動,閑逛姑蘇城於老廚子而言還不如躺在太陽底下抽會兒旱煙。
姑蘇城於掌櫃的暮秋而言則是個好去處,姑娘家不比老頭子和糙漢,哪家姑娘不愛脂粉,哪家姑娘又不喜羅扇。
恬淡的姑蘇在暮秋眼裏就像那帶著香味的脂粉盒子,沾染點便能讓人愛上。
暮秋一個人逛過好幾次,這般小橋流水人家的景色一度讓暮秋流連。
她曾一個人坐在烏篷船上,讓船家一直撐船,不管目的地。
看著兩岸人家不斷從自己眼前劃過,暮秋忽而覺得,若是可以如此這般飄泊,倒也是一種美事。
而姑蘇在元大光和垂野眼裏就夾雜了許多好壞不明的情感了,兩人對於姑蘇算是又愛又恨。
他們兩個糙漢是在泥潭裏摸爬滾打了太久了的,所以本就不是那種適合長衫折扇讀書聲的公子,更何況他們兩人無論從什麽角度看都沒有公子的樣子。
不過元大光和垂野也不討厭姑蘇,當下的身後若是和以前比起來雖然無聊了許多但總體是在變好的。
而且他們既是糙漢便不挑地方,老廚子和暮秋掌櫃在哪兒他們也就跟著在哪兒。
無聊時兩人喜歡勾肩搭背偷摸出去喝酒,自不是自家酒鋪的酒水不好,而是掌櫃的不讓。
兩人出去喝點廉價的酒水,再看看路過的哪家姑娘,生活美哉。
自從來到姑蘇後,掌櫃的對元大光和垂野的約束也少了,兩人也因此能夠偷得浮生半閑。
日常也就這般如常地過下去,元大光和垂野照理是不關心其他雜七雜八的事地,他們如今隻想自己當下的生活。
不過老廚子和掌櫃暮秋還是一直在與外界接觸,尤其是樓外樓那邊。每隔幾日,不是薑凝那邊,那就是南梁京城裴慕兒那邊會有消息傳來,而且自無酒鋪子搬來這裏後一直如此。
元大光不想管這些是因為他覺得既然來了南梁,來了姑蘇那般事就不再適合了。垂野則完全是因為心大,而且他一直不管。
時光漸漸,鋪子後來又來了一位熟人,便是從東海城返回的蘇瑤。
第一次路過時蘇瑤的身邊還有她的幾位師姐,而如今回程就隻有師叔陶鍾一人了。
陶鍾是第一次來無酒鋪子,不過她還未登門就察覺到了這不是一間普通的酒館。
客人登門,照例還是元大光和垂野接待,見來人是蘇瑤,元大光一把搶過垂野的夥計,抓起白抹布就到了蘇瑤身前。
“蘇姑娘,這麽快就從東海城回來了呀。”元大光笑著道。
櫃上的暮秋在看到來人後就隻是輕輕瞥了一眼,她的目光在陶鍾身上有過短暫的停留,兩人相視一眼,而後各自點頭。
元大光一邊說著一邊將蘇瑤兩人迎了進來,垂野自也認識蘇瑤,故而也走上前打了個招呼。
蘇瑤坐下後笑著緩緩道:“該做的事都已經做了所以就回來了,元大哥,給我們一壺茶水幾樣小菜就行。”
元大光聞言回頭對著垂野使了個眼色,意思自然是讓垂野抓緊去後廚通知老廚子開動。如此做完,元大光自來熟的在蘇瑤身邊坐下,他問道:“蘇姑娘,那有沒有見到我那沈況師弟?”
