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5建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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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肅巡撫侯東萊邀請索南加措到甘州宏揚佛法,順帶驅逐滯留青海的蒙古人的想法,魏廣德很是滿意。
    不過,魏廣德雖然滿意,但也沒有馬上就票擬意見,而是又看了一遍這份奏疏,又注意到許多先前沒關注到的問題,那就是侯東萊到了仰華寺後得知,俺答汗居然讓隨行的一百多位蒙古王族子弟隨索南嘉措出家為僧。
    看到這裏,魏廣德感受到的不是俺答汗對格魯教的崇信,而是格魯教自此在草原上的影響力再無其他宗教能及。
    蒙古人以前信奉薩滿教,可現在蒙古的王族改信格魯教,顯然一段時間內蒙古人會因為宗教的變化而發生很大的改變。
    魏廣德關注點其實更多的還是在於這些雖索南加措出家為僧的王族子弟以後就不能娶妻生子,如果蒙古普通族人也紛紛效仿,讓家中次子等也出家為僧結果會如何?
    要知道,在蒙古草原上,部族首領起到的示範效應影響力是很大的。
    隻要這些人出家為僧,短期不會有太大影響,但是長期看,僧人增加了,草原人需要承擔的宗教支出也就變多了,但更重要的還是人口。
    一個政權要發展,不能擺脫的就是人口問題。
    至少在未來數百年裏,經濟發展最重要的支柱其實不是人口是很重要的因素。
    機器工業需要大量人工,而不是機器取代手工活動。
    實際上,工業革命以後,各國普遍缺人,所以在之後數百年裏,各國人口都是爆發式增長。
    當然,這其中也有新大陸的發現,擴大了人類的生存空間,特別是新大陸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生活物資,完全能夠滿足人口暴增帶來的消費壓力。
    同時,人口既是生產者,更是消費者,從始至終不變。
    草原上如果人口因為加入宗教成為僧人而減少,或者增長受限,那蒙古人以後再想繼續向外擴張那不過是鏡花水月。
    魏廣德忽然心裏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修廟,在草原上各個部族的領地內都給他把廟宇修建起來,讓這些部族裏的年輕精壯走進寺廟為僧。
    手裏這份看似很普通的奏疏,魏廣德忽然感覺不能自己隨隨便便就票擬。
    如果大明真能夠斥巨資為草原修廟,限製蒙古人口數量,大明北方威脅或許自此就能徹底解決。
    隻是,動用巨資為蒙古人建廟可不是小事兒。
    給蒙古人建廟,大明這邊就不能什麽都不做,不是說大明出錢修建,而是自己也得建一些。
    整個九邊重鎮,每個重鎮也建一所格魯教的廟宇,還要建的宏偉壯麗。
    以其為標杆,大明出資在蒙古也建一些差點的,讓蒙古人自己捐資建造比肩大明的廟宇,還要更加宏大。
    在對蒙古人口下陰招的同時,還要從財力上消耗他們。
    等各個部族之間在相互比拚領地裏廟宇恢弘的時候,大明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魏廣德霍然起身,拿起侯東萊的奏疏,快步走出了值房。
    “老爺,你這是”
    門口,魏廣德突然出門,把在門外侍立的蘆布嚇了一跳,急忙躬身行禮道。
    “我去首輔邊,你在家先看著,有急事直接報到那邊去。”
    魏廣德說道,隨即邁步向張居正值房走去。
    禁書院的事兒,雖然讓兩人之間起了一點隔閡,但是並沒有撕破臉。
    最關鍵還是魏廣德聽從了譚綸的分析,並沒有帶頭反對。
    雖然在他並不支持這項決策,走到哪裏他都是這麽說的。
    沒有對抗,兩人在處理政務上還是繼續相互配合,沒人希望看到朝堂上爆發激烈的爭鬥。
    “首輔在裏麵嗎?”
    到了值房外,魏廣德問門外書吏。
    “大人在裏麵,我這就進去通報。”
    張居正也是剛來沒多久,正拿著份奏疏在看,就看見書吏進來通報說魏廣德來了。
    “快請。”
    張居正起身,直接迎了出來。
    “善貸,這時候過來,是發生什麽事兒了?”
