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章 數將幾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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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長的一覺過去,在社務所的房間裏醒來,宗穀的第一反應是覺得冷。

    窗戶透亮,他望了眼毫無動靜的空調,連電源指示燈都滅了。

    停電了麽。

    京子繾綣在他身後,因為寒冷,她緊緊抱著他的身體,披散的長發遮蓋住了大半張臉。

    宗穀慢慢翻過身,將厚厚的蓋被往上拉了一點,京子腦袋轉了轉,依然雙眼緊閉。

    望了她一會兒,宗穀才看向別處。

    房間裏不明不暗,床頭的燈沒亮,而唯一的窗戶透著明亮的白光。

    他有所預感,隻是此時不方便起身開窗驗證。

    寒冷在社務所最裏麵的小房間裏彌漫著,宗穀將被子壓實,又看了看京子,抬手將她的長發攏到耳後。

    入睡前開了空調,兩人睡得隨意,隻是沒想到一覺醒來就停電了。

    又躺了片刻,宗穀摸起手機看了看時間,才發現已經將近八點了。

    他心裏一緊,接著又放鬆下來,望了眼明亮的窗,“今天應該沒關係吧……”

    “唔……”

    京子醒了。

    睜眼望了望,舒展身體,她又將他抱緊,“好冷。”

    宗穀翻身拉扯著被子,也抱住她。

    “空調關了嗎。”

    “好像停電了。”

    “停電……”京子抬頭望了眼窗戶,“外麵好亮。”

    “應該是下雪了。”宗穀說道,“昨天晚上的天氣預報,有說近畿一帶會降雪。”

    “入冬後的第一場雪。”

    “嗯。”

    “看樣子外麵已經積了不少雪。”

    “我看看。”

    宗穀鑽出被子,又壓了壓她那一邊。

    打開窗鎖,往一邊拉開,一股冷風直接灌了進來。

    “……”

    宗穀被吹得一抖,又連忙將窗戶關上一些。

    巴掌寬的縫隙,已經足以讓他看見外麵的風雪庭院了。

    “還在下呢。”

    “雪積得深嗎。”京子問。

    “應該挺深的。”宗穀看了眼白茫茫的地麵,沒有什麽東西能讓他直接用肉眼判斷積雪的厚度,“至少可以堆雪人了。”

    他回過頭,隔著被子撫摸她的胸口。

    “有這麽厚。”

    “……”

    京子望他一眼,接著也坐了起來,從背後抱著他,又用被子將彼此緊緊裹住,望向外麵。

    “好大的雪。”她低語道。

    “嗯。”

    “玉子一定很高興。”

    宗穀笑了笑,拉緊身前的被子。

    鉛雲沉,庭院覆雪,白茫茫一片。京子望著外麵,下頜抵在他的肩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雪壓斷了電線。”

    “可能隻是山上的電線被壓斷了。”宗穀說道。

    “那就麻煩多了。”

    “反正會有人來修的。”

    “嗯哼。”

    望了一陣,寒風裹著雪花刮進窗內,她低下頭,在他肩後蹭了蹭,“好冷。”

    宗穀將窗關上,兩人又倒回床上躺了一會兒。

    學園祭後,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已是十二月的下旬,第二學期乃至今年也快結束了。

    昨天晚上,他留在了這邊。

    “什麽時間了。”躺了一會兒,京子才想起詢問時間。

    “我剛才看的時候,已經快到八點了。”

    她抬頭看他,宗穀撫摸著她的背,手再落下時,又從腰間摸進她的衣服裏。

    “沒事的。這麽大的雪,電車八成也會晚點或者停運。”

    京子明白,他是不願意在這種時候起床。

    仿佛他也要冬眠,入冬以後,宗穀不知不覺就變得懶散了許多,有時候還會嗜睡,而他自己對此卻是無知無覺。

    按住已經遊移到胸前的手,京子與他碰了碰唇,“我先起來。”

    “我一個人會凍死的。”

    “那芳明就跟我一起起床。”

    “好吧。”宗穀歎了口氣,又低下頭,埋在她胸口蹭了幾下。

    換上冬裝製服,用熱水器裏僅存的一點熱水洗漱,宗穀打開社務所的門,風吹白雪,舉目茫茫。

    京子站在他身後,望著神社裏一片無痕的積雪,出神地站了一會兒。

    “雪好像很深。”

