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3抵達舊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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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遭逢起一經,幹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裏歎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這是南宋大臣文天祥的詩作,從國家和個人兩方麵展開和深入加以鋪敘國破家亡的現實,追述今昔不同的處境和心情,昔日惶恐灘邊憂國憂民,如今零丁洋上自歎伶仃,尾聯以死明誌,是作者對自身命運毫不猶豫的選擇。
全詩表現了慷慨激昂的愛國熱情和視死如歸的高風亮節,以及舍生取義的人生觀,是中華民族傳統美德的崇高表現。
格調大氣磅礴,情感真摯自然,語言工整精妙,生動形象,語意豐富。
伶仃洋,又稱“零丁洋”,珠江入海口水域,是珠江流域八門入海中東四門的總匯。
而此刻安靜的伶仃洋海麵上,遠處海平線忽的冒出無數桅杆如荊棘刺破天幕,數百艘大大小小帆船推擠著浪濤向港口逼近。
帆布在狂風中鼓脹成聯綿山脈,夕陽被撕裂成血絲,從帆與帆的縫隙間滲入海灣。
纜繩在桅頂嘶鳴,老舊的木船舷吱呀作響,帆影倒扣在水麵,整座港口仿佛墜入巨鳥收攏的羽翼之下。
貨艙鏽蝕的青銅炮管上,鷗群驚飛如爆散的珍珠,碼頭的石磚在船首像投下的陰影中一寸寸龜裂。
風裏裹著鯨油與火藥的氣息,最高那艘旗艦的瞭望台突然亮起火光,刹那間,成千上萬的金鱗旗在遮天蔽日的帆陣中次第燃亮,像諸神在雲端擲下的血色箭雨。
“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此時,整個龐大船隊最前麵的大型貢船上,兩個老頭扶闌而立看著遠處的陸地。
他們,自然是大明派往下西洋的正副大使殷正茂和俞大猷。
廣州,他們都不陌生,殷正茂在隆慶年間出任過兩廣總督,安撫廣東上下,而俞大猷也兼任過廣東總兵官,負責廣東剿倭事宜。
再次回到伶仃洋,兩人都是感慨萬千。
這次奉旨出使,前後近兩年,行程數萬裏之遙,對於兩個老頭來說有多不容易自不必說。
不過好在他們都回來了,圓滿完成了朝廷的任務,比什麽都強。
“到了廣州港,下船老夫可要好好歇歇,真不想動了。”
殷正茂捋著山羊胡笑道。
“殷大人可不能歇,還得把人送到京師,咱們的差事兒才算完成。”
俞大猷黝黑的麵孔卻樂嗬嗬對他笑道。
“這次回京,等陛下大婚後我就上疏致仕,反正這朝廷的差事兒誰願意誰去。”
殷正茂搖著頭,他在西洋的時候其實都已經萌生退意,當時還擔心不能活著返回大明。
出使太凶險了,他絲毫不能理解二百年前鄭和下西洋到底是個什麽心態,或許就是單純為了給主子賺銀子吧。
前方陸地此時愈發清晰,大地似是被巨力撕開般左右分向兩邊。
“珠江口到了。”
俞大猷指著前方說道。
“是啊,珠江口到了,馬上到廣州了。”
殷正茂喃喃低語道。
一直以來,廣州緊密依靠地處南海航路要衝關聯海外,充分利用珠江水道輻射內地,以港口與海外貿易的繁榮,打造城市商圈的發展形態與格局。
明朝的海洋貿易政策一改前朝的開放,實行嚴厲的海禁。
當時傳統的對外貿易港口大部分處於關閉狀態,唯有市舶司所在的廣州、泉州和寧波三大港口,仍保持對外開放,但也常有罷革現象。
而其中,唯有廣州市舶司保持了相對的穩定,其管理的對外貿易範圍最廣,也最為繁榮興盛。
明朝洪武三年,明太祖便在廣州設立市舶司。
嘉靖二年時,泉州、寧波兩市舶司遭到罷撤,獨留廣州一處管理海外貿易。
