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0缺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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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廣德沒有想到葡萄牙人破解了他對壕鏡未來政治架構的布置,不過他知道的時間也不會太晚。
在了解到壕鏡葡人的請求後,當天香山縣令和兩廣總督就分別書寫了奏疏,八百裏加急往京城遞交。
明朝從廣東到京城的最快驛遞時間約為90天,這是基於官方規定的最低時限和實際驛站路線計算得出的。
從北京經桂林到廣州需84個驛站,經南昌到廣州需86個驛站,正常速度下約需90天可以送達,驛卒換乘接力傳遞,每日行程約500裏。
不過,這次傳遞的奏疏,可是涉及到軍國大事,所以劉堯誨動用了最高權限,也就是不惜馬力,信使隻能拚命趕路,所以限定時間定為12天。
不過,因為信使所帶奏疏緊急,一路上驛站全部按照最高標準準備換乘,五千裏的路程,信使在第八天就飛馬衝進了京城。
抵達兵部的時候,信使已經累癱了,勉強在兵部衙門前翻身下馬,因為站立不穩直接跌坐在地上。
門口的兵丁急忙過去扶起,好吧,大明此時還沒有扶不扶的問題,扶危濟困、樂於助人才是當下大明的風氣。
信使從懷裏掏出一塊令牌,張了張幹澀的嘴唇,嗓子已經沙啞的發不出聲音。
兵丁接過令牌,取下他背後的竹筒。
“抬到門房讓他休息,給他點水和粥,我這就送進去。”
其實,門口的兵丁看到他快馬衝來,早就意識到有大事兒發生。
京城裏,非緊要軍務不得縱馬,違者是要受到懲罰的,就算是京城裏那些王孫貴胄也是一樣。
所以,在看到信使的第一時間,他們想到的是哪裏爆發了戰爭。
也隻有這種關係到戰事的消息,才會如此緊急往兵部傳遞消息。
隊正帶著令牌和裝奏疏的竹筒快速進入兵部,消息很快就在兵部裏傳來。
自然,奏疏的內容,在兵部抄錄留檔後,第一時間被送入內閣,交到魏廣德手裏。
翻看完奏疏,魏廣德忍不住莞爾,夷人的小把戲他豈能看不穿。
為什麽限製明人和葡人平分壕鏡議事會議員職務,不就是為了收攏壕鏡的權利。
葡夷想把變身成為明人,肯定是想占用明人這邊的指標。
以這些人的身份和地位,在壕鏡的選舉中勝出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兒。
一旦讓夷人占據多數,那壕鏡的議事廳還不就成了他們的一言堂。
“卜佳勞,製炮大師.”
不過看到後麵,魏廣德也微微皺眉。
一個鑄炮的大師傅居然願意投身大明,成為明人,這是他沒想到的。
好比後世國內科學院院士投到外國,這種事兒中國人都會皺眉。
“蘆布,蘆布。”
魏廣德對著門外大喊兩聲,直到蘆布快步進入值房,魏廣德才繼續說道:“馬上請人去工部請江尚書過來一趟。
稍後去請幾位閣老來我值房議事,去吧。”
看上去,似乎眼前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兒,真的是微不足道,外藩的事務,再嚴重又能嚴重到什麽程度。
大明對外的外交就是這樣,其實並不願意主動介入外藩內部紛爭,而是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俯視他們。
當初西南三宣六慰的紛爭,大明朝堂其實就是這樣的態度。
他們內部爭鬥不是壞事兒,相互削弱力量,相互仇視,這樣他們更需要得到大明的支持,也會對大明更加恭敬。
隻不過,當這股勢力中出現一個不受控製的意外,可以擊敗周圍實力強勢完成統一後,會出現什麽局麵不用說也知道。
說實話,明朝的外交平衡之術用的很差,往往都是尾大不掉才引起重視。
就在蘆布轉身走到門口的時候,魏廣德才忽然意識到,此事似乎還應該知會禮部。
“回來,順便請禮部尚書過來,去吧。”
魏廣德說話很快,蘆布隻來得及轉身他就已經說完話,隨即揮揮手。
蘆布就在值房門口360度轉了一圈,又才走出值房傳話去了。
而內閣因為壕鏡變故,魏廣德召集相關衙門開會的時候,劉堯誨也在香山縣接待了南海水師副將吳大成。
南海水師已經抵達珠江口,現戰船停泊在赤灣,也就是後世深圳南山區和香港屯門之間的海域。
這裏接近壕鏡,但又有一定距離,位置隱蔽不易被發現。
自從壕鏡商船每天出海巡航後,劉堯誨就派人聯係了南海水師船隊,隱藏在這附近。
他已經把香山縣的布置公開在夷人麵前,水師就是他的後手,如果夷人不聽招呼,那就真的是水路並進,進行全力壓製了。
雖然不戰而屈人之兵被認為是兵法上策,但劉堯誨有他自己的考量。
既然擔任兩廣總督,自己治下有這麽個不受控製的因素,始終不是好事兒。
現今朝廷已經開放多處海港,他覺得壕鏡其實已經沒必要繼續存在。
收回壕鏡,把這裏駐留的葡商趕到廣州去才便於統一管理。
魏廣德並沒有告訴他,壕鏡是做為試驗田,嚐試進行民主議政的試點。
這年頭,在中央集權的中國,玩民主隻會被士林噴死,那是搶奪他們的權利。
也會招皇帝不喜,這是要幹什麽,皇權難道還比不過民權?
