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4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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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保當初對魏廣德所提要求,或者說是試探,結果隻是部份滿足,部分拒絕,所以讓李太後認為魏廣德並不是合適的人選。
    是的,那時候馮保看似貪贓枉法的一些事兒,其實背後都有李太後的影子。
    李太後可不是殷實人家走出來的女子,而是生於窮困家庭,也就是一張臉長得好看,所以才有機會選入裕王府做侍女。
    而她,也成為典型的母以子貴的代表。
    明朝雖然是從民間選秀女入宮,然後或是入宮,或是嫁入王府,可這也不是平頭老百姓能接觸到的。
    所謂選秀女,家世清白之外,還得有一定的姿色容貌。
    但就這後一條,普通老百姓家的女兒,小小的年紀就要操持家務,哪裏可能達到選秀女的標準。
    實際上,這些被選入的女子,多是地方武官、小地主家女子為主,也隻有這樣的人家,才可能養出出挑的女子,經得起禮部和內廷的層層選拔。
    而更具優勢的地方豪紳和高級官員家的女子,大多會因為各種原因落選。
    孝懿莊皇後李氏,是朱載坖的發妻,為朱載坖生下一子一女,隻可惜全部夭折,而李氏也僅陪伴朱載坖5年時間,朱載坖登基後,將發妻追封為孝懿皇後。
    之後的陳皇後,是朱載坖的繼王妃,原本是嘉靖皇帝給裕王選的側妃,年輕貌美端莊,是錦衣衛指揮使的女兒,名副其實的大家閨秀。
    朱載坖登基後,陳氏被封為母儀天下的皇後。
    李太後父親是京郊一戶貧民,是個進城打工的泥瓦匠,因為生活困苦,所以把女兒送入王府做侍女,好歹有口飯吃,王府發的薪俸還能補貼到家裏。
    也就是進入裕王府幾年時間,李太後身上的鄉土氣息褪去,又憑借出色的外貌被裕王看上。
    而嘉靖皇帝的幾個兒子,要麽早夭,要麽子嗣艱難。
    即便是裕王,雖然也生有多個子女,但真正成活的也是不多,而活下來的恰恰就是李太後所生。
    自然,作為隆慶皇帝唯一的骨血,其中長子必然就會登基大寶成為大明的皇帝。
    而李太後也從一屆平民一躍成為皇帝生母,成為太後。
    在她生下朱翊鈞前,嘉靖皇帝哪知道有她這麽個人,又不是他為兒子選擇的王妃。
    從民間走來,自然是知道大明底層百姓生活現狀的,也知道百姓對官員們是個什麽評價。
    所以,對於馮保私相授受,賣官鬻爵的行為,她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根據官員們是否幫馮保的忙,來判斷官員對內廷的忠誠度。
    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
    馮保,就是她手下的一條狗。
    當然,馮保做出這些事兒來,也是拿捏馮保的把柄。
    什麽時候不需要他了,盡可直接拿下,也不算羅織罪名。
    內閣的張居正和魏廣德在對待馮保請求時候的態度,李太後知道,所以他更傾向於使用張居正。
    張居正幫馮保處理一些事兒,其實也是把刀柄遞到李太後手裏,所以她絲毫不擔心這把刀有一天會反噬主人。
    倒是魏廣德,李太後能動他的把柄並不多,主要也就是魏府參與商賈之事,有傷朝廷體麵。
    至於馮保哪些事兒會報到李太後麵前,自然還是李家的那些事兒。
    李太後又不是李家獨女,實際上她還有三個哥哥和一個妹妹。
    憑借著李太後的關係,他們自然也能得到外甥萬曆皇帝的封賞,隻是之後的事兒,要想繼續升官發財,可不得朝裏有人時刻提攜,保護著。
    而這些事兒,她都交給馮保處理。
    其實不止她的兄弟姐妹的事兒,還有一些請托到李偉那裏的事務,也都是馮保在幫著找人辦理。
    李太後現在問馮保對張居正新政的看法,其實也是為了權衡。
    馮保早年就入內書堂,也是因為書法不錯所以選入司禮監,逐漸成為內廷的大太監之一。
    作為有個有學識有見識的太監,馮保自然是李太後身邊重要的參謀之一。
    也因為他的特殊身份,讓李太後對他的意見也是非常重視。
    “娘娘,張太嶽的新政對於朝廷來說,其實是有利的。
    早在嘉靖朝時,朝廷就時常為財政困窘所迫,很多時候都是嚴閣老在拆東牆補西牆,勉力維持朝廷運轉.”
