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集鎮人從不把楊集鎮當作是江城的一部分，即使在行政關係上，楊集鎮確實屬於江城市的一部分，對於他們而言，江城指的是西北方向三十公裏以外那片可望不可即的高樓大廈，

    他們習慣指著那些高樓大廈說要上江城趕集。

    每個大城市都會有這樣一角，與整座城市格格不入的一角，像是華美衣裳內襯上不起眼的一小塊補丁，世人皆為衣裳的華貴所吸引，幾乎不會有人看見那一小塊寒酸的補丁。

    楊集鎮就是江城市的那塊補丁。

    江城是靠著招商引資發展起來的，最初引進的一批企業基本都是化工企業，隻有江城最優秀的人才有機會進入這樣的企業工作。

    隨著江城發展壯大，一座又一座高樓大廈拔地而起，一批又一批高學曆人才紛至遝來，江城終於不再需要這些化工企業。

    越來越多的江城人把改變他們生活的化工產視作豺狼虎豹，汙染環境、把人當機器，各種各樣的批判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直到最後，所有的江城人都在批判著這些企業。

    這些企業的老板，突然發現整座城市已經沒了立足之地。

    市政府的領導大筆一揮，所有的化工企業遷至位於江城下遊地區的楊集鎮。

    隻有最沒本事的人才會進入這樣的企業。

    整座楊集鎮都蒙著一層灰。

    窗戶是灰色的，門是灰色的，就連行道樹的葉片也是灰色的，隱約透著些許枯黃。

    化肥企業大門口的景觀樹，居然因為缺肥幾近枯死。

    企業圍牆上掛著一塊銘牌。

    上書： 世界五百強。

    街上的行人呼吸著霧蒙蒙的空氣，每踏出一步都會激起一陣灰塵，他們的頭發發上、灰藍色的工作服上都沾染著一層薄灰，所有人在進家門之前必須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拍打自己的衣裳，抖落滿身塵土。

    風起，塵揚。

    許多易拉罐在地上盲目滾動，不知道用來擦過什麽的紙巾，在半空中起伏，滿地煙頭亦不知何處是歸處。

    不管什麽天氣，楊集人習慣帶一把傘，方便遮灰。

    沒有打傘的顧遠與蒲小貝顯得格格不入，帶著來自大城市的貴氣。

    顧遠捂住口鼻，聲音發悶。

    “隊長，有發現什麽嗎？”

    “有。”

    “什麽？”

    “灰很大，眼睛有些濕潤。”

    “回車裏等吧。”

    二人折返來到車前，不過剛剛停下數十分鍾的車輛已經變成灰色，擋風玻璃模糊不清，無法看清前麵的路況。

    小貝隊長發動車輛，噴出些玻璃水，打開雨刷，卻不料擋風玻璃上出現道道泥痕。

    “這些化工企業早晚給他取締，就該死！”

    小貝啐了口唾沫，作為土生土長的江城人，他從小接受的教育讓他對這些化工廠深惡痛絕。

    “哐，哐，哐。”

    外麵傳來拍打車窗的聲音。

    小貝揮手示意來者上車說話。

    車門打開的一瞬間，一股灰塵湧了進來，帶著一股刺鼻的味道。

    “報告，楊集警所所長楊文廉前來報到。”

    來人剛鑽進車裏，舉起手敬了個禮。

    “你好，辛苦楊所長。你們那邊有什麽發現嗎？”

    顧遠回禮。

    “暫時還沒有發現。倒是之前有些情況，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楊文廉神情有些遲疑。

    “盡管說。”

    “經過一輪排查，我們發現這個月各個化工廠都有許多員工毫無征兆的曠工，數量遠超往年同期數量。我們感到有些不對勁，於是摸排了所有的化工企業，沒有人員流動的跡象。一般來講這些工人即使離職也會選擇其他工廠上班，因為他們本身也沒有其他謀生手段。我們調取各個廠區的監控，沒發現這些人的蹤跡。”

    “簡單來說，這些人莫名其妙消失了？”

    “是的。”

    “化工廠那邊怎麽說？”

