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江大校園十分安靜，除了少許大四畢業後留校考研的學生外再沒有其他人。

    “abandon abandon abandon 拋棄，放棄…”

    湖心亭隱約傳來幾聲讀背單詞的聲音，聲音毫無波瀾，枯燥乏味，和江城的夏天一樣。

    顧遠看了看身邊的李琦，似乎想要說點什麽，尚未來得及開口，李琦已經提前開口吐槽。

    “湖心亭背單詞，酸，太酸了！就會一個abandon，還背的辣麽大聲，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在背書，怎麽好意思的？簡直丟我們江大的人！”

    語氣抑揚頓挫，短短一句話音調起伏變換如同浪花翻湧，一開口就知道是老陰陽人了。

    顧遠尚未說話，湖心亭中再度傳來聲音。

    “阿偉，好無聊，我們打個賭，比比誰背的單詞多。”

    雖未瞧見這姑娘是何等模樣，隻聽這聲音黃鶯出穀般清脆明亮，便會覺得這姑娘是位清麗的美人兒。

    “太簡單了，換一個吧。”

    如果說之前背單詞的聲音是黑白色的，現在他的聲音就是翠綠色。

    “換什麽？”

    “你說一個單詞，我不僅告訴你是什麽意思，我還告訴你是第幾頁第幾列第幾個。”

    “這個有意思。賭注呢？”

    “輸的人喝一杯水。”

    “來！”

    顧遠側過頭瞅了一眼李琦。

    “賭書消得潑茶香。滿意了？”

    “呸！我要有這麽個女朋友，早特麽讀博士了！還賭書？酸！太酸了！”

    也不知道他說的是是湖心亭裏的人太過酸澀，還是自己恰了檸檬。

    二人繼續前行。

    足球場上，體育生還在緊張的訓練著。

    平時足球場上應該是一對一對的情侶互訴衷腸，或者是各種各樣的社團開展社團活動，反正就是沒機會給他們踢足球。

    訓練很辛苦，尤其是在這種天氣，但沒有人抱怨，一來是享受這無人打擾的時光，二來他們需要踢出一個未來，踢球就是他們未來的生存之道，他們在掙命。

    不知是誰大腳把足球踢出場外，足球滴溜溜滾動著，恰巧滾到李琦身前。

    “哥們，把球踢過來！”

    足球場上有人呼喊著。

    “好嘞！接好了！”

    李琦後腿三四步，滿臉興奮，猛地加速，拔腿就射。

    動作很猛，但是行內人一眼就能看出李琦屬於不會踢球的人，正經人哪有用腳尖踢？

    不會歸不會，但力量確實大。

    接近八十米的距離，空中的足球沒有絲毫旋轉，如同子彈一般直掛死角。

    “臥槽！”

    球場上有人喊了一聲，那是守門員，他甚至沒有看清球是怎麽過來的，隻聽見“嗖”一聲，回頭時就看見足球掛在球網上，球網被崩斷了幾根線，正好掛住足球。

    “臥槽！”

    “臥槽！”

    球場上的其他球員也反應過來了。

    “三分鍾，我要他全部信息！”

    場邊貌似教練的男人喊了一聲。

    再回頭時，踢球的人和他同伴已經消失不見。

    終究已經不再是一路人。

    由於是臨時起意，來時並未告訴任何人。顧遠本打算去看看池叔，卻發現無人在家。

    他本打算打個電話給池叔，電話號碼撥到最後一個數字又停下，默默收回了手機。

    也罷，興起而至，興盡而歸。

    池叔教的。

    也不知道為什麽，不管成績好壞，畢業以後的學生總是想回母校看看的，兜兜轉轉，回到起點，再感慨一句物是人非似乎總是常態。

    既然有湖心亭，自然是有湖的，獨屬於江大的湖，所以江大真的很大。走完一圈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一個下午。

    “老黃拉麵？”

    “走！我要吃兩碗！”

    顧遠口中的拉麵館並不是多麽高檔的麵館，是在江大的後街，隻是一個叫老黃缺牙老頭，一塊破破爛爛的招牌，一碗香噴噴的牛肉麵。

    以往來校後的第一餐以及離校前的最後一餐，他都會帶著池魚和李琦來這裏。

    他在這裏認識李琦，也在這裏認識池魚。

    “喲！你們兩個小子怎麽來了？”

    隔著老遠，老黃便看見顧遠和李琦，破鑼般的聲音回蕩在整條後街。

    “老黃，這不是饞您這一口了嘛！”

    李琦笑嗬嗬的回應著。

    “嘿！臭小子，話說的好聽，畢業之前也沒見來我這兒一趟！老頭子還以為你們把我忘了！尤其是你，顧小子，沒良心的狗東西，多久沒來了？”

