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窄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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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寡不敵眾,何況還是那麽些個大漢,沈南寶最終隻能眼睜睜看著劉小娘子被那些大漢拽走。
    風月不關心劉小娘子的死活,照她來看這不過是「惡人自有惡人磨」的報應罷了,她隻是好奇劉小娘子到底造了什麽天大的孽,惹出來這麽一夥凶神惡煞的人物。
    再看看沈南寶,一張瑩白的臉在光下如水一般平穩而沉靜。
    風月因道「夫人不好奇?」
    沈南寶一壁兒挑著等會兒行進的馬車,一壁兒淡聲道「他們連官府都不怕,背後是誰還猜不出麽。」
    是陳方彥!
    不,是公爺!
    身旁傳來倒吸氣的聲兒,想是猜出來了罷,沈南寶沒轉頭,隻是衝著一壁兒的堂倌淡笑著要了一輛馬車,然後又傾了些碎銀換了些冰鑒,便在車夫一聲揚鞭下,赫赫往東去。
    不過一會兒,便停了下來,風月撩開簾子瞧,正是上次去過的忻樂樓。
    其實方才在路上風月就想問了,夫人是如何曉得陳大人的住所,畢竟自個兒同夫人幾乎每日都寸步不離,壓根就沒聽見陳大人說過,自然也沒瞧夫人打聽過。
    左思右想,也隻有夫人口中所謂的前世能解釋吧!大概前世他們也曾來了這裏,也住過這裏,所以夫人覺得陳大人今世也會住這裏。
    但這都是其次,重要的是夫人將要和陳大人說些什麽?
    還有方才的事……
    簾子間伸出一隻手,分明的指節映在天光下像水頭極好的潤玉,風月見狀,拾掇拾掇心緒,立馬湊手上去扶。
    忻樂樓還是同上次來時一樣,即便一道櫃馬叉子,人千人萬,走進去就跟掉進了沸水缸裏,滿耳都是響。
    那些過賣卻還是伶俐,縱使要招呼恁麽多的客官,但瞧見沈南寶她們進來,仍是麻溜地跑過來,將帕子一甩,笑得油光滿麵,「這位夫人是要座頭,還是上閣兒?」
    又打眼將沈南寶上下一瞧,笑道「座頭搶攘,夫人嬌貴,不如上閣兒?」
    沈南寶隻道好,等上了閣兒,在過賣熱情款待下入了座,她開門見山地道「陳方彥呢?」
    那過賣正欠身抹桌,聽到這話,身子明顯一僵,偏頭看了看沈南寶,黑瘦油亮的臉頰上,一雙眼鼓著,透露出一本正經的神氣。
    卻也隻是一瞬,過賣亮了金嗓,「夫人可是東柳道趙家的孫女?」
    聽道沈南寶應是,過賣收回了白帕往肩上一搭,鄭重朝沈南寶僂一僂腰,「還請夫人稍等片刻。」
    片刻也真真是片刻,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聽到門外一溜腳步聲——門外立時印了個身影。
    閣門大抵是沒甚塗油,開闔時會碾得門臼慘然痛吟,沈南寶捧著茶坐在束腰杌凳上,一壁兒聽,一壁兒默默抬起了眼。
    隔著白茫茫的一道水霧,陳方彥的輪廓像罩了一層綃紗似的,等人行到了跟前,她方才驚回神,訥訥將茶擱回了桌上,又指了指一旁,「坐。」
    雖然說這話時,神情淡得如水,但陳方彥哪裏看不出她心底兒的事,更何況,她還尋到了這裏。
    她沒什麽大事哪裏會來找自己……
    陳方彥坐下來,看了眼沈南寶推過來的茶,笑,「方才過賣同我說你過來了,我還當是我聽錯了,沒想你真來了,你過來是有什麽事?」
    搭在杯壁上的手僵了一僵,沈南寶啜了一口,複抬起頭看他,「我方才碰見劉小娘子了。」
    笑意就這麽凝在了陳方彥的唇畔,「你現在過得好麽?」
    未料想的回答,以至於沈南寶立時一聽有些發懵,隻訥訥地點了點頭。
    動作不算大,落在陳方彥眼裏卻如「石點
    頭」般極有分量,他垂下眸,看到動蕩的茶湯裏,自己那一雙支離破碎的眼睛,他不由一笑,「你既過得好就沒必要再知道這些了……」
    然而話還沒說完,就被涼涼一聲嗤打斷了,「就像從前的你一樣?」
    陳方彥想說這怎麽能一樣,可是抬起頭,正對上那雙烏濃濃的眼,他驀地一窒。
    外頭的人聲,鞋跟蹈在地麵擦來擦去的聲,這些叫人熟悉的、喧鬧的聲浪仿佛在這一霎那退遠去了,隻剩下從前的那些過往,拉洋片似的,一幕幕在腦海翻騰。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方彥才聽到破碎的喉嚨,「你當初為什麽來這兒?」
    不等她回,他涼吃吃的一笑,「不就是為了同他廝守?既是要同他廝守,你而今……又不像前世那般過得苦,那如何廝守,這廝守背後是什麽,有必要參這麽透麽?」
