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你……油點菜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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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搶風頭,拉踩捧……這種事情可太多了!文人又相輕,出身文宗大集體的孟教員可是門清兒。但他有城府,也不說破,任由這些少年去表現。
    “當然可以……”孟教員說這一句就夠了,默認了夏承蔭的行為。
    夏承蔭大喜,根本不管其他人的想法,立刻朗聲誦起來——
    “蕭瑟人間萬物哀,乾坤但有暗香來。寒枝偏愛霜雪色,不與百花一道開。”注:摘自網絡新詩,如有不妥請告知)
    孟教員聽罷,眉毛微微一動。他不知道夏承蔭的底細,但看這小子信口吟誦,聲音倒是不小,卻沒什麽情感味道,暗想不是此人親作。無論是擅自“拿來”的詩作也好,還是他人甘心奉上,這種做法都屬於“捉刀”。
    捉刀,曆來是文人們最不齒的。孟教員臉上卻不露痕跡,他略一沉吟,便微笑著開口道:
    “此詩不錯。同樣寫冬花品質,合韻律、用詞也恰當。”
    孟教員看似說得簡單,其實是非常得體的。他隻就詩論詩,又點到為止,一方麵不把詩中含義說盡,留給同樣要作答的周道安回答的空間,另一方麵又不表露自己任何立場。
    可在夏承蔭看來,這評價可就大大地不夠了——自己用詩來和詩,要拿捏好前麵一首詩的內涵,又要體現不同和延展……這首詩難道還不好嗎?偏愛霜雪色,這寫的多好啊……這老頭子怎麽有眼不識金鑲玉?
    想要的效果沒達到,夏承蔭不甘心,決定加一把火……
    “多謝教員誇獎。學生夏承蔭,家父夏望溪,一點家學淵源罷了……”
    前麵的謝和後麵的謙都是廢話,隻有中間自報家門是重點。孟教員哪裏聽不出來?於是他也“哦”了一聲,略微拱了拱手,道了句“原來如此,久仰了……”
    其實對於孟教員而言,說到這裏已經是非常客氣了——你老子是夏太傅沒錯,我也給夏太傅幾分麵子,說聲“原來如此”,算是肯定你的“作品”了。但我自己也是文宗出來的,在文學圈裏不論職位,道一句“久仰”就夠客氣了。
    但,在夏承蔭看來,對方又沒回答出符合自己預計效果的台詞!頓時臉一垮,內心不喜!
    不過,他也不是傻子,頂撞教員的話是不會說的。你不識貨,我以後還有機會找識貨的……但,小爺的回答肯定比其他人要厲害多了!對了,我還得狠狠踩這個不像話的周家小子一腳——此人太過可恨,居然仗著是地頭蛇,掃了我們夏家的麵子。本少爺提前來到予章,可花了不少功夫了解這小子的背景。哼!還以為這小子如何了不得……西周又不是東周,算個逑啊!我惹得起!
    想到這裏,夏承蔭立刻把矛頭對準了周道安——
    “輪到你說了!不過我剛剛詩中的含義你不能再說,否則就是拾我的牙慧。而且,文字科本就是考文采,你既然是高段學生,寫首詩的水平應該有吧?”
    一連串咄咄逼人的話語,讓孟教員終於皺起了眉頭。他看了一眼兩位學生,心道這二人之間難道有宿怨?這夏家少爺未免也太不懂事了,借我的口試來出風頭,還想趁機報複他人?
    孟教員雖然世故,卻並非是非不分之人,正要出聲為周生找台階,那邊周道安卻已經開口了。
    這一開口,沒有別的話,直接就是一首詩誦念而出——
    “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此詩一出,滿場皆靜。
    什麽叫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同樣是七言絕句,周道安所“作”的這一首詩,要比夏承蔭所“作”的,高出了好幾個檔次。當夏承蔭的詩歌中還在孤芳自賞時,周道安的詩歌已經把胸懷放到了博大處。相比之下,前者的孤芳自賞就像是顧盼自憐了,顯出小家子氣。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孟教員喃喃地念叨,加上前麵的兩句,使他忽然想起自己師兄弟一行十一人,連同恩師任夫子一同被迫離京時的景象,當時不正是夕陽斜掛、一行人卻結隊往東南嗎?那時候的心情又是如何翻滾不得平複啊……可老師當時是怎麽說的?世間事,人力不可為之者不知凡幾,合道,則不惜此身,死而無憾。自己這一幫人,不就是帶著“化作春泥更護花”的理想來到這古老的文鄉嗎?