    老黃有些凶巴巴的，顧遠卻很開心。

    剛來學校的時候，家裏一個月就給三百生活費，顧遠是老黃這裏的常客，因為老黃家的饅頭量大還便宜。

    後來老黃招了顧遠當服務員，每個月都會發上千來塊的薪水，顧遠的生活才好了起來。

    顧遠心裏明白，就這麽個不過七八平米的小店，哪裏需要什麽服務員呢？

    老黃嘴上罵的凶，心裏卻是開心的。

    “我的錯，我的錯，您老別生氣。”

    顧遠低眉順眼認了個錯，順手就抄起麵攤上的勺子盛了兩碗骨頭湯，美美地嘬了一口。

    “嘖！還是那個味兒！”

    “你小子是真不客氣啊！要給錢的。”

    老黃雖是吹胡子瞪眼叫嚷著，卻也沒攔著。

    “給給給！現在顧遠可有錢，你看看這是顧遠給您買的衣服。”

    李琦在一旁笑嘻嘻的說著，從背後拿出兩個禮品袋獻寶似的遞了上去。

    老黃有些好奇，伸出手接過去，又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接過袋子瞅了一眼。

    “喲？還是牌子貨！香奈兒！”

    “發財啦？”

    老黃的聲音逐漸收斂起來，似是怕旁人聽見。

    “沒有，也就一個月兩萬。”

    顧遠撓了撓頭說道。

    “我還以為多少呢？老頭子我就這麽個小店一個月也有小兩萬，可沒像你們這麽膨脹。”

    老黃的聲音愈發小了，倘若二人不是進化者甚至根本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麽。

    “沒亂花，孝敬您是應該的。”

    “退了退了！我這兒是麵館，又不是t台，你給我整身這個幹嘛？”

    老黃把衣服塞進李琦懷裏，連連擺手道。

    “嘿！以前怎麽沒發現？老爺子懂得還挺多，緊跟實事。特地給您選的，是顧遠一番心意。”

    李琦又塞進老黃懷裏。

    “大了！太大了！這衣服我穿不了。還是拿去退了，太浪費了。”

    老人家總會想出各種各樣的理由推脫來自小輩的善意。

    “不可能，專門拿著您尺碼去的。”

    “小魚兒家裏條件好，以後顧小子結婚、買房、買車、彩禮都得花錢。這時候正是攢錢的時候，可不能大手大腳！”

    老黃拒不肯收，再三推脫

    被逼無奈，李琦索性托起裏包裝在老黃手上故意蹭了一下。

    “別說了，你手上油都掉衣服上了，退不了！你留著。老三樣，趕緊上麵上菜，我和顧遠大老遠趕過來一天沒吃東西了。”

    “你們呐！年輕人就是大手大腳。”

    老黃搖搖頭歎息著

    顧遠在人情世故方麵比較木訥，李琦比較擅長處理這些事情，一番極限拉扯，最終老黃還是收下了衣服。

    老黃嘴上嘟囔著浪費，手底下卻不慢。

    不過五六分鍾，兩碗麵，一盤醬牛肉，一碟小鹹菜就已經擺在桌上。

    夕陽西下，兩個少年美滋滋的嗦著麵條，一位老人坐在一旁笑眯眯的看著。

    “剛出社會就兩萬，幹什麽活兒？”

    老黃問了一句。

    “我們去當…”

    李琦剛想說去當兵，卻發現對麵的顧遠碰了一下自己的膝蓋。

    “去當老板，開了家公司。”

    李琦裝作噎了一下的樣子，頓了頓說道。

    老黃隻是年邁，卻不昏聵，將一切看在眼裏，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又問了一句。

    “沒幹啥壞事吧？”

    “哪兒能？不瞞你說，我們公司就在市政府旁邊，哪兒敢幹壞事？”

    “那就好。”

    老黃咧著嘴笑著。

    牙又少了幾顆。

    顧遠看的很清楚，下意識說了一句。

    “公司剛剛成立，前麵一段時間一直在出差，事兒比較多，沒抽出時間來看您，明天還得去出差，等您老生辰再來看您。”

    “你們這個年紀忙一點兒好，可不敢閑下來。等到時候老頭子過生日你們得早點來，幫忙打打下手。老咯，自個兒辦不了那麽多事兒。”

    “好嘞。”

    李琦和顧遠二人齊齊應了一聲。

    眼看著二人麵條快吃完了，老黃起身走向麵攤，頭也不回的問了一句。

    “還和以前一樣？不要蔥，多放香菜是吧？我給你們多盛點兒湯，打包麵也不會坨。”

    顧遠神色微微黯淡。

    “不用了。”

    “咋？小魚兒現在不吃香菜了？”

    “不是。她…她出國留學了。”

    老黃看見顧遠有些不開心的樣子，開口問道。

    “好事兒啊！咋不開心？”

    “她要去很久，有點想她。”

    “沒出息！”

    ……

    後視鏡中已經看不見老黃佝僂的身影。車內沉默無聲，車窗外的景物飛速掠過，馬路邊的路燈和霓虹燈被拉扯成一塊一塊光斑。

    明天是新的一天，江城小隊將再度集結。

    “都回不去了吧？”

    “是啊，都回不去了。”

    一問一答，二人驅車疾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