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忙趴在了床前，急切地盯著巫衍道：“衍兒，你睜開眼睛看看哥，好不好？哥以後絕對不會把你一個人丟下了，絕對不會，你原諒哥好不好？不要嚇我。”

    巫衍費力得睜開了雙眼，她燒得有些迷糊了，眼前出現了幻覺。

    就算是這般難受的時候，她依然笑著對巫行道：“哥，我們這是到哪了？我為什麽看到了漫天大雪，我們是來了山上嗎？”

    巫行沉默了一瞬，臉上的表情默哀大於心死：“對，我們到了山上，你不是說，想要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嗎？哥這就帶你去。”

    巫衍的目光已經漸漸失焦，她仿佛看著近處，卻又仿佛看向遠方。

    她輕輕地開口，聲音細若蚊蠅：“山上……山上好，沒有人……就是有些冷。”

    巫行連忙將她的手拿出來，繼續給她輸送著熱量，對她道：“有哥在呢，一會兒就不冷了。”

    “嗯……好暖和……”巫衍的聲音越來越小，眼睛也緩緩合上。

    巫行看著她閉上的眼睛，和逐漸衰弱的呼吸，終於忍不住，將頭埋了下去。

    黑白無常的身影，漸漸在屋裏顯現，他倆看著巫行趴在床上的背影，對視了一眼，沒敢出聲。

    良久，黑無常終於看不過眼，想要過去勸勸，可是剛剛邁出步子，便又被白無常拉了回去。

    黑無常回頭看著夥伴，眼神中有著疑問。

    白無常歎了口氣，殿下現在正是傷心的時候，老黑又不會說話，萬一又說錯了什麽，恐怕自己也要跟著遭殃。

    於是他製止了黑無常的動作，自己走上前，輕輕地喚道：

    “殿下，大人雖然走了，但是這一世過得也算是平安順暢，讓她好好去投胎吧，下輩子應該可以過得更好。”

    巫行沒有出聲，隻緩緩抬起頭來，回頭看了白無常一眼。

    他的眼睛依然通紅，隻是所有的悲痛卻都收了起來，仿佛在埋頭的那一會兒，便把所有的情緒都釋放了出來。

    然而白無常知道，這不過是表象而已，殿下本想護大人一世順遂，下輩子能投個好胎，卻沒想到，僅僅離開了幾天時間，便讓人趁虛而入，讓他怎麽能不自責後悔呢？

    隻是，他是秦廣王，即使心中有再多的悲痛，也隻能埋在心裏。

    巫行看到白無常，淡淡道：“你們是來帶她走的嗎？”

    白無常沉默了一瞬，對他鞠了一躬道：“是的，除此之外，殿下您也要回去，你擅自傷了凡人的性命，這件事被上麵知道了，派我們來……帶您回去。”

    白無常挺著壓力，艱難地說完，本以為會迎來秦廣王的一頓怒罵。

    然而秦廣王殿下這次卻十分冷靜，他點了點頭，對黑白無常道：“那麻煩你們等我一會兒，幫我將她好好安葬了，我去去就來。”

    說著，便不見了蹤影，白無常緊隨一步，又堪堪停了下來，他知道殿下去了哪裏，也知道根本無法阻止他。

    他歎了口氣，將巫衍的魂魄勾了出來，鉤出來的魂魄渾渾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黑白無常將巫衍的屍首葬在了院子裏的樹底下，為她立了碑。

    做完這一切，巫行也回來了，身上帶著濃鬱的血腥氣息。

    他隻看了一眼巫衍的墳墓，便率先消失在院子裏，從始至終，都沒有回頭看巫衍的魂魄。

    黑白無常對視一眼，帶著巫衍的魂魄，跟了上去。

    快到秦廣王殿時，秦廣王停下腳步，沒有回頭，隻對黑白無常道：“你們帶她去投胎吧，記得幫她找個靠譜的人家。”

    “是。”

