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牛銅飾

字數:3799   加入書籤

A+A-


        “公子,公子,三公子不見了!”仆役的眉毛和眼睛擰成了一團,跌跌撞撞地前來報信。

    五靈脂、當歸、川芎、桃仁、丹皮、烏藥、赤芍藥、延胡索、甘草、香附、紅花、枳殼……貴公子正在拾掇藥材,惱人的意外又不期而至。

    “怎麽回事?讓你看顧個病人都做不好。”貴公子額頭上寫了個“川”字。“還不快去四下搜尋?”

    仆役頭如搗蒜,忙不迭如蒼蠅般在前堂後院翻箱倒櫃。

    豈不知,亡羊補牢為時已晚,公子卬早就鑽出狗洞,溜到外麵去了。

    他現在心亂如麻,命運的捉弄讓他一陣天旋地轉。

    他原本在杭州的一所雙非大學攻讀碩士,畢業論文業已在圖書館打印完畢,豈料出門沒幾步,耳畔驀然傳來一陣嘶鳴,是豹子進攻的呼號,他眼簾一黑就失去了知覺,溫熱的鮮血和髓液涓涓地從脖頸處淌下。

    醒來後,身邊盡皆是古裝的陌生臉孔,自己的容顏換了模樣,手掌的紋線也多了一條,本來中指第一指節的老繭也隱匿不見——那是他從小學到高中寫了十二年硬筆字留下的見證。

    迷迷糊糊之間,有人強行往他口中灌入莫名其妙的食物,腸胃裏一陣抗議之聲。屋裏除了一個古風稠衣的高挑男子,餘下的都是身材傴僂、麻衣短褐之人。

    他們操著奇怪的口音和腔調,時不時冒出一大堆小舌音,聽起來好像是斯拉那邊的語言?

    逃出屋外後,他被徹底震驚到了。周遭是黃土鋪就的街道,居民房的圍牆亦是黃土夯成的,他隻穿了白色的睡衣,路人們則頭上盤著黑發,上身著白衣,下身沒有褲子,而是圍著一塊麻布,前麵頂著大巾護著膝蓋和襠部。

    無數的線索匯成一個唯一的答案,公子卬心寒如鐵“臥槽,這不是橫店拍戲的片場,這些古裝的人是如假包換的古人,老子穿越了!還是魂穿。”

    路人們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物什,對著他指指點點,評頭論足。有的還搖搖頭,似乎在談論什麽傷風敗俗的大新聞。

    說時遲那時快,公子卬還在迷惘期間,馬蹄聲驟然由遠而至,隆隆的戰車濺起路麵的積水。一雙碩大有力的手趁他不注意,一下子將他擒入懷抱。

    ……

    “多謝叔叔。”

    公子卬被打暈帶回裏屋,貴公子如釋重負,向來人行禮答謝。

    “咱們叔侄之間,不必拘禮。杵臼,我有一言不可不講。方者之流,萬萬不可輕信。且看當世的方者,個個肥頭胖耳,大腹便便,雖然爵位不如卿大夫般尊貴,卻家財豐饒,食有梁肉,衣必絲綢。他們所擅長的,無非是誆騙健碩的人,讓他們誤以為自己身體抱恙,然後購置徒然無用的藥劑。彼輩之人,一旦遇到真正病入膏肓的人,反倒束手無策,口中隻有‘節哀順便’一詞。”

    公子禦眼眸之中透露出無限的蔑視“方者不可信,不可用也。”

    “如今之計,為之奈何?”公子杵臼眼睛忽閃忽閃的,垂詢道。

    “事已至此,理當延請詛祝。子瞻所患者,不過是在尋常不過的失心瘋罷了。從殷商一直到宋國,數百年間,失心瘋是普遍存在於貴族與民間的疾病。從來就沒有方者妙手除去病根,使失心之人恢複聰慧的先例。”詛祝,也就是巫師,掌管著天帝和社神的祭祀。而子瞻,是公子卬的字。

    公子禦顯然博聞強識,中醫的針灸藥石確實對失心瘋感到力不從心。

    不過雖然結論是正確無誤的,但是論證的過程在後世看來荒誕不羈。

    真實情況是,宋人有“內娶”的傳統,男孩子一般都慣於迎娶自己的堂姐或者堂妹。在他們的理解中,這種伴侶從小青梅竹馬、知根知底,是再合適不過的良配之選。

    後世公羊派的儒者就吐槽過“宋三世無大夫,三世內娶也。”一個國家從國君到士人,都近親結婚,結果導致整整三代人沒有出過一個智力正常點的貴族能繼承新的大夫之職。

    當時的楚國人常常嘲笑宋國人說“鄭昭宋聾。”此言得之,內娶製度下,宋國量產二一三體綜合征的後代,當真是一代比一代傻。春秋之人不知道這種遺傳病,隻得稱之為“失心瘋”。

    “我和亳城的詛祝交情頗深,亳城的三位社神都是由他來主持祭祀。你和子瞻這個遭遇,怕是沒可能參與本屆的夏苗盛事了。待到此間事了,叔叔遣人替你去邀來這位能通靈神祇的大能。以往在長丘城,也就是我的封地,我治下的封臣、國人一旦染疾在床,全依仗詛祝之能,方可度厄,叔叔保證,他比任何醫方針灸都來的可靠。”

    公子禦分享了他豐富的見聞,身體力行的經曆,言之鑿鑿地規勸二十有一的大侄子。

    公子杵臼連連點頭,和小雞啄米的表現一般無二。他愈發對叔叔的教誨敬若圭臬,詛祝飄渺的形象在他心目中頓時立體起來,偉岸崇高、無所不能。現下,詛祝的法力是拯救可憐的弟弟的唯一稻草。如果詛祝可比於薩滿,那亳社的詛祝則儼然是巫妖王。

    興許異日詛祝祭出什麽召喚隕石、撒豆成兵,複活亡靈戰神之流的驚天大能,這對叔侄恐怕也不會顯露出絲毫的訝異之色。

    ……

    “駕。”馬韁一甩,禦者載著少司馬縱車遠去,公子鮑的缺席是少司馬最後要搞明白的事況。

    從仆役口中得知,公子鮑數日徘徊在外,不曾回家,少司馬也就沒了頭緒。

    “主君,不如問問坊間的褚師,都城裏的消息就屬他最靈通。”禦者靈機一動,點醒了正在冥思苦想的公子禦。

    褚師是司徒的屬官,為司徒管理市場,懲治商賈不法言行,監管集市早晚開市、閉幕時辰的小吏。

    “有販賣繒布的小販說,他見到前日公子鮑的車架往宮門駛去,據他猜測應該是為了進宮謁見王姬。”褚師果不其然,帶來了公子鮑最後出現之處的關鍵情報。

    ……

    宮殿門口,幾名禦士按劍而立。

    “公子。”禦士耏寬再度向少司馬行禮。

    幾分鍾前,他為少司馬推開宮門;少頃,少司馬叩門而出,麵色陰沉得可怕,仿佛黑雲壓城般可怖瘮人。

    “二三子,不要與任何人談及我今日來過宮門。”公子禦聲色俱厲地嗬道。

    “諾。”

    得到異口同聲的肯定答複後,公子禦匆匆上車遁去,仿佛多停留一秒,就要大禍臨頭一般。

    心細如發的耏寬注意到,公子禦原本掛在玉帶上的一塊金牛銅飾不翼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