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7處置壕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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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魏廣德有把握控製閣議的結果,但是該有的程序還是要走。
    就比如明日上奏,他也不可能直接就把今天和申時行說的三個人,堂而皇之就寫進奏疏裏。
    隻能是以內閣缺人的理由,請求皇帝增補閣臣。
    等萬曆皇帝同意,批紅回來後,按照流程召集九卿推選。
    先和申時行通個氣,也就是看他那邊的人也知道他的態度,這樣九卿會議上阻力會小許多。
    這次推舉內閣閣臣的閣議,魏廣德相信,可能最難接受的還是禮部尚書徐學謨。
    作為半隻腳踏進內閣的人,卻始終無法真正落腳。
    而且,隨著張四維的丁憂,內閣裏更是沒人再幫他說話。
    總不能在閣議上自己推舉自己吧,文人這點臉麵還是要的。
    至於走動其他人的門路,徐學謨也沒信心,除非魏廣德點頭。
    於是,散衙後,兩乘小轎從承天門直接抬到張府,此時這裏已經掛起白帆,前來吊唁的賓客已經是絡繹不絕。
    不是說人走茶涼,張四維眼看著就要丁憂離京,是不是就不用抱這根大腿了。
    還是臉麵。
    在京的官員,不管和張四維關係如何,這個時候都會和同僚一起上門吊唁,這是體麵。
    魏廣德到來時,周圍街道上已經滿是轎子馬車,堵了個水泄不通。
    等魏廣德到來,府門前自動讓開道路,讓兩位閣老先行入內。
    魏廣德申時行下了轎子,隻是點點頭,就在迎客人的接待下走進張府。
    大門前,張四維長子張甲急忙上前行禮,身旁還跟著他兄弟張泰征,這為是萬曆八年的進士,現任吏部主事。
    “你父親如何?”
    走近,魏廣德讓兩人免禮,關心問起張四維。
    “父親回府後悲痛欲絕,險些暈倒,實在不便出來見客,請魏閣老、申閣老海涵。”
    張甲征邊說邊引魏廣德他們進入府中,去靈堂吊唁。
    上了香,有張甲征陪著,魏廣德就說道:“泰征,你們兄弟倆就別都杵在這裏,你去外麵迎客吧。”
    “是,謝魏閣老體諒。”
    張泰征算是官麵上的人,這個時候雖然一身孝服,但卻是張府最拿得出手的人,去門口迎接賓客最是合適。
    等張泰征出去後,魏廣德才對張甲征說道:“你進去看看你父親的情況,一會兒人都來了,他還是最好出來見一麵。”
    此時,靈堂裏隻有張四維的妻子和張定征、張久征的兄弟,實在不是待客之道,魏廣德自然要說一下。
    張甲征進入後堂的時候,張科帶著幾個兵部官員也走進來,見到魏廣德和申時行坐在一邊,隻是微微點頭,隨即就過去上香。
    吊唁完畢後,才坐過來和他們攀談。
    等張甲征扶著張四維出來的時候,徐學謨、張學顏等人都已經過來了。
    看得出來,張四維情緒很不好,大家也都沒多說什麽,隻是請他節哀,叮囑他保重身體。
    魏廣德還單獨對張甲征說道:“你父親那裏,多上心,這個時候該是你關心父親的時刻。
    還有,宮裏那邊,遞了折子沒有?宮裏來人沒有?”
    魏廣德問道。
    “魏閣老,之前陛下已經派張公公來吊唁過了。”
    張甲征答道。
    “哦,哪位張公公?”
    魏廣德隨意問道。
    “張鯨張公公。”
    張甲征回答,魏廣德點點頭,“他是眼下陛下身邊的紅人,他代表陛下吊唁,足見皇恩浩蕩。
    你們最近忙歸忙,但也都要注意身體,我就先回了。”
    魏廣德這邊了結了吊唁之事,出了張府,此時外麵還是人山人海。
    偌大的北京城裏,京官有多少,還有山西商人,以及張四維的同年故交,在城裏的今天怕是都來了。
    魏廣德也不在意,直接走到自己轎前,彎腰鑽了進去,“回府。”
    魏廣德一聲令下,四名轎夫發力抬起轎子,大踏步就往家走去。
    魏廣德為什麽要見張四維,就是要看他的反應。
    畢竟,有些事兒做了,心裏多少有點虛。
    看看張四維的反應,就知道事情是個什麽情況,會不會還有首尾。
    好在,今日看張四維並無其他反應,所以魏廣德這會兒也是放心的。
    不過,他雖然除掉一個勁敵,但他的心情其實並不怎麽好。
    無他,他老父親也還在,據說最近身子骨也不大好。
    九江衛的差事兒,現在隻是掛在那裏,基本上都沒去衙門當值了。
    魏廣德琢磨著,回家得給家裏寫信,做一些安排。
    前線明軍和倭軍對峙,即將爆發激戰,而在大明的京城裏,依舊不缺少勾心鬥角。
    晚上,魏廣德在書房寫好給大哥的書信,拿在手裏再看看有無遺漏,順便等待墨跡幹透時,外麵張吉進來說道:“老爺,張科、江治、勞堪幾位大人來了。”
    “他們來做什麽?事先可有招呼?”
