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久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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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接不接都不好。

    淑妃不想見沈南寶窘得下不來台盤,忙忙笑道:“你瞅瞅你,還真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人家還什麽都沒做呢,你就這麽一通說。”

    又兀自自看向沈南寶,“你不在宮內生長,你不曉得其中俱細,可千萬不要過心裏去。”

    合妃虛虛一笑,“所以啊,淑妃你也別介我挑眼你,你自個兒照照鏡子好好看看你自個兒,你我同為妃嬪,你卻替我說起好話來!不曉得的還以為你是我宮裏頭的人哩。”

    淑妃笑意不減,“我曾經確確是姐姐宮裏頭的不是?”

    她像沒察覺合妃陡然的臉色一僵,隻把一雙眼睇向合妃眼梢,“我先前聽茅疾醫說啦,鎮日皺眉蹙額的老得快。”

    這話果然有作用,合妃神情忡忡地拿手掂了掂眼梢,又陡的放了鬆,但鼻尖抬得高高的,直衝向沈南寶。

    “算了,我說這些個再多你也不懂,倒費我口舌,反正今兒我把話帶到了,你日後要滋事起來,就別怪我跟你撕破臉。”

    說著,抬起手,佯佯把眼梢吊了一吊,視線卻乜向後頭跟來的宮女,“把東西抬上來罷。”

    東西不多,小小的幾盒,蓋得嚴絲合縫的,看不出裏麵裝著什麽。

    合妃眼快,視線滑過那幾盒,便滴溜溜落在了沈南寶的臉上,“雖不是什麽太貴重的物件,但至少比宮外頭的好。”

    這麽一哂然,圖了個心快,便自找著借口挽笑的離開了。

    風月這時才忍不住嘀咕,“說得這麽厲害!我倒是要瞧瞧到底是什麽好物件哩!”

    一手便放在了那盒上,都不容他人反應過來的,‘啪嗒’一聲,扒開了蓋兒。

    盒子裏端端放著沒經雕琢的玉石,通體剔透,也無裂紋,就光看水頭也很足。

    風月雖不是這類的大拿,卻也看得出好賴,當即不鹽不醬地哼了一聲,“還真是宮外頭少見的物件,但也不是沒有,說得那麽當然……”

    平日風月要是碎嘴呢,沈南寶不會覺得什麽,但而今在宮裏呢,不說淑妃什麽的,就是這屋內一幹站著的宮女,誰沒個嘴的,到時候把這話遞到了外麵,指不定出什麽亂子。

    沈南寶因喝道:“少說兩句罷!”

    風月蠕了蠕嘴,有些不甘,卻是不響了。

    沈南寶不管她那些小心思,扭過頭衝淑妃笑,“倒在你跟前現眼子了。”

    送走了合妃,又陸陸續續來了幾人兒,不過本尊大多沒露麵,都是調了宮人來,一時間,黑漆木圓案上跌跌絆絆堆滿了東西,花花綠綠的,顯得屋內又擠又豔麗。

    淑妃也不閑著,來一個便向沈南寶解釋那人的來路。

    末了,終於沒人再來了,淑妃這才端了盞,喝水潤嗓子。

    沈南寶這時恍惚才想起似的,吩咐除雲她們一摞宮人把東西都收拾進庫房。

    等到人散盡了,屋內隻有綠葵她們了,沈南寶才問道:“淑妃娘子,我才來,合妃娘子她這樣是同我母妃有什麽恩怨麽?”

    盞邊漾出淑妃一記眼,晃晃的,像蠍的鉤子蜇人,“你曉得為什麽你能被那顧氏偷出宮外麽?”

    見沈南寶搖頭,淑妃放下盞,篤沉的一聲,一如她的聲調,冷而清。

    “因你的母妃嫉妒合妃有孕,害得合妃落了胎,也虧了身子,再不能生育,官家一怒之下將你母妃打入了冷宮,而那時你母妃已經有了九月的身孕了。”

    這話任誰聽,都聽出不尋常。

    沈南寶想起方才合妃那一張快咽氣蛤蟆似的臉,沉了眼。

    她的神情轉變,淑妃自然瞧在了眼底,像黃粱夢乍然翻醒,她倏地琅琅了聲口,“一些陳年舊事罷了,說說方才叫人打岔的塑雪獅,那才是正經的。”

    簾子被人撂了開,是方方下去的除雲她們。

    隻見她們紛紛施禮,由除雲道:“東西都按照帝姬的吩咐擺置好了。”

    沈南寶點了點頭,見外頭雪紛紛蓋得地上、圍牆兔毛一樣的白,“我沒什麽要吩咐的了,你們自個兒掂量掂量自個兒手上的活,剩了便做,沒活便回去歇口氣兒,烤烤火暖一暖身子。”

    宮裏頭的主子都閑,閑下來便歡喜找些事來做,沒事找事也就好指派宮人活路,必要他們吃不成空餉。

    像沈南寶這種簡直難得,遂各個臉上掩不住的奕奕,眉飛色舞的應了是,便撂了簾子一跟一的夾腳跟了出去。

    屋子裏又隻剩她們幾人了。

    淑妃也終於可以暢談了,“官家帝姬多,算上你統共七個,但除了長帝姬,其它於你來說都算好相處,遂要我最在意的,還是聖人之子,寧王。”

