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天風之亂 第七十九章 傷心醉 最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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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青出了那赤焰鏢局,便直接往舍離村而去。

    眼下這莫先生正在專研阿青提出的想法,阿青靈機一動便想起了他的五妹莫輕衣。

    那莫先生的厲害他早就見識過了,那正是厲害他媽給厲害開門,厲害到家了。

    阿青同小五說明了想法,這小五卻是向嶽父嶽母投去詢問的目光。

    那極為樸素實誠的二人又怎麽會有半分阻攔。

    縱然有萬般不舍,臉上卻都是笑著說:

    “出門求學那才是極善的安排嘞”。

    阿青看著日漸滄桑的二老,莫名懷疑起自己的做法來。

    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也不知是有方無方,隻覺接二連三的,還真是殘忍。

    轉念又想道,這無妄城這點路程,到時候隨時回家便行了。

    阿青看到二老略微失落的表情,咬咬牙最終還是下定決心,繼續說道:

    “爹、娘,前番孩兒在那尚賢城也識得一對道士和尚。

    看那模樣倒不像是正二八經的,可孩兒觀他們的入世品行,當真是清風正道、菩薩心腸嘞”。

    那三生和一葉回來後,倒也同嶽父嶽母說起過此事,故而二老也是早有準備。

    倒是那幺兒陳山海,“哇”地一聲就哭了起來。

    搞得那三生一葉都顧不上哭,隻得一左一右拉著他,連忙寬慰於他。

    那陳山海說話竟半分不似稚童,邊哭邊說道:

    “都說是佛道無情,你們要是忘了幺兒可怎麽辦”。

    那語氣聽起來竟是傷心極了。

    那莫輕衣聽他如此說,也是不由得難過了起來。

    這情緒的渲染間,幾人紛紛哭作一團。

    倒是那林一一,像是不知道眾人為何難過一般,一臉呆呆地看著大家。

    阿青領著三人出發的時候,嶽母一個勁地給三生和一葉塞饅頭。

    而後從裏屋拿出一個匣子,取出一枚釵。

    緩緩別在那小五的頭上,定睛一看,赫然是一枚珍珠碧玉釵。

    當真是華光流彩,絢爛奪目。

    阿青知道那是他娘的陪嫁,最困難的時候都沒舍得全賣光,硬生生留下的三枚釵子。

    都有各自的名字,分外雅致!

    木蘭玲瓏

    梅花琉璃

    珍珠碧玉

    老三範知非沒來由也羨慕起莫輕衣來,隻是如今她便是家裏的頂梁柱了。

    便隻好裝作沒看到那枚珍珠碧玉,盡管它流光溢彩,奪人目睛。

    嶽母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老三身後,取出那枚木蘭玲瓏。

    一邊給她別上,一邊笑嗬嗬道:

    “是不是冷落了我們家的知非,我們家老三最懂事了”

    那範知非本來就懂事,這被嶽母這麽一弄,又嘩啦嘩啦地哭了起來。

    她不光覺這釵子美麗動人,還覺得嶽母也明晃晃的,怪讓人好哭的。

    而後那枚梅花琉璃,自然是別在了小六林一一的頭上。

    林一一仍是麵無表情。

    連舍離村那麽淳樸的一群人,都說林一一是嶽家最涼薄的孩子。

    從沒問人見她哭或是笑過,要不是她偶爾念叨些神叨叨的話,怕全以為她是啞巴。

    可嶽家自己不那麽覺得,他們隻覺得那是一個不愛說話的孩子而已。

    可那個林一一,在嶽母給他別上了梅花琉璃,輕輕摸著她那張鵝蛋臉時。

    她竟是突兀地叫了一句:

    “娘”

    嶽母再也忍不住,捂著臉便往裏屋跑去。

    嶽父卻還故做坦蕩地說道:

    “咱家的娃兒都出息了嘞,我和你娘高興還來不及嘞”。

    阿青再見不得這番場麵,調過頭看向眼淚汪汪的範知非和李元霸,見他們堅定地點了點頭。

    毅然決然地翻身上馬,帶著三人往無妄城疾馳而去。

    這將軍府還在修建,讓弟弟妹妹們在軍營中自然也是不好。

    阿青便去蘇府找了阿黃,說這莫輕衣可能要常駐一段時間。

    這三生和一葉的話,明天自己便要將他們送去尚賢城。

    阿黃自然是十分歡迎,但那三個孩子似乎還沉浸在離家的傷感之中。

    阿青也知道,他們或許也該學會自己長大了。

    阿青出了蘇宅,心中也覺得有些許感傷。

    還沒到營地,便早早看到了李浩然站在營地外。

    阿青見是老二,趕忙衝了上去:

    “老二,今天怎麽有空來找大哥呢”。

    “師兄今日便要走了,說是還欠大哥一壺酒,便讓我來請大哥呢”。

    李浩然如實說道。

    阿青現下心情本也不好,再聽是那赤腳詩仙相邀。

    便帶著老二,趕忙往那不學堂而去。

    到了地方,阿青這禮還沒行完。

    便被老不羞一把拉了下來,嘴上還罵罵咧咧地數落道:

    “哪來的那麽多規矩,坐下來吃酒便是”。

    那破天荒穿了鞋的赤腳也是附和道:

    “就是就是”

    老不羞是個大水貨,這三人還沒過完幾圈,便是有些迷迷糊糊,倒頭打起了呼嚕來。

    倒是這阿青,本來心情也不好,自然戰力也是不俗。

    竟和那赤腳詩仙喝了個旗鼓相當,絲毫不落下風。

    那赤腳見阿青也是個爽快利落之人,前番也早對他頗有好感,二人倒不免是惺惺相惜了起來。

    這赤腳見過太多複雜的人和事,聽阿青言語質樸,反倒覺得阿青難能可貴。

    不過一會兒,二人已經從屋內,喝到了樓頂。

    早已是勾肩搭背,無所不談了。

    赤腳借著酒勁,在阿青的攙扶下站了起來,阿青這時候才知道自己原來那麽能喝。

    赤腳看著阿青,與他再碰一杯後大聲吼道:

    “痛快”

    然後便亦步亦趨,緩緩吟道:

    “

    十步殺一人,

    千裏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

    深藏身與名。

    ”

    阿青這才發現這赤腳再不似前番那頹廢的模樣,現下竟是殺氣畢露。

    盡管他已是第五重綠色境,但仍是感覺到那刺骨銳利的殺氣仿佛頃刻間便要將自己洞穿。

    赤腳許是感受到了自己的失態,情緒瞬間低落下來。

    而後又十分悲傷地嚎啕大哭起來:

    一邊哭,一邊悲吟道:

    “

    一枝紅豔露凝香,

    巫山枉斷腸。

    ”

    而後赤腳癡癡地看向阿青,滿含淚水地說道:

    “

    都說是逢場作戲

    可歎這戲子情深

    我不就是誇了她兩句

    卻害得人香消玉殞

    那本就是個彈琴唱曲的

    又何至於為了我故作清高

    而枉送了性命

    ”

    說罷,那赤腳又緩緩吟道:

    “

    歌有聲,

    妾有情。

    情聲合,

    兩無違。

    一語不入意,

    從君萬曲梁塵飛。

    ”

    赤腳

    一步一彷徨、

    一步一悲傷、

    一句是無奈、

    一句是斷腸。

    “這便是我給那未央城妙音坊的頭牌,當時號稱一曲流水慚的雲綺所作的歌。

    她便因為那句情聲合,兩無違斷了彈琴的念頭。

    說什麽琴瑟和鳴,今生便隻彈與我聽,我權當那是玩笑話。

    可後來,那慕名而來的一群人,非要聽那雲綺彈上一首才肯罷休。

    那雲綺隻得禮貌得回複道,她已經封琴,今生今世,便隻彈與自己的郎君聽。

    可那帶頭的華服少年偏是說在這未央城,他想讓誰彈,誰就得彈,還沒有人能拒絕得了他。

    既是彈與郎君聽,便說是勉為其難收她做個妾也無妨。

    這雲綺看上去柔柔弱弱,實則卻是一個性烈如火的人。

    偏說是天王老子來了她也不彈。

    那群人一聽頓時就來了火氣,這華服少年也是帶了朋友來聽曲,隻覺在自己的地盤丟了臉麵。

    便說他就是天王老子,更是一聲令下,讓這未央城的士兵將這妙音坊團團圍了起來。

    這妙音坊的老板知道招惹了不得了的人物,一個勁地勸雲綺彈琴。

    那雲綺卻是根本不為所動。

    周遭的人還不免起了哄,說是一群大男子在一個弱女子麵前吃了癟。

    那華服少年更是使了眼色要人拿下這雲綺。

    老板看這人已經動了刀,前番雖是勸雲綺彈琴,這下卻又擔心起她的安危來。

    畢竟雲綺是她收養了十八年的孩子。

    反倒是主動上前,擋在雲綺麵前,一個勁得賠笑臉。

    可那上前的二人倒也是幹淨利落,直接便拔了刀。

    大庭廣眾之下,便將那老板的頭砍下。

    想來雲綺那時候定是慌張極了,可想道收養了她那麽多年,她唯一的親人都被殺害了,她又怎麽會給仇人彈琴呢。

    那群人看到雲綺驚慌無措的樣子隻覺得是解氣極了,而雲綺勉強抬起她最心愛的琴便朝那少年砸去。

    卻被少年一把就拽了過來,隻餘那琴摔在一邊獨自悲鳴。

    少年看向雲綺,十分得意得說道:

    “如何,是不是天王老子說了算”

    那雲綺回應他的隻是一口唾沫、雙眼怨恨。

    少年一耳光將雲綺打倒在地上,惡狠狠地說道:

    “一個臭娼女,清高什麽,今天我就當著所有人,將你的清高碾碎,我看你還有什麽好得意的”。

    說完,便當著眾人一件一件地扒下她的衣服。

    為了防止她尋了短見,更是讓兩人死死按住了她。

    然後竟是當著所有人的麵,淩辱了她。

    那周遭的人,沒有一人出言阻攔。

    反倒是看得興致勃勃,甚至是拍手稱快。

    說到這裏,赤腳已是雙眼通紅。

    阿青聽到此處,也是將那碗重重摔在地上。

    赤腳喃喃說道:

    “阿青,你說這群人該不該死,你說這圍觀的人該不該死”

    阿青縱然是個局外之人,可當下也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淚,惡狠狠地說道:

    “該死、該死、通通都該死”。

    赤腳接過阿青的話說道:

    “對,他們都該死,雲綺在牆上寫了幾行小字,便轉身投了江,你知道她寫了什麽麽”

    赤腳似再回憶起看到那幾行血書的場景,悲涼無比地吟道:

    “

    言念君子

    溫其如玉

    在其板屋

    亂我心曲

    白衣束發

    神采俊逸

    一言蔽之

    真謫仙人

    ”

    而後又放瘋似地揪起自己的亂發,扯了扯他那一身襤褸。

    對阿青說道:

    “所以,如今我便穿成這般,穿成她不喜歡的模樣,如果有輪回,也不至於再害了她”。

    而後又猖狂大笑起來:

    “他們都該死,所以他們都死了”

    “我來晚了,沒有救下她,隻留下了那把她最愛的琴。

    那一晚,我沒有飲酒,隻帶了一把劍。

    那一刻,我隻知道,擋在我身前的人

    都

    得

    死!

    就算他是那未央帝國的太子李未央,

    他也得死。

    沒有人能保得住他

    天王老子也不行

    五千未央軍!

    死!

    兩個第七重橙色境!

    也是死!

    隻因為:

    “

    大河之劍天下來

    奔流到海不複回

    ”

    我終於殺到了那狗日的麵前,我本不想聽他說一句話。

    但他還是跪在我麵前說:

    “那隻不過是個——”

    我知道他要說什麽,我又怎麽會給他再一次侮辱雲綺的機會。

    我隻是割下他的頭,就踩在未央宮的西城牆上。

    我也學著他的語氣,對著這未央城大喊

    “那隻不過是個太子”。

    而後周遭的人越圍越多,我反倒是興奮極了,隻有這無盡的殺戮能讓我短暫的遺忘。

    區區五萬中央軍,就能嚇得住我麽?

    哈哈哈

    今天

    我就是要你未央帝國

    陪

    葬

    一劍挑一國

    你又奈我何

    我拔劍,閉眼、仰天大笑道:

    “爾等螻蟻烏合,速速上前受死”

    我不知道我砍了多少人,我隻知道擋在我前麵的人都死了。

    可還是有一個人擋在了我的麵前,正是我的師父。

    向來嚴厲的他,出奇沒有責罵我。

    隻是溫柔的拍了拍我的頭,說他來晚了。

    我終於殺不動了,於是爬在師父背上。

    還是那樣熟悉而溫暖。

    我隱約聽到未央國主不依不撓,非要把我交出來才肯罷休。

    那些前來調停的中州聖賢也是這個態度,向師父說著大道理。

    老不羞隻是緊緊摟住我,衝著那中州聖賢和未央國主冷冰冰吼道:

    “我去b的大道理,誰t敢動我老不羞的徒弟,我就要誰死,今天誰要攔我,誰便動手試試,沒這個能耐,就趕緊滾”。

    終究我還是個廢物,最終還是靠老不羞苟活了下來。

    所以我這輩子,不敬天地、不敬聖賢,隻敬老不羞。

    但老不羞往後從未提起那件事,他隻是和我說:

    天地不仁,但人嘛,卻是要守仁。

    我知道那便是他給我上的最後一課了,所以我現在叫守仁。

    語罷,赤腳飛身而下,取了那麻布裹著的物件,小心翼翼地打開。

    赫然是一把琴。

    正是那雲綺的愛琴,靜語。

    那琴上,赫然刻上了幾行字。

    看那新舊不一的痕跡,便知是後麵刻上去的。

    阿青還未來得及細看,便聽到:

    琴聲婉轉靜語,

    歌聲悲愴難言。

    那歌正是那刻在琴上的幾行字:

    “

    歌有聲,

    妾有情。

    情聲合,

    兩無違。

    一語不入意,

    從君萬曲梁塵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