    “嗯。”宗穀回頭看了眼她製服裙子底下光著的腿,“不冷嗎。”

    “習慣就好。”

    鎖上社務所的門,宗穀走進雪地,留下第一個腳印,又回頭向京子伸出手。

    她拉著他,兩人踩著鬆軟的雪,往階梯走去。

    “兩邊都是樹,階梯上應該不會積太多雪吧。”

    “多少會有一些。”

    “希望不要太滑。”

    “嗯。”

    雪還在下,隻是並不大,他們也懶得打傘。

    來到階梯前,果然積雪不多,不過更需要小心。

    鬆開京子,宗穀走在前麵,兩人小心地踩著積雪的台階,到山腳才鬆了口氣。

    “這種情況,今天大概不會有人來參拜了吧。”

    “不,階梯上的雪會掃掉的。”

    “還好不是我來掃。”

    京子笑了一下。

    “今天大概是野間小姐來掃吧。”

    “她會掃才怪,肯定會推給別人。”

    來到山下,踩著積雪走過幾戶人家,宗穀有意窺探幾眼,很快得出結論。

    “燈是亮的,隻有山上停電了。”

    京子歎氣,“那就麻煩了。”

    “待會兒我聯係一下電力維修的人。”

    “嗯。”

    來到菅原家,跟菅原夫婦打過招呼,宗穀坐下來吃起了已經準備好的早餐。

    “……停電了?最近風雪頻繁,京子和宗穀君就不要住山上了。”菅原太太說道。

    “沒事的。”

    京子搖了下頭,菅原太太也不多說。

    菅原隆行則跟宗穀說起了給山上的神社更換線路的事情。

    “每年冬天,雪下得大一點就會出現這種事,索性重新換一條線路吧。具體的事情就交給宗穀君了,畢竟你以後要擔任神社的宮司,這種小事應該不成問題吧?”

    “沒問題。”宗穀點頭,“我會聯係電力公司的人。”

    菅原隆行也點點頭,表示很滿意。

    吃過早餐,宗穀跟京子一起出門,準備去學校。

    玉子在院子裏堆了個小雪人。

    “哥哥!”

    宗穀為她滾了一個巨大的雪球,當作雪人的身體。

    將她堆的小雪人放到大雪球上,當作腦袋,宗穀又四處拍了幾下,讓雪人更緊實一些,“玉子今天不去學校嗎。”

    “老師剛才打電話來了,說今天上午不上課,下午也看情況。”

    “真好啊,我也想當小學生了。”

    淡高那邊就沒有任何表示。

    “嘻嘻。”

    揮別玉子,宗穀拉著京子去了車站。

    積雪深厚,電車晚點是難免的,好在沒有停運,兩人等了好一會兒才迎來一班滿載的電車。

    費力地擠上車,捱到山科換乘,情況才好轉一些,雖然還是沒有座位。

    宗穀站在角落裏,拉著扶手,發著消息,京子靠著他。

    “茜說她們已經到學校了……真夠早的。”

    “嗯。”

    電車北上,而此時已經過了上午第一節課開始的時間。

    “學校裏很多人都沒來,現在的決定似乎是上午不上課,已經來了的就在教室裏自習。”

    京子毫不意外,望了眼窗外,說道“如果雪不停下,下午大概也是如此,還會提前放學。”

    宗穀點頭,又打了個嗬欠。

    搖搖晃晃,電車總算到了近江浪花站。

    上山的階梯已經被人掃過,雪堆在兩旁,露出濕漉漉的台階。

    走進空蕩蕩的學校,兩人在二樓的樓梯口分開,宗穀繼續上樓。

    “果然沒幾個人……”

    來到教室,裏麵稀稀拉拉地坐著幾個學生,粗掃一眼,大概還不到十人。

    “宗穀~”

    桐野茜坐在他的座位上,對他招了招手。

    “你們是坐電車過來的?”宗穀將書包掛上去,摸了摸望著自己的朝霧鈴的臉。

    “當然了。”

    桐野茜拉起他冰涼的手,捂在手心裏,“我們出門的時候,電車還停運了,等了好一會兒才恢複。媽媽還打算開車送我們過來呢。”

