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兩百九十七章 冠冕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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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城以上,高空之中雷鳴般的戰鬥結束的時候,整座河城都重新歸於平靜,和黑暗。
    雖然街道上戰馬飛奔而過的鐵蹄聲,士卒們列隊前行的鎧甲摩擦聲,仍然如同擂鼓一般敲打在全城百姓的心底。
    可相比較先前那種天崩地裂的動靜而言,所有人的心,都放了下來。
    妖夷退了。
    九河城駐軍營地,洛川在派兵馳援將軍府邸之後,又一連點了七個金甲護衛,分別領軍馳援東海郡駐地與河城駐地以及其他的幾個妖氣爆發點馳援,一切做完之後,大帳外的金甲護衛及守衛士卒已經少了許多。
    “太守大人,我該回到謝靈霜那邊了,”蘇一鳴緩緩起身,將身後的兜帽戴了起來,壓得極低,擋住了自己的麵容,然後朝著洛川躬身一禮,傳音道,“明日之事,關乎蒼山郡無數百姓生死,請太守大人務必......不要猶豫。”
    洛川點了點頭,平靜道,“放心,且去。”
    蘇一鳴躬身,從破碎的大帳門簾處離開,消失在駐地的黑暗之中。
    影子盯著蘇一鳴離開的方向看了許久,才傳音道,“若是如蘇一鳴所言,北夷天妖背後那智者當下的布局,就是為了將蒼山郡殘餘各方,以及東海郡援軍,一起逼入河城,再聚而殲之,接下來河城的這一戰......恐怕會極為艱難......”
    洛川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影子繼續傳音道,“自來到常州見著了這位蘇先生以來,他步步為營,事事算計,仿佛未卜先知,無一不中,這其中對於常州各方勢力的判斷之深,關鍵棋子謀劃之遠,根本不像是北夷此番南下之後才做出的布局,手段手法皆令人震驚,可自九河城一戰之後,情況卻急轉直下,很難不讓人懷疑這其中......是不是又藏了他的什麽算計......”
    洛川搖了搖頭傳音回道,“不是因為蘇先生的謀劃出了什麽問題,而是我的決斷,成為了他謀劃之外的變數罷了。”
    影子麵甲之下眉毛微微一蹙,“什麽?”
    洛川道,“其實這常州的局勢,從來,都是極為艱難的。此番北夷南下,不過數日時間,就幾乎破滅了常州三大邊郡,勢不可當到了震驚天下的程度,常州一方無論是邊城大陣,還是精銳戰陣,亦或者山上修士和九境強者,組成的仿佛就是紙糊的防線,一戳就破,可事實是常州的將軍和士卒以及山上的修士,真的就比我西南漢州差了?”
    他端坐於破碎的大帳內,抬頭去看,頭頂上漩渦一般的雲層半遮半漏,讓如水的月光,可以灑落人間,“不!我們親眼見過了謝黃石和常州四大宗門的手段,見過了名將姬重心的戰略布局,見過了九河城將軍士卒的堅守,以及同城血戰之後留下的破碎城牆,常州血性,令人敬佩,可即便如此,他們仍舊擋不住,原因不是他們太差,而是北夷這一次,太強!”
    “而你我此前所謂步步為營,屢戰屢勝,感受不到常州局勢之艱難,也不是因為我們強,”洛川輕輕一歎,“而是因為在蘇先生的謀劃下,我們作為一支外來攪局的力量,不需要承擔這一局棋盤上任何一點本來的責任,可以遊離於棋盤之外,任擇天時,任擇地利,以漸漸人和之勢,製造局部戰場上以強對弱的優勢,占盡便宜。但這一切,在九河城之戰以後,被我放棄了......”
    影子麵甲之下蹙眉更深,這讓她的眼神看起來都與平時的淡漠大不相同,“你是說那一支九河城守軍,捆住了我們的手腳?!”
    洛川緩緩搖頭,道,“不止是那一支九河城守軍,還有姚元孝手裏的那一支三河城精銳,還有這一座河城的士卒與百姓,以及山城的權貴與流民,這一切加起來,等同於半個蒼山郡。”
    他傳音的聲音很小,眼神之中,映照著四周火把明滅不定的顏色,“按照蘇先生原本的謀算,此時我等應當已在濟城,在北夷中路大軍破滅蒼山郡的過程中,抓住一切可能的機會,不斷的削弱北夷的力量,為最終的濟城之戰打下更加堅實的基礎,這一番謀算,以常州大局而言,本沒有錯,可如此一來,就等於放棄了那半個蒼山郡的百姓,同時河城的丟失,也意味著東海郡的後續防線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缺口,代價之大,無可估量......”
    影子目光一凝,“所以你在接受九河城守軍的時候就已經決定,要不惜一切代價,死守河城!!”
    洛川緩緩點頭,這一次,他點的有些艱難,“蘇先生在得知我掌握了九河城守軍的那一刻,也就已經明白了,我的選擇破壞了他的全盤謀算,可他沒有勸我一句,隻是讓我親筆書寫了數封信箋,以最快的速度將信箋送到了常州二石,以及東海郡太守謝靈蘊和山南郡太守姬重心的手上,如此,才造就了如今河城的這一番局麵。”
    影子也有些沉重的緩緩點頭,“謀主,本就該是為主而謀的。”
    洛川慨然一笑,點了點頭。
    影子卻有了些別的情緒,“若是一戰之下,河城得以保全,則你此番北上抗夷之功績,足以與河玉城之戰一般,載入史冊,然則若是......”
    “若是敗了,則威名盡毀,至少在這常州一地,遺臭萬年,”洛川淡淡的說出了影子說不出來的話,“人族危亡,同胞存續之際,掌權者的哪一個決定,不是這樣?”
    影子看向洛川,他寬大的袖子裏,拳頭死死的握緊,“我覺得,你做的決定是對的,”她見洛川麵上複又現出些許笑意,便補充道,“你此前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對的。”
    洛川果然一笑,然後再去看天,“如同方才所言,對或者不對,隻在於勝或者不勝,我等當盡己所能,然後,靜待天命......”
    影子沉默,然後看向西方天際,一道土色的流光以極快的速度飛回,從天而降,直接從洛川破碎的大帳缺口處進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腳撐地,將那椅子推得一晃一晃,正是小都料。
    此時的小都料頭發淩亂,長衫斑駁,甚至有幾處破損之處,都能透過去看到他的皮肉,很是狼狽,可他麵上的神情卻是平日裏那慣常的玩世不恭,言語之中盡是不屑,咋咋呼呼道,“讓那老小子,給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