    魏廣德一愣,隨口問道。
    他不記得張吉說過這事兒,他們早約定好過來。
    “沒有,之前沒有往府裏遞話。”
    張吉急忙說道。
    “哦,知道了,請到待客花廳,多上幾盆炭火。”
    魏廣德吩咐一句,他沒有馬上過去,而是等待手裏書信幹透後,裝入信封封上,又把書信放在書架一個格子裏,這才起身出門。
    等魏廣德過去見到他們以後,才知道,果然是奔著內閣增補閣臣之事來的。
    “不瞞諸位,今日下午我和汝默已經聊過此事,就算你們不說,稍後我也會聯係你們。”
    魏廣德坐在主位上對幾人說道,“明日我就會上奏,請求陛下增補閣臣,至於名單嘛,現在大致定下餘有丁、許國和王家屏三人.”
    魏廣德把情況和他們都說了,沒有隱瞞,畢竟都是信得過的人。
    魏廣德把他的考慮也都說了,大體上考慮到了所有方麵的利益,所以張科他們自然也沒什麽好說的。
    紛紛讚同魏廣德的決定,也算是談妥一件事兒。
    “對了,剛才我在府裏接到衙門裏遞來王錫爵的奏疏,奏報倭寇正在調集全國的火炮,欲在中國與我大明決戰。”
    隨即,張科從袖子裏拿出一份奏疏抄本,遞給魏廣德看。
    “倭寇國內有二百多門火炮?”
    聽到這個數字,魏廣德先是一愣,雖然對這個數字不屑,但還是接過來看了眼。
    “錦衣衛猜測這批火炮來源,很可能是夷人在壕鏡鑄造的,通過夷商走私到倭國。
    朝廷早有旨意,禁止通倭,可夷人顯然沒遵守我大明律令。
    即便壕鏡已經租借給夷人,可也不是法外之地。
    善貸,早先你說留著壕鏡有用,沒有對那裏出手。
    可這次,顯然是個機會,終止租約的機會。”
    張科開口說道。
    顯然,作為兵部尚書,知道大明境內居然有塊租借土地很是不滿。
    來之前,就因為王錫爵的奏疏,好好琢磨過了,打算趁這個機會,調廣東兵馬收回壕鏡管轄權。
    “那個租約根本就算事兒,又沒報朝廷批準,充其量就是香山縣的決定。
    朝廷一紙公文,隨便就可以推翻,收回壕鏡的控製權。”
    魏廣德不以為意說道。
    大明和葡萄牙人關於壕鏡的合約,上麵隻有香山縣的大印,其實根本就不符合合約模板。
    隻能說當初葡萄牙人把大明看做歐洲國家那種架構,以為隻要是地方貴族簽約就可以生效。
    殊不知大明是中央集權製國家,根本就不認這一套。
    這也是之後葡萄牙人不斷賄賂香山縣、廣州府官員的原因,每到支付租金時也非常及時足額。
    其實,隨便換個香山知縣,就可以推翻之前簽訂的租約。
    大明朝廷聽之任之,主要還是不想因為些許小事兒就大動刀兵。
    畢竟,他們和葡萄牙人打過兩場,知道對方不好對付。
    當然,不是現在。
    現在的葡萄牙其實已經脫光衣服擺在大明麵前,知道他們實力有限,要收回壕鏡幾乎不存在阻礙。
    “你想收回壕鏡?因為炮台的原故?”
