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極第一次生出了後悔之意。

    九山公實在是太不穩定了，把他放出來，未必是一件正確的事情。

    但事已至此，為了穩住九山公的情緒，他決定不和一個瘋子過多計較，讓九山公多消耗一下顧陽也是好的。

    趙無極後退幾步，負手而立，示意不再出手。

    九山公這才重新望向顧陽，身上的黑色火焰越發濃鬱，將他所剩不多的血肉迅速燃燒，整個人仿佛隻剩下了骨架，用一層老皮包著，看著異常恐怖。

    他再次拔出了邪刀斬向顧陽，又是阿鼻道第三刀，舍身成魔！

    顧陽收起破碎的金身，望著那鋪天蓋地的刀芒，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下一刻，他雙目泛起幽光，好似深邃的星河。

    九陰攝魂！

    九山公瞳孔一怔，恍惚間，好像看到了曾經死於自己刀下的一家老小，他們渾身是血，正呆呆地望著自己。

    他握刀的手頓時一顫。

    噗！

    九山公吐出一口鮮血，阿鼻道三刀是絕情絕性之刀，不能有一絲情感在其中，否則便會反噬刀主。

    顧陽借助九陰攝魂，激起了他內心中殘留的最後一絲情念，讓他這一刀無疾而終。

    對付修煉魔功的高手，攝魂往往能有奇效，因為他們的精神通常都會有些問題。

    鏘！

    顧陽拔刀，積蓄的鋒芒在這一瞬間轟然爆發，如火山噴湧，似江海決堤，匯聚成一式開天辟地般的神刀斬！

    倉促之下，九山公舉刀格擋。

    紅禍發出嘹亮的刀鳴，仿佛一隻驕傲的金烏，滿是戰天鬥地的豪情，無比興奮。

    哢！

    與之相對的，便是那漆黑的邪刀，它發出一聲悲鳴，好似垂死掙紮的野獸。

    同樣是靈兵的邪刀，竟被紅禍斬成兩截，光華黯淡，半截刀身落入湖水之中。

    同樣斷裂的還有一隻胳膊。

    九山公的左臂被連根砍斷，卻並無鮮血流出，傷口處甚至看不到血肉，隻能看到森森白骨。

    都已經被那黑色火焰給燒成了虛無。

    吟！

    顧陽將紅禍一寸寸收入鞘中，鋒芒盡斂，繼續蘊藏刀意，同時也是在盯防著躲在暗中的韓絕。

    長風吹動他的白衣和黑發，背影並不偉岸，卻有一種攝人心魄的魔力。

    他這一刀之下，一位本能名列天榜的刀法大宗師，從此斷了一臂，黯然落敗。

    趙無極望著顧陽，眼中有著一種奇異的神采。

    如此刀法，如此武功，才算是他趙無極的對手。

    九山公呆呆站在原地，看著自己手中的斷刃，眼中的血紅頻繁閃動。

    他……敗了？

    阿鼻道三刀……敗了？

    那他當初殺了相愛的妻子，殺了將自己撫養長大的老母，還有尚在繈褓中的兒子，這一切，都算什麽？

    他苦修數十年的阿鼻道三刀，在絕情絕性中悟出的刀道，又算什麽？

    “你的刀，太偏執了。”

    顧陽望著他，淡淡道“阿鼻道三刀威力雖強，但精神上的破綻太大，雖是絕世刀法，但並非至高無上的刀道。”

    “至高無上的刀道……”

    九山公眼中的紅光似是消散了些，恢複了些許清明。

    “什麽是至高無上的刀道？你的刀嗎？”

    顧陽搖頭道“神刀斬雖是絕世刀法，但據我所知，並不算是至高無上。”

    頓了頓，他道“我曾聽聞，大唐時有一人名為宋缺，號為天刀，他的天刀八訣，每訣十刀，共八十刀，施展時有若天仙乘風，霞霧雲影，意態萬千，精妙絕倫，被譽為天下不敗之刀。”

    “天刀……”

    九山公喃喃自語，神情恍惚。

    “宋缺曾說，刀法的最高境界，就是得刀而忘刀。”

    顧陽輕輕歎道“你太執著於刀了，始終還停留在得刀的階段。”

    事實上就連顧陽自己也停留在這個階段，他能戰勝九山公，一是靠九陰攝魂，二是他兼修兩大蓋世神功，內聖而外王，神刀斬才能無往而不利。

    “得刀……忘刀……”

    九山公突然哈哈大笑，眼中流出一道血淚。

    原來他一直走錯了路。

    就在顧陽以為他會幡然醒悟時，他眼中的血光再次大盛，前所未有的璀璨。

    九山公高高舉起手中的斷刀，白發飛舞，聲震九霄。

    “老夫……不悔！”

    既已得刀，何必忘刀？

    把所有敵人都殺光，自然便是天下第一刀，何需談什麽忘刀？

    既然錯了，那便錯到底，錯他個幹幹淨淨！

    下一刻，九山公身上的黑色火焰再次沸騰起來，比之前更甚，這一次，黑色火焰燃燒的不僅是他的血肉，還有他的皮膚、骨骼，甚至是精神！

    阿鼻道三刀既然有精神破綻，那便把自己的精氣神統統燃燒幹淨，都化為這一刀的養料。

    這一刀之後，他會死，但，他會贏。

    這便夠了。

    顧陽麵色一變，一位大宗師燃燒了所有生機而斬出的阿鼻道第三刀，恐怕就算是天刀複生，也未必能安然接下。

    他沒有想到，九山公會如此狠，如此絕，這種性子，怪不得能將阿鼻道三刀修煉到登峰造極之境。

    “斬！”

    九山公手中的斷刀綻放出璀璨的血芒，一道巨大的刀罡自九天落下，仿佛要將大地都劈成兩半，好釋放出黃泉幽靈。

    恐怖的戾氣和魔氣彌漫，不管是河裏魚蝦，還是岸上走獸，甚至是河邊人家，凡是目睹這一刀罡的人，無不化為嗜血猛獸，自相殘殺。

    桃夭夭默運玄功，催生出一朵白色蓮花，將眾人包裹，方才免於受難。

    她目光憂慮，望向顧陽，一顆芳心早已提了起來。

    魔刀落下，顧陽隻覺得自己被無窮無盡的殺機鎖定了，仿佛有成千上萬隻厲鬼在盯著自己，讓他根本無法躲閃。

    攝魂也無法影響到對方，因為九山公連自己的精神也給燃燒了。

    這一刀，隻能硬接。

    顧陽的手從紅禍刀柄上放下，這一刀，神刀斬接不下。

    強行相碰，甚至會使紅禍斷掉。

    鏘！

    紅禍在鞘中錚錚作響，似乎在訴說著自己的勇猛無畏，讓主人快快拔出它。

    顧陽終究是沒有拔出紅禍。

    他的手裏多了一把飛刀，長三寸七分，由精鋼鑄成，結構呈流線型，好似一條晶瑩修長的白魚。

    顧陽的目光變得十分深邃，好似一個滿眼滄桑的浪子，充滿了落寞和寂寥。

    這一刻，他的精神和曾經的某個武林神話發生了共鳴，透過歲月的萬重雲煙，看到了那一襲落拓的青衫。

    小李飛刀成絕響，人間不見楚留香。

    在將小李飛刀提升到登峰造極之境後，顧陽才真正理解了李尋歡的境界，那是一柄風雲色變、神而明之的飛刀。

    顧陽無法達到那個境界，隻能短暫模擬李尋歡的思維，即便如此也隻能發揮出八成威力。

    然而八成，已經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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