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望月懷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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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知府知道謝建安就要發難了,脊背不由得坐直了些:“依你之意,又待如何?”
“不如便由諸位大人擬個題目,選出數人來作畫。將那最好的畫作挑選出來,再由餘下諸人賦詩以和之?”
謝建安的建議,登時讓不少人眉頭緊鎖。
琴棋書畫,自是文人雅事。
隻不過不少寒門學子,能夠搞來書本潛心苦讀已是不易,又何談撫琴作畫?
沒有名師指點,這畫即便是畫得出來,恐怕也難登大雅之堂。
坐在冷懷逸身旁的姚景中,臉色已經難看得厲害。
他知道謝建安這題,自是劍指冷懷逸。
若是冷懷逸不同意,那至少要落個恃才傲物、目中無人的評語。
可他要是同意了卻畫得不好,那冷解元的名聲,就要被他壓了下去。
雖說這往小了說,隻是文人間的遊戲。
可名聲就是這樣一個奇怪的東西,不問緣由,隻看結果。
本以為謝建安是想挑戰冷懷逸,二人寫詩應和一番,成知府才留了個機會,讓他開了這個口。
畢竟往年的文會詩會,眾人都是這樣操作的。既能給自己揚名,也給對方留一線生機。
可他沒想到的是,謝建安居然如此直接,說他仗著自己家的背景壓人也不為過。
成知府的闊臉微微帶上了些怒氣。
正要出言製止時,成知府突然感覺自己的衣袖被輕輕拉動了兩下。
他微微扭頭,正看見蘇永年向他頷首。
嗯?
冷懷逸與蘇家的關係不淺。莫非蘇永年知道,冷懷逸能贏?
成知府的話頓時往回咽了咽,又往冷懷逸的方向看了一眼。
冷懷逸還是那副冰山一樣的表情:“可。”
成知府已經知道冷懷逸一直在鄉下念書,最近兩年才跟了鎮上的陸先生。對於冷懷逸的畫技,成知府持絕對的懷疑態度。可他也不得不在心裏給冷懷逸的勇氣豎個大拇指。
謝建安的嘴角勾得更高:“請大人出題!”
謝家玉樹,正是大畫家虞六如的關門弟子。
虞六如早年間遊曆南北各地,從南詔蠻荒到塞北烽火,皆盡收入他的胸中。他的作品也與他的經曆類似,將南北各畫派的風格兼收並蓄。不僅能寫實,也擅長寫意。
十二年前,路過謝府的虞六如被謝建安的靈氣打動,破例將他收入門下悉心培養。
可以說,謝建安的畫,雖未算出神入化,卻也至少算是窺得門徑久矣。
隻是虞六如生性冷淡,謝家就並未對外聲張,知道這件事的人並不多。
成知府剛好是知情人之一。
看著各懷心思的冷懷逸和謝建安,成知府帶著微微的苦笑搖了搖頭,還是順著他們的意思,公布了題目:“八月十五,中秋月圓。”
“正所謂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不如便以望月懷遠為題吧。”
說完,成知府微笑著對著台下的諸生點了點頭:“哪位願意嚐試,到這邊來落座即可。”
正席後邊擺了六張小桌,上麵的筆墨紙硯齊備。
這本來是給人寫詩準備的,不過臨時改成畫席,倒也無傷大雅。
“冷解元,請?”謝建安微微躬身,對著冷懷逸伸手相邀。
冷懷逸長身而起,自然地坐到了正席右側的第一張桌前。
林國以右為尊,他選的這個位置倒是不客氣,直接暗示自己奪魁的能力。
這也是心理戰。
看著冷懷逸落座,謝建安果然挑了挑眉,隨即毫不客氣地占據了左首第一席的位置。
“學生不才,願為陪襯。”一名黑瘦的書生倒是不在意臉麵,跟在謝建安身後坐了下來。
有這學子帶頭,沒一會兒,這六張小桌便都被坐滿了。
看著滿滿當當的座位,成知府反倒鬆了口氣。
參加的人越多,輸了就越不那麽難看。
“開始吧!”
成知府的話音落下,謝建安提筆便畫,顯然是腹稿早已揮就。
細膩的線條勾勒間,一位書生的形象已然躍入眾人眼簾。
書生低著頭,手中的書卷半卷,隻是他的視線卻是錯過了書本,反而投向了一旁。
圓圓的明月高懸,皎潔的月光灑在小院中間,給書生也增添了一抹淡淡的哀愁。
謝建安的筆法極其高明,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了書生的神態。
諸生探頭往謝建安的畫紙上看去,卻是一個不留神,深陷在情境中不能自拔。
“爹,娘,孩兒不孝!”
有人眼眶微紅,口中喃喃不休。
那畫紙上的書生,似乎正是他本人走入了畫裏。
他為了準備鄉試,已經在府城的學院求學兩年有餘,每日埋頭苦讀,幾乎連學院大門都不出。就在鄉試放榜那天,他正興衝衝地準備帶著好消息回村告訴爹娘時,卻被老師告知,他的爹娘早在一年前就已經身染重疾去世了。因為怕影響他考科舉,他爹娘特意叮囑過,一定要在這次鄉試之後,才能把消息告訴他。報喪人如實告知他的老師,他的老師便順著他父母的意思,瞞了他一年。
要知道,小時候每年中秋時,爹娘都會指著月亮,給他講嫦娥的故事。
而如今圓月仍在,故人卻已走遠……
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胡亂抬手告了個罪,掩麵奔了出去。
成知府輕歎了口氣。
這謝建安的畫,果然了得!
而冷懷逸那邊,雖然勾點潑皴的筆法用得也算自如,但暫時還看不出太多的頭緒來。
“冷逸之的畫……”心存疑慮的成知府,往蘇永年的身邊湊了湊,低聲問了一句。
蘇永年這會兒也是捏了把汗。
他可也是第一次看冷懷逸作畫!
隻不過之前他見過兩幅冷懷逸的畫,那畫還是陸先生在他爹麵前炫耀,讓他爹要來觀摩,他才順便看見了的。
說實話,那兩幅畫屬實讓他大開眼界。
雖說眼下的林國,寫實與寫意並重。
可大多數人的畫風,還是偏保守寫實的。
可這冷懷逸,偏偏走的是潑墨大寫意的路線!
之前蘇永年看見的畫,其中有一幅梧桐圖。
不畫樹蔭樹葉,隻取樹幹一截。
可就是這一截恣意生長的樹幹,硬是讓蘇永年的眼前呈現出了完完整整的一棵參天之木!
那旺盛的生命力與剛勁的枝節,都在這一截樹幹的塗抹之中淋漓地展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