    所以,即便自己前世都那樣的慘死了,卻依然撼動不了他的想法。
    沈南寶微仰了下頦兒,迎陽的一張臉明明那麽柔軟纖巧,卻仿佛覆了一層堅冰似的,又冷又硬,「陳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就不打擾了。」
    言訖,她起了身。
    杌凳擦刮著地麵發出尖銳的一聲響。
    陳方彥仿佛被針刺了一般,霎然攥住了沈南寶的腕兒,「如果他和我做了一樣的事,你會離開他麽?」
    風月本來就防備著,他這麽猝不及防的一下,正正將她嚇了個趔趄,直挺挺撞上了一壁兒的桌兒。
    霎時間,叮鈴當啷,像是把所有的事物都傾倒在巨桶裏,下死勁攪動著,攪得天崩地塌,震耳欲聾,咚咚咚,敲擊著陳方彥的心髒。
    沈南寶呢,哪裏看不出他眼底攏著的那團火,她抿了抿唇。
    一壁兒的風月卻兀自自上了前,「夫人時辰不早了,咱們還得給公爺送飯呢。」
    早間起來就晚,又磋磨了這麽會兒子,那日頭早就往西掉了,哪裏還用得著送飯呢。
    但沈南寶曉得她的意思,因而點了點頭,曼應道「我曉得,你去招呼過賣的來,點一點這裏的菜,等會兒給公爺送去。」
    招呼過賣。
    那不就是要支開她。
    那就隻剩下夫人和陳大人了啊。
    風月惴惴的,一雙眼惶惶的,看了看沈南寶,又看了看陳方彥。
    那猶豫不決的樣兒,看得陳方彥一陣恍惚,仿佛在太陽底下睡了覺,醒過來隻覺得口幹舌燥。
    他咂了咂嘴,鬆開了手,「忻樂樓的生意極好,隻怕風月過去要等許久,還是我去告了鐺頭,讓他緊快做罷。」
    說完,便踅身出了門,將跨出去的時候,聽到背後傳來輕悠悠的一聲「多謝」。
    這聲鈍刀子割肉,直往陳方彥心頭蹭,他停了一停,滿銜的話語像栽進了黑暗角落的蟲,一點一點的僵冷住了。
    他笑了笑,擺了擺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等到再不見蹤影了,風月這時才撿回了一口氣似的,拚命拍著胸口,「方才吃了小的好大一嚇。」
    沈南寶笑她,「這你就被嚇住了?」
    風月蠕了蠕嘴,聲音細若蚊吟,「還不是夫人,平白的說要來找陳大人……」
    哪裏是平白,明明是有理有據。
    不過呢。
    風月的擔憂,沈南寶也門清。
    畢竟是前世的公爺,舊情再陳再舊,那也是一捧枯草,不必要火,來一點星子就能立馬死灰複燃了!
    沈南寶灌了涼茶下肚,「老馬還不吃回頭草呢,你當你家夫人比老馬還不如?」
    風月被這話噎了個臉紅,巴巴的點頭,嘴裏卻不服氣,「小的是覺得
    這事夫人大可同公爺剖白了講,沒必要拐道彎來找陳大人,畢竟上次夫人同陳大人在這處不久殺出來了個劉小娘子,雖說是有驚無險,但誰知道還有沒有什麽王小娘子,黃小娘子呢。」
    沈南寶聽了這話,默然了頃刻,複才點了點頭,「你說得沒錯。」
    說著,坐回位子上,複拿起茶壺傾了一杯茶,涼茶下肚,澀得人心尖發顫,可是沈南寶一點麵色也不曾變,她隻是定定望著某處。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先前的過賣提著食盒走了進來,黑黢黢的臉鋪滿了笑褶子,「這是陳大人吩咐小的給夫人您的。」
    說著放在了桌上,沉沉的一聲叩響,敲醒了沈南寶,她起身道謝,讓風月傾了些銀子出來。
    過賣連忙擺手,「陳大人已經給了小的錢了,夫人隻管拿走就好。」
    沈南寶也不多惶讓,告了聲多謝,便拎著食盒出了門忻樂樓。
    直到馬車上,窄窄封閉的四方天地裏,風月才後知後覺聞到了食盒裏的味兒,她不由皺了皺眉,「什麽味呢,這麽嗆。」
    說著,將食盒打開,豁然躍出一整碟的辣子。
    那鮮紅的,刺目的顏色,瞬間把風月氣惱了,「這個陳大人,是想辣死我們公爺麽?」
    沈南寶瞟了一眼,覺得鼻尖有些癢,嘴卻還死硬死硬的,「辣得好,辣死最好。」
    「啪」,蕭逸宸闔上食蓋,抬起眼看向正前方笑容可親的沈南寶,她仿佛沒聞到味般,微抿著嘴,揚起下頦兒,「吃呢,怎麽不吃呢?」
    蕭逸宸胃不算太好,這點沈南寶心知肚明,但她拿了這麽一碟辣子過來,擺明了是想泄憤。
    泄憤也就泄憤罷。
    隻要她能舒心也好。
    蕭逸宸整整筷子,正伸手要夾,對麵的沈南寶笑臉一窒,拍開了他的手勢,「我今天去忻樂樓了。」
    「我知道。」
    沈南寶深納一口氣,「我是去見陳方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