    “此乃傳世之作!”孟教員眼角微濕,臉上卻淡淡地笑起來。這一笑不再是職業笑容,而是由衷的,“之前充作考題的詩,前兩句雖也表情,但更重於後兩句的感悟。夏生的詩雖合前兩句意味,卻無後兩句境界。周生之詩,非但承合考題,且更進一步,胸懷更大啊……”
    這評語一出,在場眾人才全部反應過來。周道奇立刻帶頭鼓起掌來——自家兄弟的場肯定要捧啊!而且打擊了夏家小子的氣焰,真是爽也……
    夏承蔭的臉色就甭提多難看了,他原本以為自己給周道安出了個難題,最好是讓他羞愧難當,自行退出文字科,再不濟也要激得他失掉分寸,和自己吵一架,扮足無能狂怒者的醜態,最好還可以動手,那麽自己的家奴老長,就能教訓他一頓……
    可是,自己的做法不但沒打擊對方,反倒是給了對方一個巨大的陪襯!自己就像是一塊墊腳石!
    怎麽可能!周家小子不就是個無能的廢物嗎?隻會死讀書,哪裏聽過他有什麽詩才?!對,這一定不是他的作品……
    有的人眼睛總是長在別人身上,老雙標了。
    “我專從文,尤好詩歌,在文宗時,見於記載的詩作無不讀之。此詩水平之高,若為宿作,一定會見於記載。因此,本人可保證,此詩從前絕未麵世……”
    沒等夏承蔭開口質疑,孟教員那邊已經說話了。這算是給周道安背書了——當然,也是實話實說。雖說孟教員也對夏承蔭觀感不佳,但在他看來,勝負已分,沒有懸念,夏承蔭再糾纏下去,隻會越來越丟臉。小子丟人事小,連累他老子夏太傅也丟人,那就影響太不好了。
    “不過,我觀周生年紀輕輕,為何會有如此感慨呢?仿佛經曆了許多挫折……否則如何能在詩中帶有滄桑之味?”孟教員肯定完了周道安,卻也有內心疑問,想了想,還是當下問了出來。
    “回先生:後生以為,世事繁雜,絕不可能一一經曆。但不經曆,難道就不可知嗎?魚遊於江湖,人知其樂,不需為魚也可知曉。人的見識,可以通過讀書、思考、推測、辯證等渠道增長。依賴事事經曆,不能舉一反三,就算壽命千年,也無法經曆完全啊……”
    這回答是周道安已經想好的,其實不算正麵回答,卻在理,任誰也挑不出毛病來。既然自己穿越了,那麽不用“拿來主義”豈不是白費自己前世的所學?名詩名篇,周道安肚子裏可有不少存貨,該用就得用!比如現在,打擊了對手,獲得了老師的認可,用得其所……
    果然,孟教員聽了周道安的話也點了點頭,撚著短須說道:“沒錯,周生所言可近於理也!難得,難得。”
    這話的意思是,周道安的那番“狡辯”很有哲學的味道了。即便你去從事“理”字科,也會有作為的。
    周道安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到誇獎,可把夏承蔭的鼻子都氣歪了。不過他再怎麽氣,眼下也想不出別的辦法再扭轉敗局,在場看戲的人又多,在夏承蔭的眼裏,這些人的表情仿佛都在心中嘲笑自己……他一臉漲紅,重重地一甩袖子,轉身走了。
    孟教員看到夏承蔭的樣子,不禁搖了搖頭。自己已經給他留了麵子,再不滿,也沒辦法。至於夏太傅,沒什麽交情,他們這十一個人可都不會怕的。
    一轉臉,孟教員對周道安的笑容已經完全真誠——這樣的詩才,自己可要好好把握啊!
    “周生,三道題你都回答完畢,沒有可挑剔的地方,尤其是最後一題,看得出你詩才超群。入我文字科毫無異議,我現在就給你錄名……”說罷,孟教員親自接過另一位幫手手裏的花名冊,鄭重地寫上了周道安的名字。
    “周生,主修選定,輔修功課可有眉目?”寫罷,孟教員對自己這位未來的得意弟子已經開始關照了,關心起他的選修課來。
    “回先生,我還未決定。不知先生有何建議?”周道安恭恭敬敬地說道。別說他確實沒確定,就算確定了,也要讓老師把建議說出來啊!
    “好說。我先問你,對未來可有打算?是否想事舉業?”孟教員笑眯眯地問道。
    周道安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說——
    “家門淵源延續的重任在肩,學生恐怕以後是不會走文舉這條路。不過就算修行,要有所成就,也不能忽視文化。何況學生對文學很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