朝貢貿易借此而行,民間貿易由此而興,廣州成為全國對外貿易的唯一口岸,長期處於壟斷地位。
明朝中後期是海外貿易的轉型時期,貢舶貿易目趨衰落,商舶貿易則蓬勃興起,占據主導地位。並形成一套新的運作機製,包括對貢舶私貨和商舶征稅,市舶司也從過去隻掌管朝貢貿易轉而負責市舶管理。
後期在市舶製度逐漸衰落、解體的過程中,“牙行”又應運而生,並發展為專門從事對外貿易的商業團體,成為廣州十三行的先驅。
由於航道淤積,商船已很難在廣州曾經的外港扶胥港靠岸,因此外港逐漸從扶胥港轉移到黃埔洲、琵琶洲一帶水域,即從東江口黃埔深水灣的東邊向內轉移到黃埔深水灣的西邊。
黃埔洲和琵琶洲,是珠江水道上的兩個小島,距廣州城僅十餘裏,宋時就已經有中外商船停泊了。
且這裏較之扶胥距離廣州更近,聯係更方便,是保護廣州安全的最後屏障,明代這裏主要停靠的是國內其他地區往來的商船。
當然,除此以外還有壕鏡。
嘉靖三十二年,葡萄牙人入居壕鏡開展東西方貿易,壕鏡作為中葡貿易的重要據點迅速崛起成為遠東國際貿易中心,也被稱為廣州外港。
大明水師當然不會停靠壕鏡,所以選擇停靠黃埔洲和琵琶洲。
龐大船隊的出現,頓時驚醒了岸上巡防士兵,並快速逐級上報。
好在,警鍾隻響起小半個時辰就停止,廣州城裏的官老爺可是知道有大明船隊會在近日抵達廣州休整。
得到消息,城裏官員紛紛穿戴整齊前往港口迎候。
廣州港什麽時候出現過這麽多的海船,當大明水師出現在廣州港外時,那壯觀場麵就震驚了港口裏一眾廣州官員。
風帆遮天蔽日,讓港口上的官員們已經看不到遠處的海平線。
港口的碼頭是無法同時供這麽多海船靠岸的,於是船隊隻能分批次靠岸。
貢船,自然是優先靠岸,因為這裏麵不僅有大明正副大使,還有西洋諸國使團。
早就訓練過的廣州衛所士卒整齊列隊在港口附近,手中旌旗隨風飄揚。
這些都是衛所精挑細選出來的士卒,為的就是給海外使團留下深刻的第一印象。
貢船靠岸,係好纜繩,搭上跳板,殷正茂和俞大猷當先從船上下來,和前來迎接的官員寒暄。
同時,他們也第一時間接到了來自京城的命令。
“俞提督,這是兵部下的緊急命令。”
俞大猷從總督手裏接過文書,衝周圍官員拱拱手,就躲到一邊看起來。
而殷正茂也有公文,不過就是給他規劃的此次北上路線,沿線接待工作都已經做好。
兵部給俞大猷的命令,對俞大猷來說有點怪異,除了交代繼續率領水師北上,護送使團周全外,就是要他盡快從貢船中抽調一艘最好的貢船立即北上天津。
一開始俞大猷還有些奇怪這條命令,貢船去天津做什麽?
不過,等看到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命令後,他才恍然大悟。
朝廷預備在天津集結南海和東海水師,舉行水師大閱。
那先調一條最好的貢船北上也就說得通的了,朝廷大員大閱必然就是要登上這條貢船觀看。
另外,他還需要從手下抽調一隊精銳的鳥銃手和炮手訓練方陣,參加京城的大閱儀式。
“嘶朝廷這陣仗也太大了點。”
有點倒吸一口涼氣,準備這麽許多可是夠麻煩的。
為了裝聲勢,朝廷也是夠拚的了。
俞大猷隻能在心裏想到,把文書收入懷裏,他很快又融入官員隊伍裏,現在殷正茂正帶著廣州城裏的官員迎接後麵大船上下來的外賓。
當然,此時大明的地位在那裏擺著,他們要表現的不過就是大明好客的一麵,絕對不存在崇洋媚外的情況。
實際上,大明官員看到這些長相各異的外國人,倒是不經意間表現出一絲傲慢之態。
是的,這個時候的大明就是這麽牛。
在建州女真造反前,大明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
即便是擁有龐大海外領地的西班牙,或許他們有足夠的金錢和裝備,但整體國力依舊遠遠不及大明。
但就是那億萬人口,就不知道甩了西方整體幾條街。
更別說被西方視為珍品,而在大明不過尋常之物的那些手工藝品,大明的生產力數倍於西方並非危言聳聽。