法蘭西大革命,那可是把國王送上斷頭台才完成的資產階級革命,絕對不是幾句口號就有用的。
那還是在民主覺醒的法國,當前大明,你就算告訴百姓給你投票權參政議政,百姓也隻會把你當傻子。
很多人覺得穿越古代不造反是傻子,憑著先知先覺,造反一定成功,那其實是把天下人當傻子。
大明朝,適合造反的時代隻有崇禎五年以後,那時候皇權式微,甚至皇帝都不能決定領兵武將的前途,還要想方設法進行籠絡的時期。
而且,造反還必須是北方而絕對不能是南方,因為南方秩序依舊,並沒有受到流寇侵襲。
在南方造反就是自尋死路,士紳的力量都能幹死你,更別說官府。
因為絕大部分老百姓都隻是普通人,他們隻想安居樂業而不是打打殺殺。
“總督大人,到底什麽時候出擊,水師船隊已經在海上漂了幾天時間了。”
吳大成在劉堯誨麵前開口問道。
雖然劉堯誨是朝廷二品總督,但他們不是一條線上的,他隸屬南海水師,直接受兵部轄製,並不需要看劉堯誨這個兩廣總督的臉色行事。
當然,現在劉堯誨是這裏名義上最高長官,所以他說話的時候還是保持著武將對文官一貫的恭敬,微微彎腰。
“等,等朝廷的旨意。”
劉堯誨看著麵前的吳大成,沒好氣的說道。
最近三天,他都跑了兩次了,上次他已經告訴他壕鏡情況有變,他要等朝廷的命令才能決定到底該怎麽做。
如果這個節骨眼上冒然開戰,萬一朝廷允許了葡萄牙人的提議,那怎麽辦?
那可就是他這個總督辦事不力,以後的仕途也就完蛋了。
“朝廷的命令就是讓我統轄水師進駐壕鏡,而不是在海上等著。”
吳大成依舊保持那副躬身的姿勢,說道。
“壕鏡情況出乎早先預料,他們並不反對你們進駐壕鏡,隻是對議事廳的事務,他們有一些自己的想法,正在和香山縣協商。
具體內容,我已經上奏京城,現在必須等候京城的決定。”
劉堯誨也希望壕鏡葡人一口回絕,然後開戰,簡單直接就把事兒搞定了。
可惜沒有,他們直接說並不反對官府派兵進駐壕鏡,隻是希望通過協商完成契約,確定雙方的權利和責任。
而且,弗蘭克這段時間幾乎每天都會到訪香山縣,姿態擺的很低。
到現在,朝廷都為明確說要撕毀之前夷人和香山縣簽署的租地契約,而且每年都準時把租金交到縣衙,可以說這方麵做得完美無缺。
中國一直以來都是禮儀之邦對外示人,對方如此做法,讓他們也找不到理由拒絕續約。
終歸是外藩,不是自己人,這讓廣東官府做決定也有一些顧慮。
“那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吳大成抬頭,看著劉堯誨問道。
“就是這兩日,奏疏就該送到京城了,以朝廷處理政務的速度,此時兵部會馬上報道宮裏,想來十天之內肯定有回複。”
劉堯誨也不能確定此事會不會在京城發生扯皮的事兒,說起來此次是兵事,歸兵部管。
但涉及外藩,又是禮部。
禮部那邊最近和內閣,貌似有點問題。
別看劉堯誨山高皇帝遠,但對京城的動向,每月都有消息送來。
這些消息有的是他在京城的家丁打探到的,也有在京城為官的同鄉和同年傳遞過來的。
為官之人,是絕對不會把賭注押在一根線上,他在江西為官時和魏府保持良好關係,而以同鄉的身份,他也沒有忘記當時的首輔府邸。
大明的官員,在沒有成事前,其實都非常會長袖善舞。
那些嫉惡如仇,一根筋的官員,在朝堂上是絕對走不遠的。