    其實,民間和低級官員,大多不齒嚴嵩所為,認為他是在向嘉靖皇帝獻媚,為了自己的權勢不顧天下黎民死活,縱容皇帝大肆浪費搞齋醮,興建廟觀。
    但實際上,朝廷高層心知肚明,就算不是嚴嵩,其他人做首輔,也必須保證嘉靖皇帝的需求,否則首輔位置不保。
    換個人,還是得保證內廷供應。
    嚴嵩其實被嘉靖皇帝看重,就在於他能在很艱難的情況下維持朝廷的運轉。
    他的這個本事,徐階也是學了多年才勉強學會。
    所以,在嘉靖末期,皇帝放棄嚴家後,徐階也能維持住朝廷正常而不至於因為沒錢讓朝廷停擺。
    張居正現在的改革,其實就是幫朝廷把該收的錢都收上來。
    之前,嚴嵩、徐階等人顧忌百官的態度,所以沒有這麽做,而張居正做了。
    “娘娘,太嶽的做法,其實是得罪百官而唯有利於朝廷。
    說實話,他的這些作為,非太嶽先生無人願意做。”
    分析完後,馮保最後總結道。
    “張居正已經為新政起頭,難道魏廣德、張四維他們就不能繼續順著這條路做下去嗎?”
    李太後不解問道。
    “難。”
    馮保很直接答道,“此事越到後麵得罪的人越多,隻會越來越難,甚至說舉步維艱也不為過,非有強力之人推動不可行。
    魏廣德應該也是看出來朝廷製度已經到了非改不可的程度,所以對於張太嶽主導之事,雖然不支持,但也不反對。
    以此來看,魏廣德是不會繼續進行下去的。
    一旦張太嶽回鄉丁憂,那之前所做隻是,魏廣德他們一定會放棄,不會繼續推動。”
    “這麽說,為了朝廷大計,他不能走?”
    李太後終於還是說出了她最關心的問題。
    “隻有太嶽當朝,已經開啟的新政才能繼續推行下去。
    一旦太嶽回鄉丁憂,則之前所做之事前功盡棄,即便等太嶽他日歸來,怕是也難再重新啟動。”
    馮保並沒有危言聳聽,而是實話實說。
    實際上,魏廣德如果真取代張居正,還真不會繼續進行改革。
    他會把眼睛瞄向外麵,利用萬曆朝這些個能打的將領,盡可能向外擴張,從夷人手裏搶奪錢財來豐盈大明國庫。
    曆史已經證明,封建王朝的改革,作為主導的改革家們需要付出的代價是極為慘重的。
    當然,這些馮保其實也懂。
    別覺得他身在局中應該看不到,其實他也沒有過多參與其中,隻不過是批紅、蓋印而已,所以還是能夠以局外人身份看出來其中凶險的。
    隻不過,李太後的首肯,他也不覺得有太大的危險。
    隻要李太後堅持,小皇帝也不可能違逆母親的意吧。
    有了這樣的想法,馮保也就從未考慮過之後的事兒,反而很樂意支持張居正。
    畢竟,在他看來,張居正的新政對朝廷是有好處的,可不是苛政。
    “你下去吧,哀家乏了。”
    在馮保說完以後,讓他沒想到的時候,李太後直接下了逐客令。
    之後兩日,張居正都沒有出現在內閣,內閣一應奏疏都是魏廣德和張四維在處理。
    雖然有些緊張,但還算井井有條,並沒有出現拖延的情況。
    朝政此時還是受到考成法的影響,各級官衙行政效率很快,也不拖遝,所有政令有條不紊發布著。
    這幾天有些敏感,魏廣德也不出去喝酒了,散衙就回家,早上也按時去內閣上值,從外界看上去,他已經準備好接替張居正成為內閣首輔。
    三日後,張居正終於向宮裏遞交了回鄉守製的奏疏,請求丁憂。
    奏疏在內閣,魏廣德票擬後派人遞進宮裏,不需要等著,和其他奏疏一起送入宮中。
    這,也是首輔該有的特殊待遇。
    “姐姐,我帶皇兒來看你了。”
    慈慶宮,李太後牽著萬曆皇帝走進來,先向陳太後行禮。
    朱翊鈞雖然貴為皇帝,但兩個母親麵前他就還是小孩子,即便剛剛才被生母罰跪了半天。
    因為張居正不入直,所以這幾天自然不會去文華殿監督萬曆皇帝的學業,混過講官的課後,小皇帝就開始淘氣,不去看功課,甚至作業也是草草完成。
    今日去文華殿,小皇帝因為晚起半個時辰,可不就把晚到了那裏。
    李太後知道了,直接把小皇帝拘進了慈寧宮一通訓斥。
    解救他的,還是馮保拿著張居正請求守製的奏疏。
    換內閣首輔這樣的大事兒人,李太後雖然已經在心裏有了決斷,但也不敢直接做主,所以順勢帶著小皇帝就到了陳太後這裏。
    內廷裏,兩個太後和皇帝必須保持意見一致。
    朱翊鈞的到來,讓陳太後很高興,拉著小皇帝就問長問短,絲毫沒有提起之前的事兒。
    文華殿和慈寧宮的事兒,她也有耳聞。
    但是李太後已經處罰過了,她也就不再做惡人。
    陳太後拉著朱翊鈞說笑了一陣,李太後這才拿出張居正的奏疏說道:“姐姐,剛收到首輔大人的奏疏,請求回鄉守製。
    我尋思著這是個大事兒,得和你商量商量再做決定。”
    “哦,妹妹是什麽意思?”
