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三針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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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恐怕就是傳說中的、有些無賴潑皮慣用的伎倆。
乘著馬車緩速行走之時,衝上來就倒在旁邊,然後就大哭大喊,吸引周圍的路人同情。
坐得起馬車的一般都是貴人,根本懶怠與這種人糾纏,扔幾兩銀子就能息事寧人。
但也有脾氣不好的,叫下人將之打一頓,那些無賴也隻能自認倒黴。若告到官府那兒,官府比他們更清楚誰是誰非。
水銀不想胡亂地給銀子縱著這些潑皮無賴,也不想讓畫眉打他們一頓,以免落下仗勢欺人之嫌。
她是醫者,自然就用醫術解決。
醫者……
水銀的心裏,忍不住掠過一抹痛楚。
才決定不在延國用醫術,這就沒忍住。
她抬手輕觸額角,輕“嘶”一聲。還真夠痛的。
畫眉恨恨地掃了一圈那些訕訕離開的人群,跳上車,驅馬。
待馬車啟動後,方開口問道
“小姐,您沒事吧?您先忍忍,待尋了客棧住下,奴婢就去給您煮個雞蛋。”
水銀彎起唇角笑了。
都說醫者不自醫,還真是。
幸好畫眉說的是煮雞蛋,而不是找大夫來給看看。
沒人知道水銀其實在心裏,正偷偷地高興。
在她心情最壓抑的時候,得知了東南戰事的消息,一時情緒又爆漲。那些學子們對她們的鄙夷、和一言不和就出手時她的憤怒。再到被人訛詐、以及周圍那些人的言辭。
讓她起起伏伏的情緒,凝聚在了那三針之上。
快、狠、準。
擦拭金針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抽錯了針。
師傅贈的一套金針,她一直有隨身攜帶。本來,她的金針技術隻能使用6寸長的,
紮潑皮無賴的時候,抽錯了,抽了根7寸長的,她沒有發現,還在各種情緒的堆積暴發下,完成了封穴任務。
她,突破了。
師父說過金針自6寸之後,每一寸的突破,都像翻越絕壁懸崖一般艱難。
沒有機緣的情況下,即便日日練習,還是不會找到提升之法。
那時她不懂。現在,全明白了。原來師父所說的機緣,就是巨大的壓力下,情緒、速度、手感合三為一的情況!
要麽爆發、要麽沉淪。
思及此,她抽出那根7寸長的金針,在馬車的晃動中,準確而快速地輕紮著自己腿部的穴位,穩定著之前的手感和心感。
而無意之中“幫助”水銀針法突破了的無賴,在回家之後,就出了事。
“今天真是晦氣,碰到那麽個眼睛賊的賤丫頭,不但識破了我,居然還拿金針紮我。痛死老子了!”
老頭一路跑回家後,氣喘籲籲地坐在院中的木條凳上,拍著腿大罵。
先他一步回來的老太婆,倒碗熱水遞給他,安慰道“現在還疼嗎?咱們今天是撞上硬茬子了,依我看,那丫頭肯定是個會醫的,瞧那金針使的,嘖嘖。”
“滾一邊兒去!咱們的買賣沒做成,你個臭老婆子還誇她?!就算她是大夫又如何?咱們也不是沒碰上過大夫,結果人家咋做的?那賤丫頭咋做的?”
老頭剛伸手接過水碗,聽自家老婆子這麽說,頓時氣就不打一處來。伸腳踹了她一下,罵罵咧咧後,仰起脖子“咕咚咚”地把水灌下,感覺有點燙,就又想罵人。
老頭的兒子,一個中年壯漢此時從屋裏走出來,接過話頭道“爹說得對。以前碰到的大夫,頂多就是當場要求驗看,咱們閃了也就是了。那個賤丫頭手太狠,識破不揭破的道理都不懂,硬紮了爹三針。”
說著,走到老頭近前問了句“爹你還好吧?家裏就你的武藝最高強,能及時躲過馬蹄,你可要撐住。”
“老子沒事!疼過了那股子勁兒就好了。心黑的賤丫頭,別再讓我碰上!
你也是,白長那麽大個個子,不好好習武,隻知道花錢!
老婆子,趕緊再拿個小皮囊出來,裝上早晨剩下的那點兒雞血,我這身衣服剛好也不用換了,咱們再出去找頭肥羊弄點銀子。不能白殺隻雞,得找補回來。”
老太婆應了一聲,回屋尋了個備用的小皮囊出來,壯漢也進了廚房端出剩下的雞血,放在老頭身前的木桌上,準備灌裝。
老頭看著他倆的動作,忽然覺得一股熱流直衝腦門,漲得他整個腦袋劇痛無比。
而眼前,不再是他的老婆子和兒子,是屍山血海,是戰鼓雷雷、金器交鳴。
許許多多的人在拿著兵器打架,有兩個人提著彎刀朝著他就砍來。
他左突右閃,可腦袋上還是被劃拉了一下,好疼,他發了瘋般地反擊。
用手抓、用嘴咬,一口一口地,把敵人的血肉咬下來。
耳邊仿佛有人在喚他,是誰呢?聽不清。
為什麽要叫他?是要下地獄的時候帶上自己嗎?不,他不要!
