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婆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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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愈罵愈凶,沈南寶秀眉攢緊了起來,“毯子擦擦就幹淨了,王婆您也別太罵嬸子了,她怎麽說都不是有意的。”
沈南寶都這麽說了,王婆自然收刹了,誒誒的笑應了幾聲,便問道灶房在哪兒,她們去幫忙。
沈南寶不喜歡不請自來的客人,卻也不好打發人走,便領著他們來到了後院。
蕭逸宸還對照天光拔著毛,聽到動靜,狹長的眸一抬,烏濃的眼碾碎了太陽光,黑裏泛出金,映得王婆和陳芳兩人俱是背脊一涼。
跟在後頭的沈南寶見狀,支出頭來道:“這是鄰舍的王婆,和她的大兒媳婦陳嬸,她們過來是想討個鴨腿過去,給王婆才剛生產的幺女燉點湯喝。”
蕭逸宸自然不是那個小氣的主兒,聽了後重又低下頭,“等我把毛拔完。”
他說了這話,王婆和陳芳才看到他手上提拎的那隻鴨,又看看蕭逸宸的那張臉,大概是太不相稱了罷,兩人神色都有些訝然。
不過王婆活久見了,訝然也不過一瞬,皺巴的臉上很快便支起了笑,“咱進來就是為了這事,咱都是老實人家,不好意思白拿你們的東西,所以,我們就想說,替你們拔毛,順帶再幫你們灑掃一下院子,或是幫你們打打下手什麽的。”
人家都做到這份上了,蕭逸宸自然不會再說些什麽,拍拍手,當即就把鴨遞了過去。
陳芳接過來,被冷風皴得發紅的臉露出赧然的一點笑,“這位官人放心,我定定把毛拔得幹幹淨淨。”
那笑,笑得真誠,蕭逸宸再冷臉的一人也忍不住緩了點神色,卻沒說什麽,隻是解開了圍裙,複到一壁兒拿起斧頭砍柴。
這時剛剛那王婆才悄摸行到沈南寶身旁,一雙倒三角眼覷著蕭逸宸,滴溜溜轉出來不知名的光,最後落在沈南寶臉上便是一笑,“果然是龍生龍鳳生鳳,小娘子這麽貌美的一人物,兄長也好看得緊,就是想問一問……”
話還沒問出口,那壁廂的蕭逸宸斧子狠狠敲開了柴,“什麽兄長,我是她官人。”
柴禾被劈成了兩半,也發出了震耳的聲響,聽得王婆身子悚然一凜,回過神,訕訕牽起嘴,“噯,都怪我有眼不識泰山……小郎君你莫怪啊。”
這麽話著,轉過了眼,瞧見陳芳還拎著鴨在兀自自怔愣著,眉頭狠狠一蹙,抬起手就往她胳膊上一擰,“還呆著,還呆著!沒瞧見什麽時辰了?你弟妹還等著你拔好毛的鴨腿回去熬湯呢!”
陳芳猝不及防這一擰,吃痛得差點沒拿穩手上的鴨。
王婆見到了,罵得更狠了,“吃幹飯去了?連個鴨都拿不穩……”
打照麵不過半盞茶的光景,聽王婆罵這個王嬸兒就罵了三次,沈南寶再事不關己也聽得有些毛焦火辣的,秀唇一抿,當即拉住了王婆,“王婆你不是說替我們打下手麽!剛剛好,適才我祖母還說呢灶房缺人手……”
王婆一怔,氣憤的臉上強牽起一抹笑,“啊,是麽,我可真來得湊巧呐。”
說是這麽說,但真臨到了灶房,叫她幫著剝蒜切蔥,不是手抖便是胳膊抽筋,還要給自己找個理由,“年紀大了,不中用,老妹妹你可別嫌棄我呐。”
這話是衝著趙老太太說的。
趙老太太正往鍋裏舀熱水煮湯,聽到這話,停了一停,活久見的一雙眼往王婆臉上一掃,將熱水唰唰倒進了鍋裏才嗐了聲,“老姐姐,咱倆都半斤對八兩,我要是嫌棄你,不就是嫌棄我麽!”
王婆臉上一僵,訕訕附和著笑。
沈南寶就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當即道:“我去看看蕭逸宸柴禾砍好沒。”
然後便踅身出了門。
蕭逸宸早把柴禾垛好了,躲在樹下一壁兒捋著寶寶,一壁兒悠哉哉望著天,見著沈南寶出來,招小貓似的招她過來。
等人走近了,瞧見她兩頰鼓鼓的,明顯有些氣,蕭逸宸忍不住笑,“怎麽得?手腳不利索,被祖母嫌棄出來了?”
“哪能?”