    見到魏廣德進門,張居正急忙問道。
    “叔大兄,此事說來話長,我們還是坐下慢慢說。”
    魏廣德拱手說道。
    “你看我,這點禮數都不懂了,快請坐。”
    張居正急忙迎魏廣德坐下,又讓書吏趕緊送上茶水。
    “外麵候著,不叫你別過來。”
    等茶水放好,魏廣德就對那書吏說道,將他趕出值房。
    張居正沒說話,隻是好奇看著他。
    他感覺到了,魏廣德應該又想到什麽事兒,需要和他單獨聊聊,所以才會如此。
    “這是侯東萊的奏疏,叔大兄先看看吧。”
    魏廣德從袖子裏拿出那份奏疏遞給張居正,自己端起茶喝了一口。
    而張居正接過奏疏就快速瀏覽一遍,臉上表情和先前魏廣德如出一轍,先是驚訝隨後了然。
    “善貸,東萊這想法不錯,我看可以同意。
    讓索南加措來甘州,順勢也可以拉攏拉攏,讓他為我大明做事。
    你之前不是還考慮借助索南加措之手,讓朝廷政令能夠進入西藏。
    隻要和這位活佛保持良好關係,或許真能做到。
    不過,一切還得等他到了甘州以後,看其表現才能確定。”
    魏廣德之前對西藏的圖謀,因為各方麵並不成熟,特別是兵部的異議,暫時無法執行。
    但是,張居正卻還記得心裏,就等條件達到的話,倒是可以一試的。
    “叔大兄,你沒看到奏疏裏提到,侯東萊在仰華寺發現,一百多位蒙古王族子弟成為索南加措弟子的事兒嗎?”
    魏廣德含笑提醒道。
    “看到了,不是都說俺答汗篤信佛教,讓子弟出家為僧,似乎並沒什麽好驚訝的。”
    張居正笑道。
    魏廣德是有後世看過的一些評論,其中隱約有提到滿清控製蒙古,削弱蒙古人實力的辦法裏就有鼓勵蒙古人去做和尚這條。
    隻是那個是魏廣德看到很籠統,並不仔細,也就是今日看到這百多位王族子弟出家為僧才勾起隱藏的記憶來。
    張居正沒有,自然不可能從這字裏行間想到其他的影響。
    魏廣德看著張居正,臉上表情似笑非笑,隻是還是嚴肅說道:“叔大兄,這些蒙古王族子弟出家為僧,難道就真沒什麽影響嗎?”
    魏廣德提示道。
    “黃教會在蒙古部族裏得到更廣泛的支持,但也僅此而已了。”
    張居正隻是略微思考,就想到這些子弟及背後的家族,可都是草原上各個部族的首領。
    有這些人牽線搭橋,黃教在草原上傳播可以說再無阻礙。
    但是,張居正依舊沒想到其他。
    魏廣德依舊盯著逐漸增加,隨後臉上笑容逐漸消散,變得鄭重起來說道:“之前,我提過在京城專門建造一座寺廟做為格魯.黃教首領在京城傳教所用。
    同時我們還要在草原上大肆傳播黃教,讓更多的蒙古人信奉黃教,借此讓他們知道因果循環,讓他們放下屠刀。
    現在想來,我們做的似乎還不夠。”
    魏廣德不緊不慢的說道。
    “還需要我們做什麽?”
    張居正皺眉問道,此時他臉上的笑容也已經消失,取而代之是一副鄭重模樣。
    他想不明白魏廣德到底想到了什麽,居然會如此。
    “九邊,我們都要建造大的廟宇給格魯教,還要在草原上各部族領地建造廟宇,規製差些。”
    魏廣德繼續說道,他就是在循序漸進的誘導張居正,希望他能接受自己的想法,還有什麽比讓他自己想明白更簡單的。
    隻要他自己能想到,那就是完全理解到了,可比讓他直接給出答案,然後在解釋來的強的多。
    隨後,在魏廣德的引導下,張居正逐漸明白了魏廣德的意思。
    利用這些王族子弟出家為僧的機會,宣揚、鼓勵蒙古人把他們的孩子送進寺廟,一家隻留下一個繼承家業、傳宗接代就可以了。
    限製蒙古人口增長,同時利用修建寺廟的辦法消耗蒙古人的財力。
    和大明相比,蒙古人在人口和財力上都不是對手。
    等到十年、二十年以後,蒙古人口數量保持不變,而財力不是被用來武裝馬鞍、盔甲和戰刀,而是建造成一間間宏偉的廟宇,那麽大明和蒙古的態勢就會發生根本性的改變。
    “等現在蒙古精騎自然老去或者消耗在西藏,為格魯教爭奪權利的戰爭中以後,草原上就不會再有精騎,成吉思汗縱橫天下的騎兵將不複存在。
    那時候,蒙古人就隻能成為給我大明牧羊的民族,向大明輸送牛羊馬匹為生。”
    魏廣德最後才說出他以為的結果,但也是對大明最為有利的結果。
    “以這些王族子弟為典型,鼓勵蒙古人送自家孩子出家為僧,建廟”
    張居正雖然覺得魏廣德的計劃很是天馬行空,但是可操作性貌似也是存在的。
    賞賜這些送子弟進寺廟的部族首領,再用宗教的話語一陣忽悠,比如讓他們死後極樂啥的,這不正是宗教蠱惑人心的道理嗎?
