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拉郎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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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沈南寶來,柳夫人立馬拈了裙裾過來,“你可算是來了,叫我好等!”
沈南寶垂下頭屈膝,“怪道我——晏起了,叫夫人恁般久等。”
柳夫人隻管扶她起來,“我也沒等多久,就是心裏急切,眼巴巴盼著你來,這才覺得辰光過的忒慢了!”
說話間,沈南寶起了身,微微仰起的臉,有細細的光從她額上一溜而過,驚豔了柳夫人的眼,“真真是好看哩!我倒是頭一次看小娘子戴魚媚子戴這麽好看的!不像是真人兒了,倒像是從畫裏出來的哩!”
柳氏沒誇大。
上一次在臨水殿,沈南寶為迎合‘庚申會’的意頭,又不想太出挑,便美得落於俗套了些。
今兒雖也是清清爽爽的一身行頭,但因著昨兒遭了蕭逸宸那麽一腦瓜崩,額頭那裏還有些泛青,遂拿了魚媚子蓋住。
就這麽輕微的一點改動,嬌脆的輪廓便有了獨特的神氣,像微雨後的天青,枝頭上的露水,盈盈的、清透的,灑亮人的眼睛。
沈南寶卻沒這個意識,聽到柳氏誇讚,也就附和著一笑,“就一張皮兒的事,夫人可不能盡慣著我!我可是會當真的!”
她嘴甜,柳氏聽著笑意更甚了,牽過她的手放在掌心裏輕拍了拍,“我實話實說,你盡管當真。”
柳氏沒察覺沈南寶輕微的震動,隻管牽著她往裏走,一壁兒走,一壁兒不忘招咐,“你這個晚秋,還傻杵在這兒當什麽樁子!還不快去沏茶來!”
然後把沈南寶引到了炕椅上坐,身後是洞開的檻窗,大開大合的架勢,引進來釅釅的秋光,跳躍在織金幔簾上,碎成亮晶晶的細芒,細芒點亮麵前的繡架,各色的花線怯怯地反照出光,一線線,直線到沈南寶眼睛裏。
叫她不由得呆了一呆。
柳氏注意到了,笑說:“我今兒可是有備而來哩,決計不得叫你白白跑這麽一趟兒。”
話剛剛撂地兒,晚秋托著茶款步上了來。
兩盞裏放著幹掉的菊花,滾水傾注,那花兒便活了起來,一點點張開了瓣兒,緩緩浮到了盞麵,肥白胖大的,像一具溺斃的屍體,隱隱帶著泥土的青草味。
沈南寶因而隻喝了一口,便不再動了,起身踱到繡架旁,“我繡藝也不算太精湛的,依照夫人的尊貴,要真真的想討教,其實告了聖人讓司製來比我要好太多。”
說這話時,沈南寶沉沉睇著手上的繡線,仿佛在專心致誌的劈著線。
眼梢裏,柳氏的身形動了動,一隻手抬了起來,臉卻埋了下去,似乎是在飲著茶。
沈南寶轉過頭,柳氏的那雙眼便從盞裏漾了出來,帶動輕輕的笑聲兒,“我同聖人從前是有幾分交情,卻也隻淺薄的一層,我要是為了這樣的事去打擾怹……”
柳氏嗐然著,拉長了聲調道:“怪難為情的。”
沈南寶聽著,一隻手不禁撫向腰側的金鈴,蕭逸宸的嗓音便這麽在腦海裏響了起來。
“那永康郡夫人在聖人出閣前是有些閨中友情,但宮禁森嚴,不許後宮妃嬪擅出,兩人便不甚見麵了,就是書信也沒見得有來往。但——不見得,也不算兩人真斷了聯係。譬如聖人之子,寧王年年生誕,永康郡夫人都一一不落的送了禮,又譬如永康郡夫人身懷六甲,聖人特特遣派使者賚藥安胎。”
更何況……
前世聖人能將陳方彥逼到那般的地步,今世不過區區掩人耳目,又有什麽難的。
沈南寶深然想著,那壁廂柳氏已經放了盞過來,“聽人說二姑娘能將這線劈出八絲?”
沈南寶不答,隻將手上的線劈了又劈,直到劈得那線暴露在天光裏,杳杳近乎遊絲一樣,看不見貌,這才罷了動作。
柳氏撚著那線,嘖嘖不已,“真是好靈巧的手,換我可劈不出來……”
沈南寶臉上還是霽月和風的笑,“這就是熟能生巧的活兒,平日多上手,更加著勤練,換誰都會劈成這樣。”
“你倒謙虛……”
柳夫人神情惘惘的,眼睛卻笑眯成了月牙,“來,叫我瞧瞧你的手藝,我也在旁偷個師。”
沈南寶因而搓起線往針眼裏穿,兩隻手做工不算繁重,但刺繡是需要凝心靜神的玩意,便一時板著了臉色,坐在那兒寂寂地下針,利落的走線。
她正坐光裏,埋著頭,因而露出一截牙雕似的脖兒,太陽曬在上麵,久了便有一層淺薄的粉,柔豔得像瓦市近來興起的桃花粉,香香的,納在牡丹紋八棱的粉盒裏。
讓人瞧見了,總忍不住想去聞一聞。
永康郡府的三公子——葉遠林便是在這時臨的門。
動靜不算大,柳夫人卻聽得清清楚楚,一雙眼飛快地劃到了他身後,雲紋繡邊的赤璋長褙裏,被金光映得青黃耀眼的男子。
柳夫人忙忙迎了上去,“你今兒怎這麽早就回來了?篤初也來了?”