沈南寶揀了他一壁兒的空座坐下來,一雙碧青的妙眸先睇了睇不遠處沉默拔毛的陳芳,嘴蠕了蠕,“就是覺得裏頭煙氣大,嗆人又熏眼睛。”
這聲兒沒掩,順著風,直捎到了陳芳耳朵裏,她轉過頭笑了,“小娘子那麽嬌嫩的一人兒,就不適合待灶房那地兒。”
沈南寶雖不是頭一次聽人誇自個兒了,但還是有點不自在,“哪有什麽適不適合的,但凡臨到了,還不是得硬著頭皮去幹。”
蕭逸宸在旁聽了,“除非我死了,不然這些髒活累活,怎麽遭也輪不到你幹。”
他驀地說這話,聽得沈南寶耳根子燒,忙搡了他一把,“一天到晚就知道渾說。”
視線往陳芳那兒遞了遞,“別人還在呢。”
一壁兒的陳芳手上動作不停,眼裏卻流露出豔羨的神氣,“小娘子好福氣,有個那麽疼你的夫君……”
這話說得意猶未盡,話鋒一轉卻是拍拍手,將手上的鴨提拎了起來,“弄好了,我去盛點熱湯來澆澆。”
話音高羅,灶房裏的王婆掄起兩袖,風風火火趕了出來,“你個手腳殘的,整這麽些時候才整好!可是把我等的焦心燎肝!”
陳芳的腳像是被釘住一般,捂著腦袋硬生生地挨了王婆一記,也不敢呼痛,就小聲兒地解釋道:“娘,這鴨得一根一根的拔……”
王婆一把拽過鴨,“我當然曉得一根一根的拔,我又不是沒拔過,但你拔也太久了,你自個兒瞧瞧這天,都快落到山後頭了。你是成心叫你弟妹餓死麽!”
說到這裏愈發來氣,又抬手打她,一記又一記,下手越來越狠,“一天到晚你除了吃,連個泔水桶也倒不利索!要不是看在你給老大生了兩個兒子,我早讓老大休了你!”
都說自掃門前雪,但這樣沈南寶也看不下去,張了張口,還沒說一句話,蕭逸宸卻一把抻出了手,拽住了王婆,笑了笑。
“老太太,毛既然拔完了,就折了鴨腿好生拿回去熬湯罷,不然再這麽拖下去,你不怕你那個幺女餓死麽?”
餓死。
這樣的話他竟然說得出。
王婆氣湧上心頭,轉過眼便想眥嗒幾句,沒料對上蕭逸宸那雙眼,跟豹子一樣斂藏著殺機和冷意的眼,仿佛下一瞬就要衝過來咬住她的喉嚨。
王婆忍不住一窒,鬆開了陳芳的手,舔了舔幹澀的唇,磕磕巴巴地笑,“小郎君說得對,我這就走,我那幺女還等著我回去給她熬湯呢。”
說著拿起那鴨,翻來覆去的瞅了瞅,最後拽下來一根肥碩的腿兒,便一溜煙跑了。
剩下陳芳留在原地,羞愧得滿臉通紅,“對,對不住得很,我……”
話還沒說完呢,跑遠的王婆又一腳蹬了回來,踩在階上朝陳芳吼:“磨磨蹭蹭做什麽,你真要餓死你弟妹啊!”
陳芳哎了聲,朝沈南寶和蕭逸宸施了一記歉意的眼神,將鴨子遞給了蕭逸宸,便忙忙忙跟了上去。
等到不見了蹤影,沈南寶站在夕陽投下來的光下嗐然道:“與其這樣還不如和離了……”
這聲惹來了蕭逸宸的嗤笑,“這世道對娘子本來就不公,更何況她還牽扯了兩兒,要是和離,孤家寡人一個,你覺得她敢麽?”
這語氣透出習以為常的漠然,聽得沈南寶撇過了眼,“你別跟我說你從前應征做效用連著都見過。”
精瓷的臉上浮起來一抹笑,蕭逸宸遲遲頷首道:“自然見過,從前做效用時,鎮日鎮日麵對的就是這些人。”
怪不得從前在沈府處理起殷老太太、彭氏那麽從容。
不過話又說回來。
沈南寶道:“那你照你這麽說,這些娘子就一徑這麽忍著?”
“也有不忍的。不過下場也不大的好。我從前就瞧見一娘子和官人和離了,自個兒拋頭露麵做點小買賣,錢沒掙到點,反倒被自個兒婆婆唾沫花子淹死了。”
蕭逸宸一壁兒說,一壁兒將鴨遞給了風月。
正剝蒜的趙老太太聽到他們的話,抬起頭來笑,“也有好的,不過少……畢竟太多的娘子都活得艱難,熬了一輩子好容易熬成了婆,那些苦那些難就兜不住了,就想著發泄給自個兒的兒媳受。”
沈南寶不置可否,但翌日出門時碰見陳芳,卻見到她袖口上遮也遮不住的傷。
那傷太觸目驚心了,沈南寶根本無法忽視,“嬸子你這是怎麽回事?”
陳芳都還來不及回答,門口傳來恨恨的一聲嗬斥,“你作什麽呐!衣裳堆了這麽多都沒洗!還愣著這躲懶!”
沈南寶轉過頭,就看到一雙倒三角眼的,穿著檀色長衫的男子跨出了門檻,小手指還放在嘴邊不住的拿指甲剔牙。
陳芳見了他卻戰戰兢兢的,一雙手來回的搓,“我馬上就去,我就是和鄰舍的娘子說幾句,感謝她昨兒送我們的鴨腿。”
男子順著這話,望了過來,一雙汙濁的眼在掃到沈南寶那張臉時,頓時精光大放,“你就是……近來街坊鄰居傳言的才搬來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