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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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老村長還是沒有走成。

    喬遷新居,酒是一定要喝的,就喝的是王珂帶來的酒。

    溫教授如前,一喝就喝了有點多。吃過午飯,王珂架起溫教授想把他送回小學校。

    “這樣吧,我也得回去了,喝的忒多咧,小王班長我順道,幫助你搭把手,把溫教授送回去。”老村長說完,便與王珂一左一右,架著溫教授回小學校。

    等把溫教授安頓好,王珂說:“老村長,你今天找溫教授說事,也沒說成啊。”

    “不急咧,還有時間咧。主要是我聽說,準備在村東和村北要挖什麽沉船,原來都是沙坑,現在一擴大,就要把一部分地給圈進去了。村裏各戶的地忒精貴,主要是這補償的事。還有半個月後,我們小水庫和水壩都要動工,村裏的勞力忒緊,也抽不出人手配合。”

    老村長這些事不避王珂,在他的眼裏,王珂是自己人。

    “嗯,老村長,你這兩件事都挺重要,民工的事還好辦,就是不知道他們這次挖掘考古方案裏,有沒有土地賠償方案?”

    “等溫教授的酒醒了,我再找他。你下午就回去嗎?”

    “是的,村長。我一會給幹爹打個招呼就走。”

    “你幹爹有你這個幹兒子真不賴,比親兒子都親。”老村長的酒喝的也不少,剛剛被風一吹,也有些上頭,他擺擺手想走。

    但是他的這番話,卻勾起王珂的無數個問號。吃飯前,老村長在說到買雞雛的時候,曾經說過這句話,王珂當時就看到幹爹董偏方眼中閃過了一絲憂鬱。而且自己以前那些謎,一直未能啟齒的謎此時又冒了出來,隻見過他的兒媳婦翠蘭,卻從來沒有見過他兒子。

    “老村長,有句話我一直憋在心裏。我幹爹的親兒子在哪裏?我怎麽沒見過。”王珂問這話時,特別不希望老村長說“他死了”之類的話。

    “唉,這是你幹爹心中的痛,有些忒丟人。”

    “怎麽啦?”王珂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他立刻警覺起來。

    老村長看看四周沒人,這才壓低嗓音對王珂說:“本來,他兒子也是一個忒好的後生,跟著他爹學學家傳的本事多好咧,可是,現在”

    “現在怎麽啦?”

    “我跟你說,你別張揚,我們全村人都知道,他現在大獄裏蹲著咧,判了十年,過了保城那邊山裏有個監獄,就是在那服刑咧。”

    老村長一說完,王珂如同五雷轟頂,立刻呆立在那裏。

    “他他,他怎麽會被判刑呢?為什麽事?”王珂有些心慌,口吃地問道。

    “一言難盡,老董這個人的口碑還是忒好,所以村裏的人都不提。小王班長,你口緊點啊。”說完老村長步履蹣跚,自顧自地走了。

    身後,如墮冰窖的王珂越想越害怕,怎麽會是這樣一個答案!

    原來自己的幹爹,竟然是一個勞改犯的父親,一個革命戰士,一個積極要求入黨的班長,竟然認了一個這樣的幹爹?!要是丁指導員知道了,那絕不是小事,這是立場問題!

    這在當年,與有海外關係、家庭出身不好一樣,都是要命的事。

    可是幹爹董偏方對自己有救命之恩啊!他對自己的好,對偵察班的好,一樁樁一件件,如同過電影一樣,立刻在眼前一一劃過。

    給一排長左衛兵送藥,春節前去馱著羊去部隊給自己請功、慰問,包括送給自己的那頭黑驢,給偵察班送烙饃、請吃飯這裏麵都是濃濃的擁軍情啊。

    最糟糕的事,現在很多人都知道董偏方是自己的幹爹。

    王珂站在小學校門前,不知道自己如何處理這突然得到的消息。而且最要命的,他也是葉偏偏的幹爹,今天還把葉偏偏接到家裏吃住。

    葉偏偏,葉偏偏,捐500元錢修房的事,一定是你幹的吧?

    現在自己最值得依賴的溫教授酒喝大了,一時半會也醒不了。老排長胡誌軍也不在身邊,自己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怎麽辦,怎麽辦?

    王珂腦子飛快地轉著,心亂如麻,一時間也沒了主意。

    首先就是要不要和葉偏偏說?如果說了,她立刻搬出來,這對董偏方肯定是莫大的傷害!可如果不說,一旦最後他知道了,會不會也和自己一樣,影響政治生命?

    其次就是自己今後如何麵對?特別是溫教授還蒙在鼓裏,還要把自己借調到南邵村來,那時候低頭不見抬頭見,自己如何處理這段感情?

    此時,雖然下午,但站在陽光裏,還是有些灼熱。幾乎沒有汗的王珂,突然覺得自己的額頭有些汗,那肯定不是熱出來的汗。

    唉!人生事事,難盡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王珂忽然想起來,老排長胡誌軍轉給他的信中,他的老師有這麽一句,本意就是男子漢大丈夫,堅持自我,無愧於人,無愧於世。

    如同一本書中所說:酒肉穿腸過,我佛心中留。

    既然認了董偏方為幹爹,那就是幹爹!至於他兒子犯法那是他兒子的事,與幹爹何幹?