    “他們說以往也有人不打招呼直接離職走人，以為是正常現象，隻是這個月人數多些。”

    “車站、高速口這些地方查了沒有？”

    “查了，沒有發現。”

    “許多是多少？數字？名單？”小貝隊長突然插進來。

    “二十四家企業，一共二百四十人，每家單位十個人，名單還在統計。”

    顧遠聽著這個數字，內心有些不平靜。

    按照那些鬼物以往的作風，應該是逮著一隻羊往死裏薅羊毛才對，現在它們已經可以理智分析，選擇影響最小的方式來獲取食物。

    它們在隱藏自己。

    小貝隊長露出一副思索的模樣，手下意識揉搓著下巴的胡茬。

    車內安靜下來，片刻過後，小貝突然問道：“楊所長，這附近有沒有屠宰場或者肉聯廠？”

    楊文廉聽到這個問題，眉頭緊鎖。

    顧遠有些不明白這個問題的意義。

    “楊集鎮沒有，不過東北方向十公裏有一家屠宰場，負責給各家企業食堂供應肉豬。”

    隨後楊文廉又試探著問道：“蒲隊長，應該不至於到那種地步吧？”

    “希望如此。”小貝淡淡回了一句。

    在一旁聽著二人猜謎一樣問答的顧遠恍然大悟。

    兩百四十人，如此大規模的宰殺必然會有很大的血腥氣。

    屠宰場或者肉聯廠確實是最合理的地方。

    根據他們的對話判斷他們的意思並不算難，難的是在信息極度缺失的情況下，生生找出一條合理的邏輯鏈。

    這不隻是基於現有信息的邏輯推理，更多的是基於經驗的直覺判斷。

    “顧遠，通知小隊成員集合。我們兩先去摸一下屠宰場的情況。”

    “是！”

    “楊所長，我們要趕往屠宰場，你先回去，盡快把失蹤人員名單給我。”

    楊文廉猶豫片刻。

    “蒲隊長，這是我的轄區，我跟你們一起去，我是龍國衛戍軍特種部隊出身。”

    龍國衛戍軍，龍國兩百三十萬軍隊中的精銳之師，衛戍軍的特種部隊更是精銳中的精銳，毫不誇張的說，每個特種兵都是其他部隊兵王眼中的兵王，是常人眼中的超人。

    小貝隊長微微歎了口氣。

    “班長，這是超出你想象的對手。回去吧，這是命令！”

    “是！”

    楊文廉下車離去。

    身形微駝，左腿微跛。這是他的勳功章。

    車輛發動，向著東北方向疾馳而去。

    灰蒙蒙的街道上有人敬禮目送車輛遠去，身形微駝。

    ......

    十公裏說遠不遠，也就是一腳油門二十分鍾的事情；說近也不近，車輛尚未普及，人們靠著雙腳丈量土地的時候，大約要走上幾個小時。

    “佩甲。”小貝在距離屠宰場大概兩公裏的地方停車，打算徒步走過去。

    說完這句話，小貝下車向前走去。

    顧遠毫不猶豫穿上“目擊者”。

    雖然會浪費一些能量，但要知道這次的對手有可能是長明階段的鬼物，如果是遭遇戰，以顧遠如今的實力恐怕來不及穿上戰甲。

    “隊長，你沒帶甲？”

    此時顧遠才發現小貝隊長居然沒拿手提箱。

    “帶了。”

    小貝隊長扯開領子，露出一個玉質平安扣，去地府培訓前並未見他帶過。

    “守望者？”

    “嗯。”

    “是哪一宿？”

    “亢宿，你小子從哪兒知道的？”

    “戴露蟬隊長告訴我的。”

    二人雖是在聊天，腳下並不慢，他們並未沿著馬路前行，而是直接從馬路兩邊齊腰的草叢中穿過，二人趟過地方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沒有壓倒任何一棵雜草，隻似一陣風掠過，草叢微微擺動。

    “隊長你什麽時候去拿的？”

    “拿？我需要去拿？勞資晉升長明之後，後勤部乖乖把剩下的全部給爺送來，任爺挑選。”