他抗拒著,用力撕咬著,而敵人身上噴發出來濃重的血腥味,刺激得他更加瘋狂。
等他終於把那兩個人咬死,感覺自己勝利了,他仰麵躺下,敞懷大笑,眼神忽而清明。
他意識到了什麽,脖子僵硬地、機械地一點點轉過去。
就看見穿著他兒子衣服的人,臉、脖子、身上像是被什麽野獸給撕咬成了破爛。
他不可置信地爬起身。
就看到另一邊,他的老婆子,也是與他的兒子一樣,渾身鮮血淋漓、麵目全非,喉嚨處都破了個血洞,正在往外汩汩冒著鮮血,顯然已經斷了氣。
老頭瘋了,帶著滿身的血跡,狂衝到街上,手舞足蹈地大喊大叫著“我殺人啦!我吃人啦!我吃了自己的老婆和兒子!”
街上一時亂哄哄,有人衝上去準備製伏老頭,有人慌忙躲避。
而離城門不遠處的第一家藥鋪內,水銀正在購買藥材。
延國山多,也高。藥材【金不換】雖然貴重,但也比較容易買到。隻是這家店裏的品質不怎麽好,頭數也有點兒多。
她看了看,還是決定購買。最多自己回去再加工一下,有得用,質量差點兒也比買不到的強。
聽到街上傳來的動靜,她的眼角微微地彎了彎。
除了金不換外,其它的藥材,她也收購了一些,和店家簽好送貨契約,付好了定金後,她便和畫眉出去,準備找個客棧。
街上已重新恢複了常態,人來人往中,之前的事很快就淡了過去。
“東方神醫好手段!”
一道溫潤且略帶磁性的聲音響在她的耳邊。
水銀偏頭望去。
就見一麵如冠玉、目如朗星、長身玉立、風度翩翩的男子負手立於旁側,正臉帶笑意,目露譏諷地看著自己。
她收回視線,出聲喚住在側前,送自己二人出門來的藥鋪夥計。
“小兄弟,請問這蘿城的官府衙門怎麽走?”
夥計聞問,訝異地睜大眼。
“小姐要去衙門?”隨後指著一個方向道“這條街走到第二個岔路口,右拐,再走三個岔路口,左拐就到了。可是有什麽事嗎?”
“多謝小兄弟,無事,隨意問問。”
水銀微笑回答,然後再望向之前出聲的那謫仙範兒的男子,輕啟朱唇道“可聽清了?”
扭頭,抬步而去。
男子看清她扭頭回轉時,長頸微旋,眼波裏流轉著的不屑,生生給氣笑了。
他歐陽仲錦,當朝相宰之嫡二孫、戶司右官長之嫡二子,大延最有名的回宣書院中、最有才氣的大師兄。
憑著出眾的相貌、過人的才識,走哪兒不是如眾星捧月一般?
今日,卻被個低賤的醫者,一個小女子給鄙視了?!
他忍不住朗聲說道“取針兩膝足三裏,起瘀堵之效,上封百會。此後若飲熱水,必直衝而上再如瀑灌下。人老承受不住,必瘋癲入幻以致傷人。老者不過訛你些許銀兩,何至要人全家性命!何其歹毒也!”
水銀聞言,頓足,側身,清清涼涼地快速問道
“取針三陰交,上封中檀,大椎,何如?
取針陽陵,上封巨虛、風池,何如?
取針曲泉,上封風府、中封曲池,何如?”
歐陽仲錦張張嘴,再張張嘴,一時無言。
他又不是學醫的,怎知這些?
之前他也是有事要進蘿城,騎著馬,無意識地跟在了這姑娘的馬車之後,便見到了她暗中害人的一幕。
那三針他曾有幸聽聞宮中太醫說起過。
一位宮嬪突然發瘋,太醫為其診治後說道“下手之人醫術普通,隻用了五寸銀針,若是用七寸金針,今日,老朽也救不回來了。”
和二皇子一塊兒去看熱鬧的他,忍不住就問道“那若有人能使七寸金針,用之害人,可如何是好?”
他還記得,當時那太醫就哈哈大笑,說他問得幼稚。
普天之下,能使七寸金針及以上的,了了之數,皆功成名就,何必這般害人?
今日,他親眼見到這姑娘的三針,取向太醫所說的三穴,雖然這女子下針的速度極快,但撚針時的停頓,加之他自身的武力、眼力,看得再清楚不過。
當時沒有出聲,是因為,其實他心裏也覺得,那老者該受些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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