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取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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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兒蕩虺,既加冠,有請在座的各位高朋,擬一個好字。”

    春秋取名,講究信義象假類。

    所謂的信,就是剛出生時身上帶的特殊標記。比如身上有胎記,手掌有紋路,譬如說晉國的一代目唐叔虞,就是因為他手掌的紋路像個虞字,所以取名為虞。

    篆書的時代,手掌紋路像字的情況很多。宋國的公主,仲子,出生的時候,手掌裏的紋路像四個字——“為魯夫人”,後來還真的嫁給魯惠公。

    所謂的義,就是用美好的字取名,比如周文王名昌,周武王名發,意寓這個岐山之國興盛發達。

    所謂象,就是以相像之物為名,比如孔子的後腦勺宛如棱角分明的山丘,所以取名為丘。

    所謂假,就是以萬物之名假托之意。比如孔子給兒子取名鯉,可能是寓意鯉魚躍龍門的希冀。

    所謂類,就是取的名字,來自於父親的字或者是號。

    下麵的賓客還是交頭接耳,畢竟蕩虺的字實在不好取。

    “你仲弟這個名字是怎麽來的?”坐在蕩意諸身邊的公子卬不免吐槽道。

    “父親起了個卦,就取了這個名字,也沒解卦象,也不曾說過由來。”蕩意諸回道。

    “虺”這個名,可把大夥都難住了。

    虺是傳說中最毒的毒蛇,按照取名的方式,應該是“假”。蕩氏住在城裏麵,不大可能是公孫壽老婆誕下孩子的當天,看見毒蛇的緣故。

    既然不是見到毒蛇取的名字,虺這個名背後的含義就頗有耐人尋味的意思了。

    古人以“假”取名,一定是把某種美好的希望和情感寄托在這個假托的事物上。

    “虺可是毒蛇中的佼佼者,劇毒無可匹敵。取這個名,令尊不會是想要孩子長大後陰險毒辣勝過常人吧?”武功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道,換來蕩意諸的斥責。“對子罵父,不仁也。”

    武功訕訕一笑,給堵了回去。

    “這個字不好取啊。”樂豫也議論道“照理來說,名與字需要有關聯,或者是近義詞,或者是反義詞,或者寓意相同,還要表達美好的願景或者彰顯某種美德。虺,毒蛇也,怎麽也和美德搭不上線啊?”

    近義詞的比如說後世的大帝苻堅,字永固;孔子弟子,端木賜,字子貢。

    反義詞的比如說文起八代之衰的韓愈,字退之。愈,是向前、進步的意思,與退恰恰相反。

    寓意相同的,以嶽飛為例子,嶽飛字鵬舉,大鵬振翅,不就是高飛的意思嘛;還有孔子的弟子冉耕,字子牛,牛不就是用來耕地的嘛。

    “虺,毒蛇也,要按照近義原則取字,隻能是毒蛇。真取這個字,恐怕要貽笑大方,被主人家驅逐出門的。”公子盻搖頭晃腦道“隻能想想虺的美德和寓意了。”

    眾賓客眉頭緊鎖的時候,司星率先打破僵局“有了!”

    目光一如鎂光燈,一瞬間聚集在司星的身上。司星大夫是專門替國君看星象的,通過觀天象,然後預測天下大事、吉凶福禍,諫於君上。

    “何不喚作‘鳳翼’。”司星道。

    “名是毒蛇,字卻是祥瑞的神鳥,二者有什麽關聯嘛?”武功嗓門大,嚷嚷出大家的心聲。

    公孫壽遂發問“請解其意。”

    “虺,蛇也。二十八星宿中,蛇為翼火蛇,為南方朱雀七宿中的第六宿。因為居於朱雀七宿中的羽翼之端,故名。

    翼火蛇值日時主吉祥,爵祿高而米粟足有千鍾,人顯貴而置產足有千畝。”司星道。

    “彩!”堂下賓客紛紛喝彩,雖然大家都對星象兩眼一抹黑,但是司星畢竟是打破思維的第一個人,仿佛是枯井迎來了第一滴甘露。

    公孫壽大肆褒揚了一番,命下人封上一筆豐厚的儀金。

    “依我看不如喚做‘龍衣’。”鱗矔提出了第二個選項“蛇每兩至三個月,均需蛻皮一次。蛻皮之時,苦痛萬分,或依附草木,或盤踞堅石,如孕婦臨盆,如鳳凰浴火,熬牙奮力,擴其脖頸之傘處,終去舊皮。

    人皆喚所蛻之皮,為龍衣。

    於蛇於蛟。每逢蛻變,如新生煥發,累月磨損之表皮,代之以肌膚之新,蛆蟲之所寄生,得以擺脫而無疾病。況且每蛻變一次,身形壯大一分,反複經年,終成氣候,雖虎、兕、象之龐大,亦可吞而噬之。

    故而,龍衣,盡彰蛻變之德,漸進之道,一如君子日長其能,常省自身之過而棄之。”

    “彩!”武功帶頭跳起來鼓掌,掌聲雷動。相比於司星玄之又玄的說辭,鱗矔的解讀明顯更加接地氣,他眼裏如同春雷璨動,原來蛇的品德還可以這樣解讀。

    又是一封儀金奉上。

    鱗矔的思路,點醒了賓客,樂豫受到啟發,道“既然是蛻變之得,不如喚作‘蛻之’。蕩家嫡子不是喚作‘攘之’嘛?兄弟二人名字取得整整齊齊才好看些。”

    蕩虺的哥哥,蕩意諸,字攘之,樂豫這麽一說,大家記起來,蕩意諸的字還是樂豫給取的。

    意,誌也。從心察言而知意也。從心從音。

    諸,辨也。從言者聲。

    意諸連起來,就是谘諏善道,察納雅言,攘除奸凶,明辨忠道的意思。所以字“攘之”再合適不過了。

    公孫壽很高興,又是一封儀金。樂豫突然改口道“蛻變之德在於更新,湯祖刻字於盤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以警示自己,不可固步自封,要常常推陳出新。喚作‘新之’較之‘退之’更符合殷聖之教誨。”

    當初商湯在洗澡盆上刻的這句話,被用在這裏,仿佛點亮了燭光一般。

    “沒想到樂大夫兵法不咋地,但是肚子裏的學問不少哩!”武功讚歎道,“樂大夫做大司馬恐怕士兵們要折戟沉沙,但是做個太傅,在國內博文宣教,定是一把好手。”

    這麽一說,公子卬也覺得話粗理不粗,難怪史書上記載樂豫後來在大司馬的位置上愈發感到力不從心,最終辭謝官職,敢情是才華錯置。

    公子盻、魚衍也順著樂豫的思維,提出了幾個新的字“正新,虺蛇一生都在蛻變,不就是正新嘛?”

    “新華。華,美麗的衣服。蛇換皮,如人換衣。新華也說得通。”

    “新一。一有全的意思。新一,解作上下全新。”

    看到別人都收到了儀金,武功的家族是在場最寒酸的,衣著也是最樸素的,他也看得眼饞,就提出了“仲新”——蕩虺不是家裏的老二嘛,加上一個仲表示排行也合情合理。

    公孫壽捏著鼻子也算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