    “結果來了學校也不上課。”

    “唔。”

    桐野茜給他讓出座位,坐到旁邊另一位還沒來的同學的空位上。

    “我們去玩雪吧。”

    “不是要自習嗎。”

    “反正也沒老師在。”

    不然她也不會跑到他們班來了。

    “不要,外麵好冷。”

    紅子縮在座位上,“待在教室裏,我的手都是冰涼的。”

    宗穀仰頭望了望頭頂的中央空調出風口,雖然看不見,但他能隱約感覺到吹拂到臉上的暖風。

    “開了空調呢。”

    “女孩子就是這樣的。”

    “茜的手就很暖和。”

    “那你握著茜的手好了。”

    宗穀笑了笑,將她的手握住,在手裏摩撫著,又哈了口氣。

    “待會兒再去吧,現在學校裏沒什麽人,太顯眼了。”他對桐野茜說道。

    她晃了晃雙腿,“其實也沒來幾個老師。”

    “一個就能管住你了。”

    “好吧。”

    在教室裏待到九十點鍾,a班又來了三兩個學生,伏見一進教室就大呼不該出門。

    “雪還在下呢,反正已經到了學期末,下午肯定也不上課了。”

    不過他也沒打算回去。

    “來都來了。再說這麽早回去,也沒什麽事可做——來玩點有意思的吧,我帶了撲克牌。”

    “……你怎麽什麽都往學校裏帶。”

    擔任教師來到教室的時候,宗穀、伏見還有別的幾個學生,正坐在最暖和的地方玩抽鬼牌。

    拿著出席簿撓了撓頭,柴崎誠也沒說什麽。

    “還是隻有這麽點人呢……”

    “阿誠,下午應該也不上課吧?”有學生問了一句。

    “差不多吧。不過學校裏現在還沒有通知,中午再看看吧。”

    望了眼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柴崎誠又說道“大家不要亂跑哦,就待在教室裏……桐野同學,你想說什麽?”

    桐野茜舉著手,“可以出去玩雪嗎?”

    他有些無奈,“我的意思就是不能去玩雪呢……”

    “不去學校門口,隻是在操場上還有中庭玩,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吧。”

    “如果是上課時間,老師不能看著你們出去玩呢。”

    “咦,那就是說……”

    紅子拉了她一下,桐野茜也立即住口了。

    將已經來到學校的幾個學生都記錄下來,柴崎誠很快又離開了教室。

    “阿誠剛才的意思是,如果老師沒看見的話,就不會阻止我們玩雪吧?”

    紅子笑了笑,“也可以這樣理解吧。”

    “那我們下去吧!”

    “哈……”她朝手心吐了口氣,又望向正在抽鬼牌的宗穀,“把他也拉上。”

    “當然。”

    朝霧鈴早就去了圖書館,拉上宗穀,三人來到了操場上。

    “雪好厚啊!哈哈哈——”

    桐野茜高興得滿地打滾。

    “偷偷”過來玩雪的人並不隻有他們,此時各自圍聚在角落裏,堆著雪人或者互砸雪球。

    啪,一個雪球砸到身上,直接散開了。

    “……”

    宗穀扭頭看了一眼,紅子笑眯眯地看著他,正在捏第二個雪球。

    他也彎腰捏了個雪球,跟她腦袋差不多大。

    紅子一開始還打算逃跑,在雪地裏踩了兩腳,實在跑不動,放棄了,“你要是敢用那個雪球砸我,我就死給你看。”

    宗穀又捏得緊實了一些,感覺差不多了,將雪球舉了起來。

    “呀——”

    紅子閉眼尖叫,碩大的雪球從頭上飛了過去。

    “這麽大,真的會死的!”