    可是,可是,並不是大家都這麽認識的啊。它最壞的結果可能會導致自己的入黨遙遙無期,自己的進步可能會就此結束並夭折。

    腦海中兩個小人在打架,兩個都在擺道理,一個陳述利弊,一個在說忠孝仁義。

    這樣,他懵懂中走回了董偏方的新家,來到大門口。

    “小子,想什麽呢!”路邊一個捏著嗓子的女聲,正模仿董偏方的聲音,並且大喝一聲。

    王珂抬頭一看,正是無憂無慮的葉偏偏,雙手叉腰在那裏拿腔作怪。“偏偏,我得馬上趕回去。”

    一聽王珂要走,葉偏偏立刻說:“天還早著呢,你這麽著急幹什麽?”

    “我得走兩個半小時。”

    “不用,我開車送你。”

    王珂忽然想起來,他們這次來是開車來的。“好,你送我,路上我倆說說話。”

    葉偏偏一聽,頓時樂了。這兵哥哥原來屬熱水瓶的,心裏還是有自己。

    “好啊,好啊!”

    “我和幹爹說一聲,順便把我的草帽、挎包和水壺都拿來。”王珂拔腿就向院子裏進,走到裏麵,董偏方正從屋裏向外走。“幹爹,我現在就走了,明天還有任務。”

    “董教授躺下了嗎?喝的忒多了點。”

    “嗯,他今天喝得是有點多。”

    “你怎麽走咧?”

    “偏偏開車送我走,很快。”

    “那忒好。”

    王珂說著,取了自己的草帽,水壺已經裝滿了水,挎包裏鼓鼓囊囊的。王珂伸手去掏挎包裏的東西。

    “別掏咧,那是翠蘭給你煮的雞蛋,自己在外幹活悠著點,你身子骨受過虧。”幹爹董偏方交代。

    “嗯,幹爹、幹娘我先走了。”

    “等等,等我一下。”葉偏偏從二樓跑下來,手裏也拿著一個小包裹。“幹爹,我去開車送我的兵哥哥。”

    王珂瞪了她一眼,說話也不分個場合。

    兩人出了院門,直接向小學校走去,車停在那裏。

    走出十幾步,王珂回過頭來,董偏方老兩口還站在小院的門前。看他回頭,又招招手。王珂五味雜陳,這熟悉的小院、這幹爹幹娘真的要離自己遠去嗎?

    回過頭來,他看看葉偏偏,再看看她手裏的那個小包裹,問道“手裏拿的啥?”

    “送給你的,不過這玩意有些貴重。等會兒再給你。”葉偏偏故意賣了一個關子。

    王珂想也沒想,反正她買的東西,曆來是讓人想不到,包括她上次拿來的房卡證明。根本就不能要,不是戰士可以有的、可以要的。

    到了小學校,一輛中型麵包車停在那裏。這是津門大學給溫教授他們考古特配的,車上的器材已經搬下去了。葉偏偏取出鑰匙,打著了火,便招呼王珂上車,坐到副駕駛座上。

    車駛出南邵村,沿著那條公路向東駛去。駛出幾公裏,葉偏偏把車停在了一片樹蔭下,解開安全帶,熄了火。

    “怎麽不走了?”王珂問。

    “兵哥哥,你不是要找我說會話嗎,到了你們蘋果園還怎麽說?”葉偏偏調皮的朝王珂眨眨眼,然後把剛剛拿的那個小包裹遞了過來。“呶,打開看看吧。”

    王珂接過來,挺硬。“啥玩意?”

    解開一看,竟然是個十分精巧的進口小型照相機,一看就不是便宜貨。

    “你送我這個幹什麽?部隊也不允許戰士有這個啊!”王珂叫道。

    “你以後肯定要用上,135膠卷的。”

    “為什麽?”

    “以後考古時、搜集整理資料用。”葉偏偏說,她已經試圖在為王珂安排以後的一切。

    “不用,這麽貴重的東西你自己留著吧。”王珂斷然拒絕,除了沒有地方保存以外,也確實不可以擁有這種奢侈品,上次洗澡一塊香皂就把自己弄得很被動。現在再來一個進口的照相機,真的是不想好了。

    吳湘豫曾經親手給他織過一件毛衣都不敢要,這樣做,簡直是以身試法。

    “偏偏有件事,我不知道該如何向你說。”王珂此時表情很凝重,他又想起幹爹董偏方的兒子事來。現在兩個人的命運,將由此拴在了一起。在上個世紀,這種事情非常敏感。

    一看王珂神情肅穆,葉偏偏也感覺到一絲無形的壓力,這一定是件很沉重的事。

    “兵哥哥,你有什麽話對我還不好張口嗎?”

    真的不好張口,葉偏偏雖然是個大學老師,可畢竟是個小姑娘。但是這件事,不能不說。

    “偏偏,你聽了以後絕不能大驚小怪,要控製住,你我現在都處在一個非常非常尷尬的境地!”

    “到底什麽事?”

    王珂下定了決心,此事兩人必須一起扛。“你知道幹爹的兒子是幹什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