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咱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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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道共主,或是說捧貓的王姒之,緩緩前行,竟是直直來到他身前,微微抬起頭,仰視男人,“願意和我走嗎?”

    這句話用盡了這位神道共主的溫柔,和她至高的身份完全不符,對於瑰流來說仿佛一道晴天霹靂。

    大隋皇帝曾告誡過他,想要和王姒之在一起,想要獲得真正的幸福,就一定要祛除她的神性。

    但是最大的可能,便是這位神道共主殺掉他,奪取最後一絲神性,然後憑借飛升台遠離人間,重塑神道。

    一百個人,都會這麽認為。一千個人,也都會這麽認為。一萬個人,也許隻有那一個不正常,認為這位神道共主不忍殺他,並且還愛著他,想帶他走。

    就連瑰流都以為自己極可有能輕鬆喪命,所以才考慮這會不會是自己唯一的機會,最後牽起瑰清的手。

    但是天下人都猜錯了,隻有那一個不正常的人真的猜對了,這位苦苦等待已久的神道共主,真的想要帶他遠離喧囂的人間。

    而那個不正常的人,其實就是至聖先師,因為他對瑰流有過一句告誡。

    “你要永遠永遠記住你是個人。”

    佛祖和道祖都不信那位神道共主會這麽做,但她此刻站在瑰流麵前,用最溫柔的語氣問出了第二遍。

    “和我走好不好,和我重塑神道,你當神道共主,我陪伴你千年萬年。”

    “去做那沒有任何感情的神道共主麽?”瑰流眼神溫柔,語氣堅毅,“像兩個木偶般在一起哪怕百萬年千萬年,又有什麽意思?比起這樣,我寧願隻要人間的一天。”

    一身鮮紅長袍的女子輕咬紅唇,一副悲慟欲哭的模樣。

    瑰流卻搖搖頭,心如匪石,不可轉也,反而愈發堅定。

    他那麽的大膽,恃寵而驕,輕輕推了神道共主一下,輕聲道“你不是我的王姒之,你把人性的她還給我。”

    神道共主後退一步,身邊突然出現了一個柔柔怯怯的青衣女子。

    “姒之!”

    瑰流猛地上前,神道共主把他打飛出去。

    僅是一下,就把瑰流打成重傷,站不起來。

    神道共主緩緩踱步至他麵前,鮮紅眼眸又變得不帶有一絲情感。

    “我給你她,你把他給我。”

    說著五指抓住瑰流頭顱,竟將他那一絲神性給硬生生拽了出來。

    白衣神性的瑰流,看向倒地不起的青衫自己,嗤笑一聲。

    瑰流嘔出一大口鮮血,含糊不清“原來是這樣的結果嗎”

    王姒之回來了,可是沒能阻止神道重塑。

    或許這已經是自己能夠做到的,最好的結果了吧。

    “諸位,對不起,答應你們的事情,還能沒能辦到啊”

    神道共主和白衣神性的瑰流已經轉身,朝飛升台最中心走去,準備飛升。

    柔怯的青衣女子卻遲遲不肯上前來找瑰流。

    “姒之,來啊!”

    “姒之,來啊!”

    大口大口的鮮血從瑰流喉嚨裏湧出,他拚了命的呼喊。

    青衣女子拚命搖頭,緊緊後退幾步,哭喊道;“你殺了我爹,你殺了我爹,我才不回去!”

    這一刻,瑰流如遭重擊,呆呆看著她。

    青衣人性的王姒之,淚灑轉身,最有情也最無情,朝飛升台中心跑去。

    神道共主漠然道“我把她給你,可她不願回去。我給過你機會,既然你不願,自然他可以替代你。”

    原來這才是最終的結局。

    “這樣麽?”瑰流淒慘笑道“那還留著我幹什麽?心好痛,快殺了我。”

    神道共主麵無表情,伸出一隻手,準備了結這個男人的生命。

    男人竟是釋懷點點頭,閉上眼。

    和大隋皇帝身死道消的時候如出一轍。

    不過是被迫放下了。

    突然,他感覺到一絲清涼,身體也沒有那麽痛了。

    還有一句熟悉的聲音,很輕很輕,“別死,我幫你奪回她。”

    瑰流睜開眼,怔怔抬頭看著自己身前的白衣背影,聲音微弱道“瑰清?”

