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篇 第四十二章 以死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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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牆白雪,冰雕玉砌,新雪初霽的皇宮,風景極好。

    宮女步履款款,蓮步輕移間盡顯嫋娜多姿。她走在前麵,有意無意放慢腳步,為那位世家公子帶路,還不忘用那雙水潤眸子悄悄剽竊他。

    她很好奇這個男人究竟有何種本事,輕雪親率鐵甲浮屠護送他回京,甚至皇後娘娘都暗中跟隨保護。

    吳君誌還是第一次入宮,左瞧瞧右瞅瞅,像個好奇寶寶,膽子大的了不得,甚至連那瀝粉貼金的九龍柱都敢上手摸一摸。他內心有些犯咻,不是說一入皇宮深似海嗎?看起來也沒什麽兩樣啊。難不成書上那些步步為營和如履薄冰都是杜撰出來的?可能就是為了哄騙看眾一個樂嗬?

    宮女仍然偷偷剽竊著他,悄悄撇了撇嘴。這位娘娘口中需要好好照料的貴客,怎麽看都像隻是個紈絝子弟,而且長得也並不如何嘛,是美男不假,卻隻能算作中人之姿,放在那墨玉評上,進個前百位應該不是什麽問題,但卻也進不去前十呀。想到這裏,宮女有些不開心,心想早知道就把這件事交給輕雪做了。這下可倒好,便宜沒占到,還惹一身麻煩事。

    吳君誌見四下無人,就大步流星趕追宮女,有些憨傻模樣,呆呆問道“我臉上既沒字,也沒長蔬菜,你總偷瞄我作甚?”

    宮女不愧是瑰流身邊最腹黑的的丫鬟,暗罵一句“臉長得像個大饅頭,誰稀罕看你,咬你還差不多!”不過表麵卻微微一笑,溫柔出聲,咬字極為清楚,有稍稍誘人的味道,“公子長得好看,還不讓多瞧上一瞧?”

    這話給吳君誌聽得,可謂是心花怒放,也不愧是身經百戰的花叢老手,膽子也是極大,作勢就要伸手揩油,朝女子纖細腰肢掐去。

    宮女蓮步微挪,靈巧避開,微笑道“呀,公子這是做什麽?這若是被我家主子知道,可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呀。”

    吳君誌聽的眼皮子直跳,當即心生一種不祥預感,連忙問道“你家主子是?”

    提到這裏,宮女輕咬紅唇,眼神幽怨,隨即委屈道“負心漢罷了,真難為我們這群丫鬟獨守空房。他倒好,去尋覓紅顏知己了。”

    吳誌軍麵色慘白,苦澀出聲“是太子殿下?”

    宮女學著自家主子的說話語氣,微笑道“不傻呢。”

    吳君誌唯唯諾諾,他這幾年多次入宮,曾見過作為鐵甲浮屠大將軍的輕雪,也見過教坊三千第一舞女的桃枝,隻剩兩個丫鬟沒見過,知道太子殿下有個丫鬟是出了名的腹黑狠辣,也是絕對惹不起的存在,凡是得罪過她的紈絝子弟,全沒有一個好下場。

    “該不會這位就是吧?”

    他越想內心越慌,幹脆做了啞巴,不再吐一個字。

    接下來的路,二人始終沒有任何言談交流。

    吳君誌正在思考宮殿屋簷翹腳上的十二金脊獸是不是純金做的,簷下的風鈴能值幾兩銀子。宮女忽然,停下腳步,側過身子,一副拘謹模樣。察覺到異樣,他抬眼看去,有些傻眼了,這是神仙女子?隻不過也太冷了些,光是看上一眼,心就開始發悸。

    宮女側身相迎眼前這個冰山美人,低垂著眼,大氣不敢喘一聲,施了個婀娜多姿的萬福,恭敬柔聲道“見過公主殿下。”

    吳君誌猛然瞪大眼睛,難怪這個冰山美人長得好像比仙女都要漂亮,原來是美人評的榜首,那天下第一絕色,是要比春仙樓那些花魁女子好看太多了啊,甚至比王姒之都漂亮好多。

    而性子冷淡至極的瑰清,麵對施禮的女子,完全不作任何理睬,麵無表情,徑直而過。

    宮女直起身,輕歎一聲,再次邁開步子。吳君誌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快步跟上她,期待問道“公主一直都是這麽冷?”