    沈南寶曾聽陳方彥提起過,寧王,曾和肅王攪進了新舊兩派的黨爭之中,而肅王正正是她母妃之子,無論從哪一麵來看,寧王都和自己不對盤兒。

    不過,沈南寶不在意這個,她在意的是,“那個,我聽人說過,我母妃還有一子——是肅王來著。”

    淑妃怔了一怔,眼神哀了下來,“我本來還想該怎麽告訴你,沒想你倒先提起了……那肅王是官家曾為了提攜你母妃晉妃過繼的一子。”

    沈南寶心裏空了下,卻又很快笑了,“其實我早些也疑惑過,畢竟新台詩案肅王已經過了元服,而我母妃那年卻還沒到桃李。”

    淑妃頗有些感懷,“是啊,那年聖人都將近三十了,歲月催人老,再恩愛的少年夫妻也敵不過年輕和新鮮。”

    沈南寶知道,淑妃這是由著她的母妃想到了自個兒。

    女子於男子就是稚子手中的兒戲物,毋論最初有多受寵,隻要玩夠了,便撂了棄了不再歡喜了。

    畢竟,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新鮮玩意,年輕女子。

    這也是為什麽明明而今淑妃這麽受寵,合妃卻也敢蹬鼻子上臉,明著掐她個烏眼青。

    沈南寶送走了淑妃,一人靠在窗旁想著,手不自主地摸向雙生鈴。

    方官似乎讀出了她的想法,循過來道:“帝姬,其實奴婢來前,主子還跟奴婢說過一句話。”

    對上沈南寶的那雙眼,烏沉沉,光溜過上麵都不見一點光彩,“情深不壽,他還想同你白頭偕老呢。”

    沈南寶心頭一窒,臉比腦子更快的紅了個透,“他怎麽這話都跟你說!”

    方官仍舊一臉的木然,“是啊,奴婢也鬧不明白啊。”

    沈南寶這時才明白,她麵無表情是被蕭逸宸震的。

    但不管怎麽說,遭方官這麽一說,沈南寶臉上舍得露笑了,也舍得提點一句風月了,“這兒不比外頭,萬事都要謹言慎行,除了方官和綠葵姑姑,旁的誰都不要交心,曉得麽?”

    風月道曉得,卻又問:“那淑妃娘子呢?奴婢瞧帝姬您同她蠻剖白的。”

    沈南寶沒搭碴兒,隻望了眼方官,兩兩相視,都從對方眼裏咂出來一點了然和趣兒。

    日子就這麽不鹹不淡的過著,很快就臨到了塑雪獅這日。

    風月伺候沈南寶更衣,衣服是那日拿淑妃給來的雲錦裁製的,不算很豔麗的澗石藍,稍微亮眼的就是袖籠裙邊上的錦簇花團,舉手投足,很有步步生香的況味。

    遠遠一瞧,就像藍橋春雪下憑空開出的花兒,有著淩寒獨立的傲姿,也有花一樣的嬌軟。

    望台上的永福帝姬早早看見了,眼神微睞。

    一旁穿著櫻桃紅鴨絨襖的永安帝姬,操著漂亮一口細喉嚨直樂,“這就是爹爹近來才冊封的姐姐罷!好生漂亮哩!”

    搭她碴兒的是永儀帝姬,一張粉團臉,檀口青黛眉,仿佛映在水裏的影子,動一動,波光流轉,“你也不想她生娘是誰,當初那麽豔冠天下,她能差的麽!”

    另一個穿著茶青襖裙,紅裏子元寶領的永誠帝姬,雪白的毛托著那粉光脂豔的俏臉,一雙黑睫在雪裏映成了白色,顯得神情格外的冷清凝重,“就是太漂亮了,太漂亮不好。”

    她說完,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也不是擠兌她,就是她自來有一種本領,隻要一開口,就能剪斷所有人的話鋒。

    一時間,隻聽到北風呼呼的刮著,回旋在簷下,撥得鐵馬亂撞,一種廣闊而不徹底的寂靜。

    寂靜裏響起腳踩雪輕而軟的簌簌聲。

    階上漸漸移近來烏濃的頂心,就著日頭一曬,有很隱約的一圈黛藍光暈,一步又一步,那張精致的臉從光暈突圍出來,在茫茫白雪背景裏,像熾熾的燭火,強烈地照耀進人眼裏。

    永福帝姬微一目眩後,眯縫了眼,“可不。過猶不及。”

    突兀的一句話,隔了好久眾人才反應過來是接方才永誠帝姬的那句話。

    但這時沈南寶已經行到跟前了,再接那話茬不成樣,便紛紛訕笑著同沈南寶打招呼。

    “姐姐好。”

    七嘴八舌,像待哺的一群雛擁躉著沈南寶,“姐姐這衣裳是雲錦罷!”

    “定定是雲錦呐!隻有雲錦才能這麽流光婉轉哩!”

    “改明兒我也要爹爹給我幾匹,我都沒衣裳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