蘇瑤倒是沒有遮掩,她點了點頭道:“入城之後不久就碰上了,沈況他恰好也回了祖宅。”
元大光是知道沈況喝蘇瑤之間的那些事的,所以在得到蘇瑤肯定的答案後就沒再想著在這方麵繼續問下去,元大光轉而道:“哎呀,知道沈況師弟平安無恙就好,好些日子沒見到,還真有些想念了。蘇姑娘你一路舟車勞頓,中午就好生歇息,順便嚐嚐我們家老廚子的手藝。”
元大光說話間,垂野端著沏好的茶水走了上來,元大光則輕車熟路的為蘇瑤喝陶鍾各自斟了一杯茶水。
若是說原本陶鍾對於這個鋪子的感覺是神秘,那在知道元大光和暮秋以及那個隱藏在暗處的高手後,陶鍾心中意外還夾雜著緊張。
陶鍾沒想到,也不可能想到,一個不大的鋪子,四個人竟是有三位宗師境高手。
蘇瑤因為與元大光也算有幾分相熟,所以早就知道了這些,此番也就不奇怪了。
元大光笑著說完,蘇瑤接過話道:“不過此次東海城之行不算一帆風順,好在一些小插曲最後都得已逢凶化吉。若是知道能遇上沈況,早些路過之時應該問一句元大哥你有沒有需要捎帶的話。“
元大光聞聽此言笑著道:“蘇姑娘有心了。不過我與沈師弟都是大老爺們,哪需要這般繁瑣,諸般感情都在心裏,大家都明白。”
元大光很是自來熟的與蘇瑤閑談,談論蘇瑤在東海城的見聞。
一旁的陶鍾隻是喝茶並不插話,坐在元大光身邊的垂野也類似,隻不過????????????????他是因為插不上話才不說的。
櫃上的暮秋從始至終甚至沒有招待過兩人,其實倒也不難理解,暮秋算是薑凝的人,而薑凝又對蘇瑤有成見,不難理解的緣由。
老廚子什麽都快,也包括做菜的速度。而且不僅快,味道還很好。
元大光是想不懂一個頂級高手會對做菜一道尤為鍾愛,而且一個滿臉褶子的老頭做菜不占優勢的呀。
蘇瑤要的幾樣小菜很久也被一一端了上來,趕了一路,蘇瑤也是真的餓了。
元大光其實心裏一直還有一個疑問,隻是這般時候不太適合,故而始終沒有問出口。
但從一些蛛絲馬跡當中也能看出,蘇瑤和沈況之間的關係是有所緩和的。
如此吃飯之間,蘇瑤偶爾還是會和元大光說兩句,而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在蘇瑤吃到一半的時候老廚子從後院走了出來。
老廚子毫無征兆的坐在了蘇瑤的對麵,一時間讓元大光都不知道說什麽解釋的為好。
蘇瑤見狀急忙擺手說不用,坐下來一起吃也可以。
老廚子聞聽此跟著笑了笑,“小姑娘客氣了,我隻是想來聽聽東海城的情況,先前聽說東海城很亂,也不知道是個什麽亂法。”
蘇瑤聞言停下筷子道:“東海城如今的亂局其實更多的是與兩大家族的橫插一腳有關,不過我們回程路上聽說朝廷大軍已經一舉攻陷了陳台,叛軍最後可以拒守的防線也沒了。”
“獨孤崇的用兵還是可以的,如此算來,朝廷的大軍很可能已經蕩平了關風郡及東海城周圍的所有叛軍。”老廚子喃喃道。
蘇瑤聞言點頭道:“北魏朝廷軍在東部前線一直都很順利,如今獨孤將軍站穩了腳跟也就沒了叛軍的活路。”
“北魏,多事之秋呀。”老廚子感歎道。
老廚子來的快去的也快,也是因為他和蘇瑤、元大光他們沒什麽可以說的話。
蘇瑤和元大光也能算是久別重逢,若是和沈況一起,蘇瑤都可以叫元大光一句師兄了。
蘇瑤和師叔陶鍾來無酒鋪子其實更像是一種刻意而為之的舉動,一杯茶水、幾樣小菜哪裏吃不到。
簡單的一頓飯菜的功夫,時間很短便就要到分別的時候了。
暮秋和老廚子依舊在忙著自己的事,當時鋪子沒什麽人,元大光和垂野也就多送了一段。
走到巷口時,蘇瑤讓元大光和垂野停下,再往後就不用相送了。
臨別之際,元大光還是問了那個他想知道答案的問題,“蘇姑娘,你與沈師弟此次重逢一切可還安好?”
元大光的話看上去說的隱晦但其實意思很明顯,元大光明白蘇瑤也明白。
蘇瑤聞言先是遙看了一眼遠方而後才緩緩道:“他挺好的,我也挺好的。我們說好了,從前的那些事就忘了,以後我會在封叩山苦修,他大概就要一直留在梅霧城了。”
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雖然已是早春時節,但這兩句似乎於此時尤為應景。
故鄉窗前的那一枝梅樹是否開花,大抵隻有走過了才知道。
蘇瑤句句簡單,但意思也不言而明。
誰能懂,誰可懂,你我皆懂。
元大光聞言當然也明白了意思,他笑著揮手祝福蘇瑤兩人一路順風。
蘇瑤也與兩人揮手作別,至此江湖路遠,靜等他日故鄉花開時,再重逢。
望著蘇瑤和陶鍾離開的背影,元大光一時間多想了些,以至於到後來還是因為聽到了垂野的喊聲元大光才反應過來。
“大光,大光,你怎麽了?”