    扭頭看了眼身後的雪球,她蹲下來,捏著雪團不斷朝他砸來。

    “所以我捏緊實了才丟出來的。”宗穀笑了笑,過去撿起那個大雪球,在地上滾了起來。

    滾一會兒,將雪拍得緊實,再滾一會兒,再拍幾下,如此循環往複,雪球變得越來越大。

    “宗穀是要堆雪人嗎。”桐野茜很快看出了他的打算。

    “嗯。”

    “我也來幫忙~”

    “那你做個雪人的頭吧。”

    “好呀。”

    “紅子去找一些能當眼睛、鼻子和嘴巴的東西。”

    “上哪裏找啊……”

    三人在雪地裏忙碌起來。

    而在二樓,二年a班的教室裏,聽見底下傳來的熟悉笑聲,京子走到窗邊看了一會兒。

    宗穀很快望見這邊,對她揮了揮手,她也抬手回應。

    桐野茜也注意到了她“學姐,要下來玩一會兒嗎——”

    京子搖了搖頭。

    “好吧。”

    少女不改其樂,繼續滾著雪球。

    “茜,差不多了。這麽大的腦袋,我可搬不上去。”

    “我們一起搬嘛。”

    一直玩到中午,差不多整片操場都變得一片狼藉,三人才回到教室裏。

    宗穀一夜未歸,由桐野茜準備了便當。

    吃過午飯,雪依然在下。

    望著操場上的巨大雪人,桐野茜很是滿足,隻是手凍得通紅,暫時也沒有繼續玩下去的興致了。

    “下午該怎麽辦,還是沒有通知。”

    “反正我們就待在學校裏,要是一直沒通知,那就到點了再回去。”

    “嗯嗯。我們去圖書館找鈴吧。”

    “也行。”

    開了一上午的空調,教室裏已經很暖和了,一走出去,三人都抖了抖。

    走廊裏也落了些雪,宗穀讓兩人走在裏麵,“我剛才看了天氣預報,這場雪可能要下到晚上才會停。”

    “入冬後的第一場雪就這麽大,今年冬天肯定很冷。”桐野茜說道。

    “有這種說法嗎。”

    “我是這麽想的。”

    “如果得到證實,那就叫‘桐野茜定律’吧。”

    “哈哈。”

    來到圖書館,這邊比以往更加冷清,而朝霧鈴和雨宮學姐都待在這裏。

    第二學期即將結束,暫時也沒有考試的壓力,三人各找了一本閑書翻著。

    “宗穀看的是什麽書……《我是貓》,夏目漱石的書啊。”

    “嗯,隨手拿的。”

    宗穀的位置正對著空調的出風口,暖風拂麵,吹得他嗬欠連連,很快趴了下來,沒過一會兒就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從睡夢中醒來,桌上隻剩下朝霧鈴。

    紅子和桐野茜都站在書架前,雨宮學姐站在旁邊,似乎在跟她們說著什麽。

    打了個嗬欠,宗穀在臉上抹了一把,第二個嗬欠跟著冒了上來。

    “哈……我睡了多久。”

    “一個多小時。”朝霧鈴看著他,目光一動不動。

    “這麽久……難怪腰酸背痛的。”

    宗穀稍微活動了一下。

    “你最近越來越嗜睡了。”

    “是嗎,可能是昨晚睡得稍微遲了一點。”宗穀說道,“冬天本來就好睡。”

    朝霧鈴搖了搖頭,麵沉如水。

    “還有不到十天時間,就是新年了。”

    “是啊。”宗穀不想讓她覺得自己太困,壓抑著想打嗬欠的,“時間過得真快。”

    “可你們還是沒有找到大雷。”

    “月讀大人已經在努力了……”

    “沒有時間了。”

    宗穀看了看她,“老師總不至於真的會因為這件事再殺月讀大人一次吧。”

    “到時候會死的人還有你。”朝霧鈴說道。

    他很難將這種事當真,隻當是她的鞭策,“就算鈴這樣說,我也沒辦法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找到大雷。”

    朝霧鈴同樣明白這一點,除了沉默,也沒別的話可說。

    “話說回來,老師已經在黃泉裏待了三個多月了吧。”宗穀開口道。

    “嗯。”

    “一直都沒有離開嗎。”

    “嗯。”她又望了他一眼,“最近就會出來了。”

    “是嗎。”

    宗穀沒有多問,朝霧鈴也沉默下來,窗外大雪依舊。

    而在琵琶湖的另一邊,月讀飄浮在半空中,風雪難沾半點。

    他閉著眼,手裏拿著真經津之鏡,無數五元硬幣圍著他織成一張大網。

    “沒有時間了……”

    下一刻,巨網瓦解,朝著四麵八方飛散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