比如高拱、張居正,嚴嵩為首輔時期,他們都和嚴府保持著很好的關係,高拱還時常被小閣老請去赴宴,一起喝酒聊詩書。
不過,該下黑手時,高拱也是絕對不會心慈手軟。
這也是當初感覺到魏廣德在裕袛對他在裕王心中地位可能有影響後,果斷想把他弄出京城去的原因。
當然,在高拱看來,這是他提攜魏廣德,而不是斷了他入閣的機會。
有他在內閣就足夠了,就能夠讓朝堂清明,而諸如陳以勤、魏廣德等人給他打輔助就可以了。
“十日,那末將就十日後再來給大人請安。”
吳大成略微猶豫後還是拱手告辭,畢竟是上官,雖然水師已經不受地方管轄,但麵對文官依舊不敢造次。
等吳大成離開後,香山縣令也已經在門外等候。
等他進入大堂後,又把今日和弗蘭克磨嘴皮子的內容說了下。
“他們需要大量糧食?現在壕鏡有多少人,怎麽會需要那麽多糧食。”
因為壕鏡地位未決,商人們早就不敢前往壕鏡交易,這讓本身就依靠大明輸送物資的壕鏡來說,物資開始緊張起來。
好吧,雖然壕鏡的倉庫裏堆滿了大明的各種商品,但這些多是絲綢織品和精美瓷器。
以往,壕鏡依靠大明糧商定期往那裏運輸糧食,但是現在這些糧店早就關門歇業。
“弗蘭克說壕鏡城裏存糧隻夠三日所用,所以務必要我們保證城裏的糧食供應。”
香山縣令小聲說道。
“可五千石也太多了,都夠一萬人吃一個月的糧食了。”
劉堯誨搖搖頭,現在壕鏡麵臨糧荒,這是個好機會,讓大明在這次博弈中占據重要優勢的機會。
說句不好聽的,不打他,就是斷糧,單靠他們出海捕魚那點收獲,也無法滿足城裏上千張嘴巴的嚼用。
“可這兩日弗蘭克都在說這個事兒,可見應該不假。
適才下官來時招壕鏡幾位糧商問過,他們存在倉庫裏的糧食,按照兩千人的每日消耗,這幾天應該也吃的差不多了。”
香山縣令小聲稟報道。
“他說城裏還有兩千多人?”
劉堯誨反問一句。
“是,他是這麽說的。”
香山縣令急忙答話道。
劉堯誨在心裏默默計算一番,終於還是做出決定,“讓糧商湊三百石糧食運過去,估摸著應該能頂十日左右。”
“大人,怕是不夠吧。”
香山縣令急忙說道。
三百石糧食,隻夠壯年漢子七、八天的吃用,根本不夠十日。
“不是還能頂兩三日嗎?加起來就是十日了。
想來但是會朝廷應該有消息傳來,再按照朝廷的命令和他們談。
倒是壕鏡麵臨斷糧的風險,也能讓他們做出更大的讓步。
雖然說朝廷之前的旨意並沒有要壕鏡上繳賦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又憑什麽不繳?
不僅要讓他們繳賦,還要服役,直接折銀。
葡人進出壕鏡的商船,之前你們可沒有征收過關稅,都被他們拿走了,拿去建造炮台和城牆了。”
劉堯誨起身在屋裏來回走了幾步才說道:“雖然朝廷允許他們議事廳的存在,允許他們在城裏自治,但你不覺的這不合規矩嗎?
我不知道內閣怎麽想的,但我們身為廣東父母,就必須考慮這個。
你身為香山縣令,代天牧民,豈可把管轄權拱手讓人,也不怕被士林嗤笑。”
劉堯誨也是這兩日才發覺內閣命令有問題,而且問題還不小,居然允許夷人和明人自治,這是隻有士人才有的權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