沈南寶聽到聲兒,抬起頭。
就是這麽一抬,迎上了一雙深炯炯的目,像撲進一汪迷滂的霧,灼烈的嗆人。
沈南寶不由一窒,就聽到那壁柳氏笑盈盈地道:“你們來得倒巧倒不巧,正撞上郡王府的蕭二姑娘教我刺繡哩。”
說罷,衝沈南寶招了招手,將她招到了自己身邊,直指著一壁兒的青袍男子道:“這是我最小那個幺兒,你叫他三哥哥便是,另一個……”
柳夫人瞟向另一壁兒,笑聲忽而揚長了起來。
那赤璋長褙的男子立刻會了意,兩手叉住沉著眼作揖,“在下盛懿王的長子,盛世洲,蕭二姑娘可同柳夫人一般,叫我篤初就是。”
平白而直的話,聽得沈南寶怔了一怔。
也聽得柳夫人怔了一怔,嘴上的笑也快掛不住了,訕訕道:“你倒是跟你娘說得一個樣兒,瞧著方是方,圓是圓,仿佛是有鼻子有眼的,做起來的事倒叫人啼笑。”
柳夫人嗐然著,“哪有你這麽說話的!才見麵呐……你就叫人二姑娘喊你的字,這不惹旁人非議麽!”
然後轉過頭,對沈南寶道:“你別見怪,他就是這樣的人兒。”沈南寶笑了笑,隻作不見怪,卻不應聲。
盛世洲也不搭碴兒,一時間氣氛凝成了冰,能聽到精舍裏有非常寂靜的那一刹那。
柳夫人隻覺得窘,拿起盞打算喝口茶,偏偏又沒拿得穩,描金喇嘛的盞壁‘擦啦’一下磕在了炕桌上。
極清脆的一聲,雷一樣的震蕩開。
雖然沒有灑了茶,也沒有潑了水,但還是叫柳夫人愈發窘迫起來。
但好在素來都應付著這樣的場麵,即便耳根子泛了紅,柳夫人神情卻還算是從容,捧起盞慢慢喝了一口,便向盛世洲他們介紹起沈南寶的刺繡。
“蕭二姑娘的刺繡一絕,那淑妃的翬翟便是她繡的,你們來瞧瞧。”
說著,便把他們引到了繡架上。
可盛世洲他們到底是男子,你要是問幾句之乎者也,他們能跟你侃侃談些,你這說刺繡,他也至多點點頭,誇幾句‘巧奪天工’類似。
反正作個捧哏嘛,誰都會喝那麽幾聲的。
拍完掌,稱完讚,眾人便又陷入了方才那樣的氣氛裏,沈南寶因而道:“時辰不早了,我且得回去了。”
原以為會遭柳夫人阻攔一番,沒想登然就放了她,也沒叫那盛世洲送。
更則臨出門時,沈南寶清楚地聽到盛世洲那句,“我今兒來是有事想同伯母說……”
風月坐在回去的轎子上,遲遲地道:“怕不是咱們多想了?”
沈南寶摸著腰側的雙生鈴,搖了一搖,“防人之心不可無,留個心眼總歸是沒錯的。”
掌心裏,雙生鈴細細的搖了起來,像毛毛的小蟲子在撲棱、在鑽,奇異得泛起來了癢。
沈南寶不由的翹了唇,連帶著語氣都歡快了,“不然亡羊補牢,到時候都沒地兒去哭不是?更何況,我覺著,要不了多久,那永康郡夫人還會再著人捎信,邀我上門的。”
果然。
不出兩日,沈南寶在珍寶閣照舊分茶時,那柳夫人便帶著盛世洲登了鋪,還是如初那樣的笑臉,隔老遠都能瞧見那在瑟瑟秋光裏一閃一閃晶亮的眸子。
“我聽旁人說,你不時常來鋪裏,多少人來看你的‘戰雪濤’都撲了空,沒曾想我一來便撞上了,這算是同你的緣分麽?”
過分親昵的語氣,叫桉小娘子不免注意了去,但也隻是劃了一眼,便提點了一壁兒正要上林檎旋的堂倌,叫他下細去聽,事後少不了好處。
這一通招呼,聽得麵上的宋京杭忍不住笑,“你倒是一味的這般愛聽壁角……”
桉小娘子橫了一眼他,又把視線凝在了他麵前的水丹青上,“你也不瞧瞧你現在吃的是誰做的,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你怎麽還恁麽多話呢!更何況,你那發小什麽石什麽複的,不是對咱們寶妹妹有意麽,你多關照關照,留意留意不也是替你那發小牽線搭橋麽。”
宋京杭一手扽著盞正喝著,聽到這話,直嗆了一口,急急嗽了起來,嗽得麵紅耳赤,嗓音也格澀了起來,“你快莫說這事了,石複兄早打消這個念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