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不打，至少必須攻下一個鎮堡，破壞明軍的防線，開春後再繼續進攻。”
    他是打老了仗的人，知道大軍已經集結完畢，如果長時間不開戰，士氣會低落。
    雖然現在這個季節暫時停戰，士卒們是能理解的，可這麽多人集結在一起，又是各路大名帶的兵，不找點事兒給他們做，時間長了肯定會出事兒。
    這點，不論東西方其實都一樣。
    明軍內部剿匪，隻要不是一路的部隊，都還會因為爭功打起來，倭國也是一樣。
    畢竟，之前幾十年，倭國內戰利害，各家大名之間恩怨情仇很深。
    說完話，羽柴秀吉的目光就看向德川家康和毛利輝元，還有小早川隆景，這三個人都是他看重的人，很有謀略。
    今日之事，事前幾個人就已經悄悄聚集過，商量對策。
    於是，才有了今日一上來，羽柴秀吉就積極主戰，之後他們也會逐漸表達態度，加重對其他大名的影響。
    毛利輝元是必須堅決支持的，如果明軍的目的得逞，他們毛利家幾十年的心學可就算白忙活了，領地被明國拿走，他們什麽也得不到，會成為落魄貴族。
    雖然毛利家在各地還有些產業，但失勢的大名，也就是比商人稍微貴重點。
    於是，在羽柴秀吉示意後，毛利輝元和小早川隆景紛紛站出來支持羽柴秀吉的意見，堅決支持盡快出兵。
    當爭執雙方焦灼時，德川家康才終於不緊不慢的發言。
    “我王的意見，諸君是否還記得。
    當初到京都時有幸進入皇居拜見陛下，我王就對明國匪軍入侵感到深深擔憂。
    先前秀吉也說了，盡快發動對明軍的攻擊，是我王的意見，難道你們要違背嗎？”
    德川家康的話很有分量，雖然倭國有實力的大名對倭王的命令並不感冒，現在的倭王和中國古代春秋時的周王差不多，已經隻是個吉祥物，但明麵上大家還都是尊稱其為王。
    像羽柴秀吉這類偏向“保皇派”的人，人前人後都稱呼倭王為天皇，而德川家康也尊重倭王，隻不過他不會以天皇稱呼，而是“我王”。
    至於“倭王”這個稱呼，大名是不會在公開場合說的，也就是史官記錄時可能會使用。
    其實通過稱呼，也能大致判斷出他們對倭王的態度。
    不管是之後的羽柴秀吉時代，還是德川家領導的江戶時代，倭王都是倭國名義上的王，還是很受到幕府禮遇的。
    隻要不幹涉幕府運作，一切都好說。
    德川家康搬出倭王，一下子其他大名都不說話了。
    其實坐在這裏，避戰隻能是想想，誰也不敢公開拿出來討論。
    現在這裏勢力最強大的幾個人都表達了出戰的意思，於是其他人的目光都看向柴田勝家和織田信孝。
    他們兩人合力的話，在織田氏內部，力量是可以超過羽柴秀吉的。
    不過二人雖然有時候合作反對羽柴秀吉，但不少時間裏也各懷心思，並沒有真正聚合在一起。
    織田信孝受到織田信長的影響很大，織田信長就是靠捧倭王獲得政治聲譽，頗有點狹天子令諸侯的味道討伐各方，獲得法理上的認可。
    所以，此時織田信孝微微點頭，表達了對天皇命令的認可。
    柴田勝家見此，也是很無奈。
    他不反對這個時候對明軍發動攻擊，不過剛才羽柴秀吉和德川家康等人的眼神互動他看到了。
    做為當世勢力僅此於名義上還團結的織田氏之後的德川家，柴田勝家也是頗為忌憚的。
    德川家的實力，不弱於他。
    而且，這些年裏，織田氏軍隊雖然戰無不勝，但長期作戰也消耗了過多的精銳，而一向以逸待勞的德川家則是實力基本未受到損失。
    他和羽柴秀吉如果混在一起，在織田氏內部的權利傾軋裏，他肯定就會處於劣勢。
    實際上，如果不是明軍出現在倭國，就在今年，他就不得不率兵和羽柴秀吉在賤嶽決戰。
    雖然最初柴田勝家占據優勢，但是在羽柴秀吉投入精銳部隊後，戰局很快逆轉，而他和妻子阿市自焚於北之莊城。