恍惚之間元大光道:“我沒事,沒事。”
巷口送別,隻可惜沒有送出太遠。
蘇瑤兩人已漸行漸遠,元大光和垂野也便轉身回了客棧。
回到客棧後,元大光自顧自地搬了個小板凳坐到了門前,也許是知道大光今天心情不佳,所以一整個下午都沒有客人光顧。
垂野也好幾次坐到元大光身邊想和元大光鬼扯幾句,但幾句沒說元大光就開始一臉震正經了起來,這可讓垂野一驚,什麽時候連元大光都可以沉默了。
也因著沒有客人登門,在後廚無事可做的老廚子來到了前廳,一眼就瞧見了元大光的背影。
按常理這時候老廚子是要提高嗓門嗆一句的,但這一次老廚子沒這麽做。
老廚子叫來垂野問發生了什麽事,而垂野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是說自打送走了蘇瑤兩人後元大光就這樣了。
老廚子聞言也瞥了眼櫃上的掌櫃暮秋,暮秋注意道老廚子的視線後她隨之看了看元大光,暮秋道:“他發什麽神經我可不知道,今天一天我一句話也沒說過他。”
“我能作證,元大光是自己變成這樣的。”垂野跟著道。
老廚子再次點上旱煙走到元大光身邊,老廚子沒有做什麽板凳,????????????????就徑直坐在了門檻上。
沒什麽壞處,就是有點磕。
老廚子一邊抽著旱煙,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道:“呦嗬,這天色還真是要變了哎,元大光你竟然大半個下午不說話。怎麽,是在考慮要去禍害哪個姑娘呢還是說又在密謀什麽壞事。”
元大光聞言道:“老廚子,我也當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呢,你竟然不打趣我幾句了,看來你還是沒變。”
老廚子聞言笑道:“那不是,你元大光都能變了性子,我也能,你信不信我今天可以跟你好好說話。”
“我不信。”元大光直白的說道。
老廚子跟著笑道:“嘿嘿,你說對了,我自己也不信。你說說你,好端端的一個大老爺們怎麽死氣沉沉的,發生什麽事了?”
“哪有什麽事,就是突然覺得心頭有好些事得理清楚。”
“你自己的日子一直過的一塌糊塗還要理清個什麽?”
“就是因為一直糊塗所以如今才要理清楚。哎,我是不是得去幹幾件正經事了?”
老廚子聞言手中煙杆都頓了頓,“呦嗬,這太陽還真是打西邊出來了,你元大光在今天終於認識到自己做的事不正經了。哎呀,認識的晚了些,其實也不是壞事。”
老廚子雖然如此說,但言語裏更多得還是玩味,因為他隻當元大光又在發瘋。
也許不止是老廚子這麽認為,垂野和暮秋都這麽認為。
元大光也聽出了老廚子的意思,他不覺得奇怪,老廚子這麽想才正常。
一旁的垂野這時候幫腔道:“元大光,你是吃錯藥還是喝了假酒了,怎麽下午腦子還不好使了呢!”
元大光不敢跟老廚子和掌櫃的頂嘴,跟垂野,隨便罵。
“滾你娘的,你的豬腦子不好使了元大爺的腦子還好用。”元大光罵道。
聞言,垂野不僅不生氣反而笑著看向老廚子道:“哎嗨,看樣子是沒壞。不是,元大光你到底咋想的,或者說你到底想幹什麽正經事?”
元大光聞言想了想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幹什麽,就是覺得自己該幹點事了。”
】
“突然的?”老廚子問道。
元大光點了點頭,之後又搖了搖頭,“也不是心血來潮,其實以前也想過,就是沒去做。”
“覺得姑蘇不好?”老廚子又問道。
“好啊,小橋流水,安靜淡然,在這裏一直住也可以。”
“那你怎麽就想要離開了呢?”
“哎,我就是覺得年紀大了好像還一事無成。”
聽到這話老廚子道:“別說你年紀大,老頭子我這麽大了不也跟你一樣,一事無成。”
“老廚子你跟我不一樣,你是大高手,而我就是一個不起眼的無名小卒。我啊,還沒成親哩,最少要能做成兩件事讓人誇讚一下。”
聽到元大光說這些話時,老廚子和垂野下意識看了一眼暮秋。
老廚子笑道:“也不是不可以,做成了之後光宗耀祖,上門提親你也有底氣。”
元大光聞言哈哈笑道:“是吧老廚子,還是得做點事的。”
“那你到底想做什麽?”
元大光聞言也看了一眼櫃上的掌櫃,元大光道:“暫時還沒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