    等黑白無常應下，秦廣王便頭也不回的走進了大殿。

    秦廣王因為在人間傷了人類的性命，受處罰關了很久的禁閉，等他能夠出來，再次來到人間，找到巫衍轉世的時候，她已經長成一個大姑娘了。

    這一世的她，名叫林歸一，生在富貴人家，即使沒有了他的庇佑，也從小順風順水，沒有吃過苦。

    然而秦廣王在關禁閉的日子裏，曾經通過命軌查看過她這一世的命運。

    雖然前半生過得無憂無慮，然而卻從小生了個男孩性格，身處亂世，卻沒有渾渾度日，而是男扮女裝，進入了軍校。

    可是，軍校處處存在著危險，林歸一在一次護送寶物的過程中，不幸犧牲，死的時候，年僅十八歲。

    看完林歸一這一世的瞬間，秦廣王便下了個決定，絕不會再讓她這麽年輕就死去，怎麽也要多看看這世間的繁華。

    於是秦廣王化身了林歸一的教官，還是取名為巫行，但是他因為之前的衝動，被剝奪了法力，所以，這一世的他，與凡人無異。

    沒了法力的巫行，隻能用自己的方法，改變林歸一的命運。

    於是在見到林歸一的第一麵，便處處為難她，想讓她知道軍校的凶險，早點回家當她的大小姐。

    然而她畢竟是判官，不管轉世成為誰，骨子裏的堅韌，總還是存在。

    所以，不管巫行怎麽為難她，她都堅持了下來。

    直到野外訓練的時候，林歸一向巫行剖白了自己的內心，巫行才明白，他已經不再是前世那個處處需要他庇佑，想和他一起歸隱山林的巫衍了。

    這一世，她是林歸一，一個抱著保家衛國的偉大誌向的獨立的人。

    於是巫行沒有再為難她，而是極盡全力幫助她提升自身的能力，並幫助她脫離險境。

    當初他收到運送寶物的指令時，便用了點迷藥，讓林歸一睡了過去，而他帶著軍校的學生，去完成這次的任務。

    隻是，他沒想到，她還是跟來了，但值得慶幸的是，她沒有像自己在命軌中看到的那樣魯莽，而是學會了用計謀，最終還是脫離了險境。

    他以為，這次的事情過了以後，她便不會再有生命危險，可是，命運哪是這麽容易改變的。

    原來，這次運送寶物時，前來截取寶物的人，正是給他們下達命令的軍校校長——李延晟。

    他一邊承擔著運送寶物的使命，一邊監守自盜，派人去竊取寶物，以為這樣便沒有人會懷疑他。

    按照原先的命運，他這次原本應該成功的，隻是有了巫行的摻和，他這次竊取失敗，而且被查到了破綻。

    於是李延晟求到了林歸一父親的頭上，希望他看在多年好友的份上，幫自己躲過追查。

    然而林歸一的父親一生廉潔，從來不肯做這種欺上瞞下的事，所以毅然拒絕了幫忙，而且勸好友去自首。

    但是李延晟既然敢做出這樣的事，又怎麽會甘心去自首呢？於是他傾盡了一生的財富，買通了上下，偽造證據，將一切的事情都栽贓到了林歸一父親的身上，這才有了後麵的悲劇。

    所以，當林歸一再次死在巫行麵前的時候，他才會如此崩潰。

    他自以為是地籌謀了一切，以為可以改變命運，可是，命運跟他開了個玩笑，先給他希望，又讓他失望。

    可見，就算是十大閻羅，也無法脫離命運的擺布。

    林歸一在自己的回憶裏走了一遭，重新回顧了一遍這幾輩子的人生，以為自己可以大徹大悟，在內心築起銅牆鐵壁，什麽也無法再撼動她。

    可是在記憶的最後，當她看到巫行抱著她的屍首，終於流下眼淚的樣子，還是忍不住內心大慟。

    為自己這曲折的命運，也為了一直守護在自己身邊，卻屢屢事與願違的秦廣王殿下。

    此時，現實生活中。

    處理完冤魂的巫行，坐在林歸一對麵，一邊調息著自己，一邊觀察著林歸一的動靜。

    卻見她突然皺了眉頭，眼角滑下了兩行眼淚。

    巫行心中一慌，以為她哪裏不舒服，連忙抓過她的手腕查探，卻隻摸到了穩健脈搏，似乎比之前跳動的更加強健。

    身體沒事，那怎麽突然流淚了呢？

    他奇怪地抬頭，卻正好撞進了林歸一睜開的眼睛裏。

    他眼中一喜，出聲問道：“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林歸一沒有回答，隻有目光在他臉上細細搜巡著，仿佛第一次見他一般。

    她剛剛流了眼淚，眼眶還在發紅，眼神裏卻突然漫上了些喜悅。

    巫行不知道她這是怎麽了，正想開口詢問，卻聽她的嘴裏，緩緩吐出兩個字。

    “殿下……”

    巫行瞬間愣住了，臉上一片空白，所有的擔憂、緊張，全部不翼而飛，隻留下滿滿的震驚。

    倒是站在一旁的黑白無常反應極快，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激動地喊道：

    “大人，您都想起來啦！”

    林歸一看向他倆，笑著回道：“想起來了，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

    兩位鬼使幸虧不是人，沒有眼淚，否則，恐怕此時早已淚流滿麵。

    這一天，他們等了太久了。

    突然，一隻手掐住了林歸一的臉，將她的臉掰了回去。

    於是，林歸一的視線又回到了巫行臉上，隻見他終於像是緩過了神，隻是臉上的表情，卻嚴肅的有些過分。

    他冷冷地對林歸一道：“你再喚我一聲。”

    林歸一愣了一瞬，隨即笑了起來，乖乖地開口喚道：“殿下。”

    “……再喚一聲！”

    “殿下。”

    “再……”

    “殿下，殿下，殿下……我真的回來了。”

    林歸一如他所願喚了無數聲，越叫，越能感覺到巫行神色的緩和。

    她知道，她的殿下等這一天，等了太長時間，以至於真的等來時，會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終於，秦廣王殿下相信了眼前的事實，伸手將林歸一緊緊地抱進了懷裏。

    林歸一感受著他的懷抱，即使他們兩個確定關係以來，抱了不止一次，就連親都親過了無數次了。

    但她知道，這次是不同的，這不僅僅是巫行和林歸一的擁抱，還是跨越了幾百年的秦廣王和判官的擁抱。

    黑無常在一旁笑嘻嘻地看著，真心地為自家殿下感到高興，隻是突然被旁邊的同伴戳了戳。

    他回過頭，便見白無常悄悄對他道：“走啦，不要在這當地燈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