    自以為坐山觀虎鬥的織田信孝不久後也被迫自殺，羽柴秀吉得以完全掌握織田氏，並將之變成羽柴氏，之後秀吉獲得正親町天皇賜予的新氏“豐臣”，“豐臣氏”也由此成為繼“藤原氏”、“源氏”、“平氏”、“橘氏”四大氏之後的第五大氏。
    到這個時候，算是基本都定下來了，那就是在這個倭國最寒冷的季節，他們要開始出兵了。
    至於攻打的方向，其實早先他們就已經有了商議，那就是攻下大田莊。
    大田莊的位置很特殊，算是中國的門戶，雖然小早川隆景曾經趕到那裏，但是在明軍絕對火力優勢的情況下，倭軍也不過是多抵抗了小半月時間。
    在劉綎召集來援軍後，大田城很快就陷落。
    之後，被火炮打壞的城門也已經緊急修複，現在劉綎就率領四千多明軍駐守在這裏，成為明軍最靠東的一個防禦支點。
    城裏的物資，雖然被運走了一部分，還有部分被一把火少了，可留下來的物資也還有不少，特別是禦寒物資。
    這些天，這些物資大部分都被分發到各地。
    大明兵部雖然早有準備，但能從倭國就近獲得補給，當然也不會浪費，全數都發下去使用。
    冬天，士兵保暖做好了，等於增加三分戰力。
    很難想象士兵在饑寒交迫裏還能全力打仗，不潰敗就不錯了。
    “那麽就這麽定了，在新年到來前的半個月裏，以小早川隆景率領毛利軍，池田恒興率犬山軍為先鋒，分兵兩路進攻大田莊。”
    羽柴秀吉憑借在織田氏家族內部的地位，直接開始在這次軍事會議上發號施令。
    “嗨咿。”
    一眾大名齊齊俯首，此時的羽柴秀吉已經在倭國大名中初露鋒芒。
    而此時的大明京師，沒有倭國這麽緊張，因為整個四九城各處張燈結彩，就在承天門外，工部匠人和內廷的宦官往來不斷，他們已經開始布置新一年的鼇山燈會。
    來自倭國的戰報減少，但之前可都是好消息，明軍在倭國攻城掠地，一掃之前百姓和朝堂擔憂倭寇凶悍而不可敵的印象。
    而在北麵，蒙古各部族也在黃台吉的強令下，按照朝廷的意思開始登記牧民數量。
    而其中來自漠北的蒙古部族裏雖然鬧出一些幺蛾子，特別是出現一群早先被蒙古人掠去的漢人要求返回大明，一度讓長城內外一陣兵荒馬亂。
    不過，最終這些都沒有成為引爆戰爭的導火索。
    三娘子親自帶著幾千人的騎兵壓陣下，這些願意返回大明的漢人全部被蒙古部族放回。
    一下子又減少了千餘漢人，讓這些蒙古部族又是實力大損。
    不過今日，魏廣德在內閣值房被戶部尚書張學顏堵住了。
    “首輔大人，之前留給京官的過年錢都被工部搶走了，這張單子你必須簽了，不然過年我號召官員都去你家裏吃年夜飯。”
    好吧，因為之前工部鑄炮，還有幾天前各衙門開始準備封衙過年，所以魏廣德又讓兵部籌備了一批“年貨”，讓抓緊時間送到倭國去，發到東征官兵手裏。
    於是，戶部的錢袋子一下子就被掏空了。
    張學顏現在靠著魏廣德，對首輔大人的要求，戶部自然要盡力滿足。
    於是，現在隨著年關臨近，他就不得不為京官們的過年錢打算了。
    大明還有什麽地方有錢，自然是兵部太仆寺常盈庫。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借錢了，借錢，多借點，過個肥年。
    至於怎麽還，明年再說。
    據兵部的消息，佐渡島上正在提煉之前倭國礦工開采出來的礦石，還截獲了一批已經提煉好的金銀和銅料，隻是因為天氣原因，這個季節從大明到倭國容易，可以返航很麻煩，所以隻能年後再運回來。
    此外，明軍攻占毛利家的地盤，石見銀山也有大量繳獲，金銀在百萬兩左右。
    好吧，這顯然不是全部。
    戚繼光本身就不是個兩袖清風的官員，而且在浙江剿倭時最擅長的就是用戰利品犒勞將士獲得好感，讓他們更加賣力的作戰。
    可以想象，他們此次在倭國的繳獲肯定不菲。
    想到年後戶部能從兵部收到上百萬兩的回頭錢，所以向太仆寺常盈庫借錢也變得理直氣壯起來。
    今年內廷找戶部要三十萬兩銀子籌辦鼇山燈會，張學顏眼都不眨的點頭。