    魏廣德看完奏疏,忽然對張科問道。
    “是,我大明境內怎麽可以有壕鏡這樣的地方。”
    張科不滿是有道理的,租給你,你就老老實實在那裏居住好了,修修船,進行一些商業活動。
    可是,或許是大明太久不管壕鏡的事兒了,之前葡萄牙人居然在壕鏡構築了兩座炮台,美其名曰“防倭寇”。
    雖然,壕鏡的葡萄牙人確實幫著大明打了幾次倭寇,可是在大明境內出現外國武裝,隻是張科這個兵部尚書不能接受的。
    左都禦史陳炌這時候也說道:“據我所知,廣東道禦史也有人盯上那裏,聽說他們在壕鏡搞了個議事廳,但凡大事小情都是通過議事廳投票決定,但是卻沒有我明人參與,都是夷人代表。
    不止如此,壕鏡刑訟律法也是夷人負責,根本不向香山縣上報,如同國中之國一般,甚為不妥。”
    “那香山縣如何管理那裏?”
    魏廣德問道。
    “除了收租,每年縣令回去那裏巡視一番。”
    陳炌回答道,“之前縣令過去也曾讓夷人拆毀炮台,但是他們陽奉陰違,實際上並沒有拆除。”
    “壕鏡之事,已經觸及國本了。”
    魏廣德微微點頭,評價道。
    腦海裏飛速盤算一番,租界,絕對是不能成立的。
    至於留下葡萄牙商人和工匠,這個可以有,就如同鬆江府港口區那般,允許夷人長期居留,但不能擅自出港區。
    “這樣,我有個想法,你們琢磨琢磨。
    壕鏡的炮台和碼頭,劃入南海水師建立水寨,由水師營接管。
    至於政務,議事廳可以保留,但是明人和夷人各占一半,選出一人為主事,由雙方輪流擔任。
    另外,刑名訴訟這一塊,夷人之間的案子,可以由他們自己處理,涉及到明人,則必須由香山縣接手。”
    魏廣德保留歐洲人議事廳製度,倒不是要出讓治權,而是想著嚐試,看看這種製度在大明能不能生根發芽。
    歐洲人在民主議政這一塊,確實比大明的封建獨裁要先進一些,雖然也存在諸多問題。
    嚐試,終歸是在極小範圍內的一次嚐試,魏廣德覺得無傷大雅。
    收回兵權和司法權,讓明人也插手之權,這就是魏廣德的考量。
    張科、陳炌等人都陷入思考,良久後才紛紛點頭。
    他們沒有去考慮夷人接不接受的問題,他們做出的決定,不是夷人可以反對的。
    就算奏報到乾清宮,萬曆皇帝也一定會點頭同意,甚至更加激進,租客就該有租客的樣子,不可能喧賓奪主。
    “明日兵部以此奏疏上奏,讓南海水師派官兵進駐壕鏡,來得及嗎?”
    魏廣德看向張科,問道。
    “回去我就書寫奏疏。”
    張科馬上說道,“明日上午,我親自遞進宮裏。”
    “工甫。”
    魏廣德又對魏時亮說道:“你回去就找人,讓他們明日下午上奏壕鏡之時。
    想來一上午的時間,兵部的消息就該傳遍各衙門。
    讓你在刑部的人也上奏,按先前我所說,報上來。”
    魏時亮點點頭,笑道:“今晚我就安排此事,明日下午一定遞上奏本。”
    “明日我會聯係王家屏,把此事告訴他,由他代表禮部的名義上奏。”
    如果說之前魏廣德雖然輕視葡萄牙,可畢竟現在是大航海時代的末期,西班牙和葡萄牙在這百年裏盡享大航海時代的紅利,國力到底有多強,他並不清楚。
    可是隨和接觸增多,特別是殷正茂、俞大猷拜訪果阿,以及和英格蘭人的接觸了解到更多歐洲形勢後,魏廣德已經不把葡萄牙當做對手。
    他們,其實就是一群帶著武器的商人,守製於國小民貧,根本掀不起什麽大風浪。
    倒是西班牙人的實力,因為國力在那裏,所以顯得更加強勢一些。
    但是在西太平洋,依舊是大明占據絕對優勢。
    有緬甸這個窗口,可以看到印度洋的形式就夠了,魏廣德也沒有想要把手伸過去。
    但是在東亞地區,大明必須是絕對君主。
    於是在第二日,魏廣德進入內閣,就把自己草擬的增補閣臣奏疏交給蘆布,讓他直接送到司禮監去。
    閣臣的奏疏,自然不需要再走內閣票擬的程序,直接可以送到禦前。
    而在他進入值房不久,張科就火急火燎帶著前線奏疏和兵部奏本走進了內閣。
    “去請張閣,嗯,請申閣老過來。”
    張四維不在內閣,魏廣德短時間裏還有些不適應,但還是馬上讓蘆布去請人。
    “兵部那裏已經傳出去了嗎?”
    蘆布出去後,魏廣德才問道。
    “已經做了安排。”
    張科點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