    她沒有應聲,徑直朝前走去。

    每走一步,飛升台四周的蔥鬱草木開始紛紛凋謝。

    瑰清是她,酆都之主也是她。

    隻是男人始終不知道罷了。

    而他,本來是可以知道的,本來三教祖師已經說出來了,但是卻被那位神道共主用天機遮蔽,導致瑰流什麽也沒聽見,還一直心存疑惑,什麽叫兩個共主先後為自己死心塌地?

    瑰清占據的半邊飛升台,煞氣漫天,鬼物隱在其中。

    神道共主占據的半邊飛升台,陽光明媚,天朗氣清。

    直到這一刻,瑰流才明白什麽是兩個共主。

    而且也猜出了她要做的事。

    “不可以!瑰清,你快回來!”

    白衣女人已經抬起一隻手。

    “瑰清,你她娘的,老子已經失去了王姒之,不能再失去你啊!!快回來,算我求求你,快點回來!!”

    酆都之主,隻用三個字回應了他。

    “我不配。”

    其實按照姻緣線來看,若是沒有瑰流那一次離家出遊,王龔喬非但不會死,反而會和皇帝一家成為親家,而王姒之也會順利嫁入瑰家,成為尊貴的太子妃,日後的皇後娘娘。也就是說,一樣可以和瑰流成為羨煞世人的神仙眷侶。

    瑰流知道這件事嗎?當然知道。

    而且隻是苦澀的,一笑而過,沒有一點埋怨自己妹妹的意思。

    又又又又又被他無條件地原諒,那麽這樣的妹妹,真的不配當妹妹,不配待在他身邊。

    她的想法很簡單,自己離開他身邊,把王姒之留在。

    任憑怎麽呼喊,她都沒有回頭。那一刻,男人才恍然醒悟,自己越是挽留,她越是心痛,越是慚愧,越想彌補,越想離開。

    猶如萬年前那場對峙,神道共主率先發問“留在他身邊不好嗎?”

    “這句話難道不應該我說嗎?最適合留在他身邊的,是你。”

    神道共主眯起眼睛“談不妥?”

    酆都之主麵無表情道“須憑這座飛升台飛升,現在的你根本不可能是我的對手。我先把你這飛升台打碎,再吞下你的神性,在這之後,你就乖乖留在他身邊。”

    神道共主看向倒地不起的男人,說道“你這樣做,他就會幸福?”

    “一個妄圖摒棄所有人性的神,還懂什麽叫幸福?”

    酆都之主踏前一步,就如她所言,還未飛升的神道共主並不是她的對手,原本保持均勢的飛升台,現在已經被煞氣侵蝕一大半。

    神道共主同樣踏前一步,準備打架。

    “等等!”

    青衣人性的王姒之,站出來,擋在二人中間,聲音顫抖“難道你們還不明白嗎?應該讓他自己選擇才對啊。”

    她看向酆都之主,“失去我,他不會幸福。難道失去你,我陪在他身邊,他難道就會幸福了?你愛的人根本不是他,而是你自己。你為了讓你不再愧疚,不再難受,全然不顧他的感受。他費了多大的力氣才修複內心,才讓自己原諒了你,並且還願意深深愛著你。而你呢?做了錯事,看似彌補,其實隻是倔強地逃避。如果你真的明白,就應該努力去治愈他的內心,而不是以再次傷害他的方法來讓治療自己的痛苦。”

    “想帶他離開也是我的意思,我恨他,但是無法消弭我對他的愛。我想如果飛升之後,摒棄了感情和仇恨,就這麽在一起,也比要失去好的多。但我不會強求,尊重他的選擇,方才他說不願,神性的我其實想強行帶他走,是我加以阻攔,神性的我才隻帶走他的神性。”

    “所以,讓他自己選擇吧。被選擇的那個人留下,未被選擇的那個人飛升。”

    青衣人性的王姒之目光黯淡,看向瑰流“但是我不會留下來,我會代替我的神性消失,我也會代替我的人性留下來陪你。”

    “現在,選擇權交給你。”

    話音落下,神道共主,酆都之主,兩個人同時來到瑰流麵前。

    男人沉默許久,抬頭直視神道共主,嗓音沙啞“如果我選擇你呢?你不是想重塑神道嗎?”