    小貝隊長滄桑的臉上露出一個的得意的笑容。

    “那為什麽你要選平安扣？這玩意兒不一般是小孩子才戴嗎？你看看戴露蟬隊長的戒指，多霸氣。”

    “你懂什麽。我家婷婷喜歡這個樣式。”

    小貝隊長一臉幸福的模樣，顧遠看的有些膩歪。

    “你不穿嗎？”

    “太費...咳咳，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會被秒？”

    顧遠聽得清楚，他最開始分明是想說太費力氣。

    說著說著，二人已經看見屠宰場的輪廓。

    走到近處，二人方才看清，屠宰場裏麵停著一輛凍箱卡車，大概一二十個人在往卡車上麵搬箱子，每個人裏著連帽衫，外穿軍大衣，大熱天帶著帽子，辛勤忙碌。

    卡車駕駛室坐著一個同樣打扮的人，卡車的音響似乎改裝過，聲音奇大，正在播放一首人盡皆知的搖滾樂，駕駛室裏的人，伴隨著音樂有節奏的舞動身體。

    顧遠和小貝趴在圍牆外圍的草叢裏，觀望著圍牆內的情況。

    “隊長，看駕駛室，就是那個人。”

    顧遠指著駕駛室說道。

    “草，別指！”

    就在顧遠抬手指向駕駛室的一瞬間，駕駛室內的人停下動作，猛地看向顧遠的方向。

    “糟了！你快走，通知部隊，火力覆蓋，飽和打擊！”

    小貝隊長暗大吼一聲。，一把將顧遠向身後遠遠丟去。

    下一刻平安扣亮起，銀白機甲驟然附身，與戴露蟬的機甲樣式一模一樣。

    “跑！”

    顧遠在駕駛室的那隻鬼看過來的一瞬間就已經知道自己闖了大禍。被小貝丟出的他沒有猶豫，落地的一瞬間就已經開啟全功率模式，向停車的位置逃去。

    他知道自己留在這裏幫不上隊長什麽忙，現在最關鍵的事情是把消息傳出去。全功率無法持久，屠宰廠內足足一二十人，哪怕這些人全是點星階段的鬼也足夠將他磨死，必須要找車。

    “江城衛戍部隊注意，這裏是‘走近科學’小隊。”

    “收到，請講。”

    “楊集鎮屠宰場發現大批鬼物，為首者疑似長明階段鬼物，請求火力覆蓋，飽和打擊，坐標東經一百一十五度三分，北緯二十九度。”

    “收到，我方人員是否撤離現場？”

    顧遠剛想回答，突然發覺身後已經有鬼物追了上來。

    羊身人首，腋下有眼，速度奇快，除了長相不同，其他與當初在威遠鎮的那隻外形特征一模一樣。它的身後較遠處還跟著一隻猿猴鬼，腰間背著石槍。更遠處是十八個狂奔的身影。

    兩隻星繁，十八個點星！

    此時顧遠終於可以確定，這些鬼物是有族群的！

    顧遠堪堪躲過一擊。立馬回應。

    “我方人員已被包圍，無法撤離！此次通訊過後，無線電將會進入靜默狀態，我會全力拖住鬼物。”

    “重複，我會盡力拖住鬼物。”

    “向我開炮！”

    他幾乎是在嘶吼著。

    “衛戍部隊收到，一分鍾內導彈抵達戰場。”

    “再見，同誌！”

    無線電陷入靜默的一瞬間，一隻石槍射向顧遠的背部。

    有過與猿猴鬼同族戰鬥經驗的顧遠，順手抽刀格擋石槍，想要借助石槍的力量讓自己更快。可他的戰刀與石槍接觸的一瞬間，羊身鬼的利爪已經襲來，是抓向他的大腿。

    鬼物不想讓他逃！

    另一邊，小貝的銀色機甲上滿是爪痕，機甲正在緩緩自動修複。

    小貝看著眼前的鬼物，它甚至未曾脫下衣服，摘下手套，臉上掛著笑意。

    “你這身甲胄，我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影子。”

    小貝瞳孔微微放大，眼前的鬼物在和他說話。

    這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