西方唯一能和大明相比的,也隻有他們集中造船所營造的航海事業和殖民地搶掠到的金銀。
至於火器,還是那話,此時火器的技術差距並不大。
當在魏廣德要求下大明兵器局專注研發長管炮以後,這種差距就幾乎已經被拉平。
大明不缺火器專家,隻是他們不務正業,喜歡搗鼓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比如那一窩蜂,幾十支火箭連續發射。
場麵確實壯觀,但實戰效果卻不盡如人意,遠不如火槍和火炮的組合來的實在。
還有水師的火器,那什麽古代版魚雷、反艦火箭,其實在這時代還不如大炮實在。
當然,大明水師戰船上也配有弓弩火箭、火磚,不過那是近距離點燃對方船帆用的,目的是為接舷戰做準備。
魏廣德能做的,隻需要做的,就是把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去除,讓他們集中研發提升鳥銃和大炮的威力即可。
外賓被安排上馬車,這是廣州知府衙門從民間富商手裏借來的,否則官府還真沒有這麽多交通工具。
而殷正茂、俞大猷則是乘坐轎子,不過上轎前,俞大猷和殷正茂在一起嘀咕了幾句,隨後殷正茂先坐轎子進城,俞大猷留在碼頭上,對靠岸的貢船逐條進行檢查。
朝廷要狀態最好的船,對此俞大猷自然不敢輕忽,親自登船檢查,最後挑出兩條封舟,讓那些留在船上的外國使團成員看著,把船上物資卸下來,轉運到其他船上。
俞大猷又親自挑選最好的水手,拿著他親筆簽名的手令,駕駛兩條封舟離岸,先一步向北行去,目標自然是天津。
同時,讓手下文書快速給兵部上奏此事,請天津方麵接收這兩條封舟。
本來,兵部隻要一條封舟,準備留在天津,讓內廷的人進行適當的裝扮,作為萬曆皇帝的禦駕。
因為這個事兒,魏廣德和張居正、馮保又商量了半天才獲得這樣的機會。
是的,沒人願意把皇帝送到海上,即便是在近海。
即便魏廣德表示不會存在安全問題,封舟周圍還會有多條福船保護,這才勉強說服了馮保答應下來。
水師大閱,當然是要出海才好看,若隻是在陸地,絕對缺乏足夠的震撼。
就在驛卒把廣州的消息快馬加鞭送往京城的時候,南方的舊港也迎來一支高大的戰艦,英國海軍的傑西號風帆戰艦。
繞過好望角以後,傑西號就選擇直接橫跨印度洋,而不是沿著海岸線航行,最大程度縮短此次航程。
也是運氣很好,傑西號沒有遭遇海上的惡劣天氣,順利的抵達馬六甲海峽西側。
這樣一艘千噸級別的卡拉克大帆船出現在海峽裏,讓葡萄牙人也是一陣緊張,特別是發覺這艘船屬於英國後。
如果是在以前,或許葡萄牙人會選擇攻擊它,畢竟在他們眼中,這片海域已經說教皇賜予他們葡萄牙的地盤。
可惜今時不同往日,大明水師在此處的強勢出現,讓葡萄牙人也不敢肆無忌憚攻擊海上目標。
傑西號接近舊港的時候,就被明軍早早發現。
麵對這樣一艘龐然大物,一艘明軍炮艦快速駛來。
雖然傑西號在英國就算是現在也算是一艘巨艦,但也就是超過一般大型福船,接近貢船的水平。
而且,卡拉克船型其實和福船也有很多相似之處,那就是有個高高的船尾,隻是卡拉克船船頭也比福船高些。
實際上,作為正被取代的一種船型,蓋倫船才是戰艦、遠洋商船和探險船的最佳選擇。
明軍炮艦接近傑西號以後,船頭上德雷克用葡萄牙語和明國軍艦進行交流。
是的,作為持有“私掠證”的大海盜,現在的德雷克因為帶回巨量財寶,已經得到英國女王的關注。
在他將一船財寶的三分之一獻給女王後,他獲得了女王欽賜的爵士頭銜。
而現在,再次返回舊港,德雷克是以英國是他副使的身份來到這裏。
“跟上,我們帶你們進港。”
剛才的交流,大明水師已經知道對方是英國人,是之前曾經短暫到訪舊港的那個英國船長,專程帶著本國使團前來大明參加皇帝大婚儀式的,態度自然緩和不少。
隨後,一大一小兩條船緩緩駛入舊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