    陳太後平日裏不怎麽管前朝的事兒,所以都是李太後在看那些奏疏。
    在她看來,有內閣閣臣看著,就不會出什麽大事兒。
    畢竟他們有學識,知道如何處理朝政。
    再有馮保的司禮監盯著,也不怕有變故,畢竟內閣製度都多少年了,已經是一個成熟的政治製度了。
    不過今日李太後說起,陳太後還是打起精神,接過張居正的奏疏看了起來。
    其實,明朝選的秀女,許多都是識字的,畢竟家境寬裕。
    至於李太後,八成也不是孩童時啟蒙的,平民百姓可沒錢送女兒去讀書,應該也是在裕王府的時候學會到。
    陳太後很快就看完奏疏,開口說道:‘張首輔父喪,他回鄉丁憂是朝廷製度,內閣也票擬認為應該,妹妹有什麽想說的嗎?’
    陳太後不笨,正常的丁憂,沒必要拿到她麵前來說,批紅用印就是了,商議什麽。
    “姐姐,如今朝廷因為首輔的新政,戶部剛剛有所緩解,若是這時候讓首輔大人回去,新政恐功虧一簣。
    姐姐應該還記得嘉靖皇爺再是,每年朝廷都有虧空的事兒吧。
    這兩年雖說也虧空,但金額已經不足十萬兩。
    本來若不是遼東和西南的戰爭,朝廷也能負擔起黃河河工,戶部還會有所剩餘。”
    李太後解釋道,“之前我也問了馮保,張首輔的新政,朝中反對者眾多,魏次輔也是不支持的態度。
    若是首輔這樣離開,恐來年朝廷又會回到前些年的狀態,年年虧空,入不敷出。
    姐姐應該還記得之前首輔大人曾麵見你我說的那些話,清丈之事關係國本,若全麵推行,則國庫不虞。”
    “你是說,張首輔如果回鄉丁憂,魏次輔很可能會改弦更張?”
    陳太後微微皺眉說道。
    “最起碼,清丈之事會半途而廢,現在推行的考成法,怕也會功虧一簣。
    畢竟朝廷裏那些官員,都十分反對對他們的工作進行考成,限期完成這樣的做法。
    之前張首輔的學生甚至都帶頭反對新法,可見此法之激烈。
    首輔失勢,之前的努力前功盡棄。”
    說到這裏,陳太後哪裏還不知道李太後的意思,隻不過現在朝政平穩,實在是找不到奪情的理由。
    朝中最近一次奪情,還是魏次輔那次,不過那是隆慶皇帝在臨終前的旨意,讓魏廣德回朝輔政,他這才中斷丁憂緊急返京。
    那次事態可謂非常嚴重,所以朝中對此無人反對。
    但這次,顯然有所不同。
    當初陳太後默認張居正推行新政,最主要就是聽到張居正書可以解決朝廷財政難題。
    現在難題沒解決,放走張居正,之前努力前功盡棄,多少還是有些不甘。
    “皇帝,你對你張師傅怎麽看?需要他留在你身邊嗎?”
    陳太後目光落到朱翊鈞身上,柔聲問道。
    “朝廷需要張先生。”
    朱翊鈞沒有思考直接答道。
    “明年,皇帝也要大婚了。”
    這時候,李太後又說道。
    陳太後看看朱翊鈞,這才說道:“那就奪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