    “我成為純粹人性留下來陪你,她作為神性消失。”

    瑰流直勾勾盯住她,輕聲道“我聽不懂,我隻想知道我想要的王姒之,到底能不能回來?”

    神道共主不再說話。

    並非是她不願回答,而是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神性也好,人性也罷,歸根結底都是一個人,從這個角度來理解,純粹人性的王姒之當然能夠回來。但須知,這個結果的前提是純粹人性的王姒之不願意原諒。從而讓純粹神性的王姒之來代替她,若是從這個意圖來理解瑰流想要的王姒之,則她永遠都不可能回來。

    瑰流顫抖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麽,又頹然放下,笑容慘淡“你知道嗎?五百年前的我,將你視為天下最大的禍害,夫妻一場三十年,假意惺惺,根本就沒有愛過你。”

    “可是五百年後,我,瑰流,從那年燈會遇見你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知道我娘的鐲子應該送給誰了。”

    瑰流不再說話,嘴唇顫抖,閉上眼睛。

    燈會初見,綠帶城重逢,白馬出青錢,梵柯山上的清淨歲月,回家路上漫天大雪中的滾燙火鍋。

    燈會上打扮美豔的她,家道落敗穿著貧寒的她,披狐裘穿青裙賞雪的她,穿金絲繡線王妃服出席群臣大宴的她。

    柔怯的她,抽泣的她,羞澀的她,雍容的她。

    她的全部樣子,他每天都能夢到一萬零八百次。

    唯獨夢不到一劍貫穿自己心髒時,最無情的她。

    這個男人已經習慣遺忘痛苦,保留美好幸福的回憶。

    而這種人,不會寧為一人而負天下人,不會說出那句“我偏要勉強。”

    真正的王姒之,從王龔喬一頭撞死在紅柱子上那一刻起,便消失不見了。

    以自殺的方式,來說出一句最有力的話“不嫁女兒!”

    天底下任何女子,哪怕愛的再深再淪陷,都不可能違背這樣一種意願,即便它是一種不明真相的殘忍逼迫。

    一入侯門深似海,王龔喬想保護自己的女兒,錯了嗎?

    秦芳害怕自己的兒子包庇罪臣之女,陷入眾矢之地,到最後非但沒得到又落得一身疤。所以她逼迫王龔喬嫁女,有錯嗎?

    至於被迫離家出走,看似是瑰清的咄咄逼人,但她本應該是無辜的,陳鷺瑤的匕首本該捅向自己的。

    所以,造成今天的結果,瑰流不怨恨過任何人。

    很久很久之後,這個渾身是血的疲憊男人,睜開眼睛,聲音顫抖“瑰清,咱們回家。”

    神色淡漠的神道共主沒有絲毫猶豫,徑直走向飛升台中心。

    純粹人性的王姒之一下子紅了眼眶,強忍哭意道“既然如此,我飛升,你留下,把神性剝奪出來。”

    瑰清剝離出體內的神性,從這一刻起,她不再是什麽酆都之主,而是真正意義上的人。

    青衣王姒之轉身的那刻,再也抑製不住泛濫的淚水。

    純粹人性的她,最終還是站到了純粹神性的身邊。然後二人合為一人。

    不知為何卻殺掉了白衣神性的瑰流,收回了最後一絲神性,萬年前的神道共主,沒遇到任何阻攔,就這麽輕鬆地啟動了飛升台。

    這個陌生至極的女子,刹那間頭發銀白,吞食掉酆都之主的神性,將飛升台徹底打碎,然後步步登天,沒有轉身,就此離去。

    最像人的王姒之最後卻不帶任何眷戀,遠離了人間。

    最不像人的瑰清最後留了下來,摒棄了神性,成為一個真正的人。

    瑰流雙手劇烈顫抖,那隻掉水嚴重的鐲子從手中滑落,摔了個粉碎。

    瑰清想要蹲下拾撿,卻看見男人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乖,不要了,咱們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