    至於說大明需要付出的,不過就是建造寺廟所需要的銀錢、材料。
    人工這塊,自動被張居正忽略了。
    “那如果是道”
    張居正隻起了頭,自覺又閉嘴。
    他想說為什麽是黃教而不是漢人的道教,或者是佛教,其實道教曾經在草原上也很有影響力。
    但是隨即他就不繼續說了,現在草原之主是俺答汗,他信的就是黃教,可不是道教。
    如果俺答汗篤信道教,自然就是給他建道觀了。
    “要花很多銀子。”
    張居正變換話題說道。
    “花銀子能解決,比死人要好多了。”
    魏廣德輕輕搖頭說道,“上兵伐謀,用此策可比直接發動兵事搶無數倍。
    正好,一旦全天下田畝丈量後,大明歲入當有不小增加,應該能夠滿足消耗。
    至於叔大兄擔心的,朝廷國庫沒有盈餘,不是還有太仆寺常盈庫打底,無需過多顧忌。”
    國家財政沒有結餘,確實很危險,一旦發生天災或者戰事,朝廷將會無銀兩賑濟或者維持戰爭。
    但是好在大明前幾朝的皇帝早考慮到這點,搞出常盈庫儲備錢財,為未來做了打算。
    隻要大明朝的常盈庫能夠一直維持,其實明末天翻地覆的變化怕是也不可能出現的。
    隻是可惜了,就是因為他們兩個人的徒弟,萬曆皇帝朱翊鈞的緣故,直接敗光了幾代皇帝節衣縮食省下來的銀子。
    錢放在常盈庫裏和放在內廷,那差別可是天壤之別。
    要動用常盈庫的銀子,那真是千難萬難。
    嘉靖皇帝那麽缺銀子,也沒敢直接伸手。
    嚴嵩權侵朝野,也隻能有借有還。
    至於之後,也都是嚴嵩的模式,可以從常盈庫裏借一點應急,卻不敢直接占用。
    但是銀子到了內廷,要怎麽花,那都是皇帝一句話的事兒,完全失去了監督。
    常盈庫的銀子,非戰事是不能拿出來的,那都是明軍的馬料銀子,隻屬於軍費。
    就算是國內天災,也隻能借出來應急賑災用。
    “侯東萊這份奏疏,還是先票擬了吧。
    至於之後的,容我再想想。
    此計一旦定下來,可是要長期往裏麵砸銀子,不是一次兩次就夠的。”
    張居正沒直接答應下來,雖然魏廣德描述的場景很誘人,但代價也不是一般的大。
    可以說,魏廣德這計策真做起來,幾乎會耗光他改革為大明積攢下來的大部分財富。
    而且,這事兒還不能是他們倆個人定下來的,還得和內廷商議,得到宮裏的支持。
    同時,戶部那邊也必須知道這件事兒,還得尚書和尚書交接的時候說清楚。
    因為在未來一、二十年裏,戶部會持續為這個計策砸銀子,砸到蒙古人完全上套,自己掏家底兒建寺廟為止。
    張居正雖然沒有一口答應,可魏廣德也看出來他其實已經動搖了。
    所以,從張居正手裏接過奏疏,在閑聊兩句就起身出門,回自己值房繼續辦差。
    不過今天,不管是張居正還是魏廣德,精力其實都沒有放在公務上,是不是就會坐下來發一會兒呆。
    當蘆布進入值房收取處理好的奏疏時,魏廣德直接把侯東萊的奏疏拿出來放在麵上,對蘆布說道:“這份奏疏,你親自送到司禮監交給陳矩,請他十萬火急處理這份奏疏,不能耽擱了。”
    “是,老爺。”
    其實送來的奏疏,大致內容蘆布也是知道的。
    這就是在大佬身邊辦公的好處,消息靈通。
    隻不過,他自然想不到魏廣德從這份奏疏裏看到的東西,張居正自己都想不到。
    “去吧。”
    魏廣德吩咐完就揮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