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為父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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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銀望著窗外漸沉的夜色,輕輕放下手中早已涼透了的茶盞,眉間的愁緒,隨著夕陽墜落的餘暉,又漸漸加深了些許。

    又到了該去上院“合家歡愉”的時刻了,可是她今日,實在是連半分、再看到那些嘴臉的心思也沒有。

    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收到鎮守西北邊關的父親來信了。

    眼下年關將至,都城亂雪紛飛,坐在燒得正好的炭房屋內的她,都覺得寒意侵透皮骨,那在冰為牆、雪為瓦的西北的父親,又將如何?

    西北此時,正際一年中最為苦寒的時節,也不知道父親有沒有收到她托人捎去的、自己親手縫製的厚衣、棉靴,有沒有收到她字句斟酌、殷殷期盼的家書?

    若是收到了,為何如此之久都沒有任何回音?

    月前聞人議,邊關戰事起。

    也不知如今戰事如何?兩年未見的父親是否安好?

    亦或許,是自己過於憂慮了。

    若此時父親正在快馬加鞭趕回來的路上,想要趕在年關前、給自己一個驚喜呢?

    有一年,他就是那樣做的。

    實實在在將自己震得如似美夢之中,恍惚驚喜著、抱緊父親的手臂,半日不曾撒開,很是惹得眾人笑話了許久。

    “小姐,去上房用晚膳的時辰就快到了,您是否需要換身衣衫再過去?”

    水銀的貼身丫環紅柳,在一旁給手爐裝上炭火,一邊出聲詢問道。

    她知道,自家小姐從來就不想去那上院用什麽晚膳,但世家大族,規矩森嚴、禮法嚴苛,向來就不依誰的心願為準。

    想想回來的這兩年間,小姐從一個山裏的野孩子,逐漸被調教成了一個世家閨秀,紅柳的心裏就歎氣。

    尤其是這每日裏,即便小姐心裏再不情願、身子再不爽利,也還是得日日過去,風霜雨雪,早問安、晚陪膳,從不曾落下。

    都怨小姐的那位母親。

    聽聞其未曾出閣時,亦是頗為爽利、聰慧之人,怎的嫁入這水府之後,竟像是換了個人兒一般,如此膽小怕事、唯唯諾諾?

    身為長房大夫人,半點撐不住長房體麵,整日裏無事時、隻知縮在自己的房中,恨不能再不出現在誰人的眼前,竟是生生苦了自家的小姐,硬是違著自己的心意和本性,強撐起閨閣千金的範兒。

    “罷了,便就這身吧,無須再更換。”

    水銀垂眼,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著打扮。

    這枯坐了一下午,幾乎沒有動彈,眼下就如此出去,倒也沒什麽不妥。

    反正,她的心思不在那些人身上。

    那些人的眼裏,也沒有她的存在。

    何必白白浪費時間?

    反倒若精心裝扮,隻怕是會傷了某些人的眼,又不能順順利利地回來了。

    不是她水銀怕事,而是實在懶怠與人心眼交鋒,徒逞無意義的口舌之利。

    紅柳將裝好的手爐仔細地包裹好,遞給自家小姐,一邊去拿大氅,一邊忍不住地叨叨了兩句。

    “若實在不想去,便隨意尋個由頭也就罷了。這冬夜冷凜,仔細吹了寒風,夜間又再睡不安穩。”

    水銀接過手爐,輕輕地攏入袖中,雙手捂著,感受著那上麵傳來的陣陣暖意。

    “偶感風寒而已,不必緊張。若不去,平白無故的惹了人厭煩,豈不多生是非?便是走一趟罷了,也不打緊。”

    她微微搖頭說著。

    眼角餘光瞥見發間步搖、那長長的金珠在臉頰邊晃動,她伸手取了下來,隨意地丟在了桌上。

    以往不在意的一些小事兒,這會子就格外地令她心煩。

    她站起身走到門邊。

    紅柳追上前,給自家小姐圍上墨色的大氅,看見她的動作,心裏暗暗地歎了口氣。

    上房的老夫人,還真是會變著花樣兒地磋磨人。

    哪有未及笄、尚未定親的14歲少女,就發簪步搖的道理?

    偏是愛使出這些個小手段,總強行著讓小姐簪了,好讓人笑話大夫人不懂得調教閨閣之女,更想讓這府中上下人等、因此瞧輕了自家小姐去。

    卻也不知,打了大夫人和小姐的臉,自家臉上又能留得下幾分體麵?

    想到這兒,她低頭狠狠地瞪了正蹲身給小姐整理衣裙的沙棘一眼。

    沙棘看見了。

    她望望紅柳,望望桌上被摔得淩亂的金步搖,扁了扁嘴,垂下腦袋。

    今日小姐午時小憩醒來,她給小姐梳妝時,習慣性地便把那支步搖給插上了。忘了在自家屋裏不能用之簪發的事情。

    紅柳瞅見她那樣子,心裏又忍不住地歎氣。

    自家小姐的日子,本就這般難過了,偏生身邊的這位沙棘,還總是粗心大意、毛手毛腳、心寬體胖的。

    可惜也沒得換。

    伺候著小姐一同長大的丫環,就隻有自己和沙棘。

    沙棘雖性子有些野,卻最是忠心不過。和自己一樣,待小姐從無二心。

    念在多年一同長大、一同伺候小姐的情份上,自己也總是忍著她。

    但以後可再不能了。

    眼瞅著小姐就要及笄,是個大姑娘了,她若還由著沙棘的性子,那對自家小姐來說,就是禍不是福了。

    “沙棘,把防風燈籠拿來。你好好地留下看著院子,仔細各屋裏的火燭,別又跑去小廚房偷嘴兒。

    若再出了什麽紕漏,仔細我餓你三天。”

    紅柳說完,攙著小姐往屋外去。

    沙棘趕緊“蹬、蹬、蹬”地跑出去,提了盞燈籠,再又“蹬、蹬、蹬”地跑回來,塞進紅柳的另一隻手中,然後衝她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轉身回了裏屋。

    紅柳剛想訓斥沙棘幾句,就見自家小姐在微微顰眉。

    她知道,定是沙棘那沒輕沒重的腳步聲,招了小姐心煩了。

    她連忙閉上嘴,將那燈籠盡量支前,攙著小姐出了屋門。

    屋外大雪紛紛揚揚,剛掃過不久的院子,地麵上就又積了薄薄的一層。

    冷風掠過院牆,裹挾著片片雪花,在院牆的角落裏打著旋兒,卷得一些未及清掃的枯枝敗葉、又升上院牆,飄向空中,落去不知何處。

    夕陽西墜的速度總是很快,往往不及令人多貪看幾眼,便將那黑色的幕布,延著天際迅速地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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