    往常，這都是會和內廷拉扯一陣，然後給個二十萬兩銀子就差不多了。
    內廷自己湊個十來萬兩，三四十萬兩布置鼇山燈會，也可以把燈做的很漂亮。
    可惜，遠水不解近渴，年前給京官發放的過年錢必須解決，於是就堵魏廣德的門，讓他在借條上簽字，然後還要報乾清宮，皇帝這邊也批紅了，事兒就算成了。
    兵部是絕對不會拒絕戶部借款的，知道今年的虧空怎麽來的，說起來兵部就是主要的窟窿，工部的鍋，其實大部分也是因為兵部。
    “怎麽要這麽多？”
    魏廣德皺眉，手裏的借據上居然是一百萬兩銀子。
    往年過節，五十萬兩左右的臨時拆借還好說，一百萬兩，這可是他入閣以來看到的最大一筆拆借款。
    “魏閣老，魏首輔，這個你看看，最近倆月工部和兵部從我戶部拉走的銀子清單。”
    張學顏早有準備，直接從袖子裏摸出一本賬冊遞給魏廣德，賬本賬冊記錄的就是最近兩個月給工部和兵部的銀子，包括犒勞銀子的支出明細。
    往年，這種新年的犒賞，往往都會拖到年後才撥付。
    不過今年大部分明軍還是按照慣例，九邊和各地衛所都是年後才支出，但是東征軍的犒賞，必須趕在年前發下去，這話是魏廣德說的，兵部也是按照他的話做的。
    魏廣德伸手接過賬本，張嘴隨口問道：“那戶部拿什麽銀子還？年後不管是關稅還是鈔關，可都沒這麽大筆的收入。”
    “官軍打下的金山銀山，要是這一百萬兩銀子的窟窿都填不滿，這仗不是白打了。”
    早前為了讓滿朝支持對倭國的報複行動，魏廣德可是放出消息去了，倭國的金山銀山，每年給朝廷幾十上百萬兩銀子的進項。
    後世萬曆援朝戰爭，一開始可是萬曆皇帝掏內帑支持打的，之後才轉到朝廷上，由朝廷支出。
    可就算如此，內帑也沒少出錢，隻不過從支出軍費變成補貼朝廷財政。
    “行吧，這個窟窿就先由繳獲補給。”
    魏廣德一聽就知道怎麽回事兒了，怪不得前兩天內廷要錢布置鼇山燈會，戶部那麽利索就答應了。
    大明的衙門，一旦有錢就大手大腳。
    想到這裏，魏廣德覺得還是有必要和張學顏提個醒，他管著戶部錢袋子，可不能一直這樣。
    就算朝廷有銀子，可也得掂量掂量，別胡亂花錢。
    於是轉移視線看著張學顏說道：“子愚兄，前幾天內廷要的鼇山燈會的銀子，戶部為什麽沒和張公公那邊拉扯，這可不好。
    三十萬兩銀子，都夠京官們過年的花費了。”
    “陛下遞了條子，我也是怕引陛下不滿。”
    張學顏但是批的很爽快，那些太監出去也這麽說，可隻有他知道，萬曆皇帝單獨給了張條子。
    他能把話告訴魏廣德，但內容不能說。
    “年後宮裏的開銷，陛下那裏也說要漲兩成。”
    不過在魏廣德發愣時，張學顏又小聲傳了個消息。
    “陛下要的？”
    魏廣德皺起眉來，問道。
    張學顏沒說話，不過還是點點頭。
    “看來，都把主意打到倭國那裏了。”
    魏廣德無法，他知道現在朝中上下的盤算，可不就都盯著那金山銀山。
    大明的財政，別說一個佐渡島和石見地區，可能就算把墨西哥銀礦拿下來，也難以填滿這些人的貪欲。
    微微閉眼，魏廣德也很無奈，但他還不能說什麽。
    “這筆賬填了以後，從倭國運回來的金銀，一半必須入老庫，不準挪用。
    就算陛下遞條子，下旨，也不能動。”
    魏廣德想想，還是對張學顏說道，“這麽做對你對我都有好處，雖然財政可能因此寬鬆了，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不能封存幾個老庫，讓他們這麽一個勁折騰，就算是金山銀山也填不滿。
    陛下不滿，你就推給我，我和他說。”
    當初弘治以前，大明戶部就有幾個老庫的封存銀，嘉靖年間用光了。
    現在有錢，魏廣德認為應該重新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