    宮女微微歪頭瞥他一眼,吳君誌頓時悻悻然閉上嘴。

    秦芳作為坐鎮京城的聖人,想要聽些別人言語,比移步換景還要簡單。此刻,她正坐在花苑亭子裏,自然聽到吳君誌那番言語。不過她並不惱,反而笑道“金梔這丫頭,真是越來越招人喜歡。”

    給吳君誌領路的這位宮女,名叫金梔,是太子殿下四大丫鬟之一,同為武評宗師,也是出了名的腹黑狠辣,就連一向強勢的桃枝都要避讓三分,不過她卻是除了太子和皇後娘娘外,第三個能與輕雪說上話的人。

    金梔領著吳君誌來到一處隱蔽庭院,這是他的暫時住處,此後相當長的一段日子,他都要住在這裏,不得外出皇宮,稍後皇帝陛下會親臨。皇後娘娘特意囑咐過她,要給吳君誌烹茶,作為待客之道,不可怠慢。她想了想,之後還是退出了院子。吳君誌當然不會知道自己揩油意圖本該惹來一樁禍事,但被一壺茶給抵消了。

    “好你個小妮子,剛才還誇你,這會就把本宮的話當作耳旁風 ”

    花苑亭子裏,另外一個人坐在秦芳對麵,正是是引發朋黨之爭的罪魁禍首。王龔喬不明白皇後娘娘正在自言自語些什麽,也不敢搭話,隻是靜靜察言觀色。

    秦芳終於正視王龔喬,第一句就扔出一個驚天炸雷,鳳目微眯,語氣森冷,“陛下蒙蔽百官雙眼,救你出來,想必你應該知道所謂何事。”

    王龔喬猶豫片刻,苦澀道“微臣罪該萬死,於明年秋日問斬,合於法理。小女此舉,當真不妥至極。”

    秦芳冷笑不止,“不妥?誰不知道你王龔喬貪生怕死,是出了名的惜命。昔年圍獵,猛虎襲擊陛下,百官紛紛救駕,唯獨你王龔喬躲在後麵不肯上前。事後陛下理解你,非但無罰,還贈賜王府金銀,你還帶著你女兒親自入宮拜謝。這件事才過了十幾年,你就要忘記了?”

    亭子裏的氣氛陡然變冷。

    王龔喬心悸不止,連忙出聲道“陛下聖恩,無以回報,微臣豈敢忘記。”

    秦芳哦了一聲,身子向後仰去,靠在柱子上,意態懶散。她緩緩自語“姒之,好名字。”

    王龔喬頓時麵色慘白。

    秦芳有意無意道“王龔喬,你女兒救你出來,你好像很不開心?”

    亭子裏無人應答。

    氣氛已然冷到不能再冷。

    秦芳麵色平靜,淡然道“我家瑰流聲名狼藉,自然配不上你女兒。所以你王龔喬不想嫁女,我能夠理解。”

    太子配不上罪臣之女!

    這是什麽話?

    荒唐至極!

    王龔喬耳畔仿佛炸雷響徹。猛地伏跪在地,腦袋死磕地麵,全身顫抖,語氣更是顫抖不止,“皇後娘娘饒命!”

    秦芳站起身,眼神淩厲,“要麽你死,要麽王姒之嫁入瑰家,你選一個!”

    這位以惜命而聞名天下的光祿大夫,猛地抬起頭,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我死,女兒不嫁!”

    秦芳怒極反笑,“好!好一個寧死不從!我兒子寧願被天下人唾罵,甚至動搖繼承之位,也要救你女兒,甚至救你這個亂臣賊子!你現在來一句不嫁就不嫁了?王龔喬,你大可以去死!你死之後,王姒之依然會嫁入瑰家。這是注定的事!是陛下的旨意!任憑誰都無法更奪!”

    王龔喬頹然坐在地上,身體顫抖,老淚縱橫。

    榮華富貴一生,貪圖享樂一生,貪生怕死一生,權謀野心一生。最後自己身敗名裂,連女兒都要被拖入火海!

    妻子死了,兒子死了,就連女兒都要嫁給那個混蛋紈絝,一輩子受盡欺壓和侮辱!

    那我王龔喬活這一生又有什麽用!

    這個榮華富貴一輩子的老人,遭受歲月侵磨,早已風雪霜鬢。顫顫巍巍站起身後,嘴唇喃動,“姒之啊,千萬別嫁。天高地遠,何處不為家?爹等不到你了,爹得趕緊去跟你娘道個歉,答應你娘要好好照顧你,爹沒做到啊。姒之,爹走了,千萬別哭啊。以後想爹了,就摘些李子投到河中,爹在九泉下也能吃到的。還有啊,記得多給爹燒些紙錢,爹過慣了榮華富貴的生活,受苦受凍爹可吃不消啊。”

    恍惚間,王龔喬仿佛看見女兒就近在咫尺。他顫抖抬起一隻手臂,輕輕摸了摸她的臉頰。

    一如十八年前,她剛剛出生。

    他頹然放下手,緩緩閉上眼睛。

    姒之,千萬別嫁。

    天底下沒有犧牲女兒救爹的道理,沒有這樣的道理。

    爹懦弱一輩子,沒能護住你娘親,爹不能再對不起你。

    王龔喬仿佛用盡一輩子的力氣,朝亭子紅柱上撞去。

    唯有一灘觸目驚心的鮮血。

    誰也不會想到,天下最怕死的人,最後竟會選擇一種最壯烈的死法。而且是毅然決然,義無反顧。

    以死相逼,不嫁女兒。

    隻是他逼的到底是秦芳,還是王姒之?

    “怕死沒能護住妻子,貪財讓馬匪殺了兒子。你王龔喬窩囊一輩子,最後終於男人一回。既然如此,王姒之的去留,就隨她吧。”

    秦芳輕聲說完,神色落寞,緩緩走出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