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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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老輩人講過,年三十晚上,往往有人走魂。一個人魂走了,就活不了多久了。
    這是遇到走魂了,將要死去的人,留戀家裏的人,留戀著親朋好友,當然不想離去,但“閻王讓你五更死,誰能留你到天明?”所以,每一個走魂的人,都會哭哭啼啼,不忍離開。
    以前,每年的大年三十晚上,村裏都有一個打魂的人,這個人有特殊本領,能看到無影無蹤的鬼魂。狗皮皮襖反穿上,懷裏揣著燒酒壺,手中拿著狗皮鞭。坐在十字路口,喝一口燒酒,瞪大警覺的雙眼,有那走魂的人哭著來到了十字路口,打魂人揚起手中的狗皮鞭子,一頓猛打,將這魂打了回去,就能挽救下一條生命,確保一家人能團聚,不再生離死別。
    穀子地的打魂人是四油的爹,四油爹死了以後,這個職業後繼無人,打魂這份手藝從此失傳。
    二棒拉著豆花的手,居然有點哆嗦。
    豆花就嘲笑他:“堂堂偵察兵,也相信這個?”
    二棒這才覺得在嫂子麵前丟了臉,壯了壯膽子,說:“我是無神論者,我才不相信迷信呢。”
    兩人側耳細聽,聽到的是兩個蒼老的聲音,一高一低,在那裏哭泣著,哀哀怨怨,嗚嗚咽咽,有氣無力,聽起來非常淒涼。
    豆花暫時不再追問自己的事情,她感覺有點不太對勁,拉上二棒,三步並作兩步,趕到了井台那裏。
    有兩個老人,佝僂著身軀,正跪在十字路口,瑟瑟發抖。在他倆的麵前,有一堆正在燃燒的紙錢。幽幽的火苗一上一下地跳躍著,紙灰在寒冷的夜空裏上下翻飛,現場充滿了詭異的氣氛。
    是來財的爹娘!
    在勝利的前夜,來財犧牲在了阻擊敵人的戰場上。老兩口就這麽一個兒子,大過年的,想起了親愛的兒子,已然陰陽兩隔,再也不能相見,心裏悲慟欲絕,出來十字路口給兒子燒紙,呼喚兒子的孤魂野鬼,回來家裏過年。
    豆花早已哭成了淚人兒,老兩口老年失子,孤獨無依,當然政府會關心兩位老人生活的。可是,別人再多的關愛,能頂得上兒子的溫暖嗎?
    豆花和二棒過去攙起兩位老人,扶著他倆回到家裏。別人家是歡天喜地過大年,老兩口卻是冷鍋冷灶話淒涼,寒窯冷炕,冷冷清清,平添了一股子淒戚。
    二棒趕緊摟柴進來,燒熱了土炕,豆花給老兩口整了點熱飯,窯裏這才有了一點煙火味。
    兩老兩少,四人相對無語,此時說甚麽話都是多餘的。
    豆花和二棒陪著兩位老人坐到天亮,豆花又張羅著給二老做早飯,說:“叔,嬸,來財兄弟不在了,從今往後,我就是您二老的閨女!”
    二棒也說:“我也是您二老的親兒子!”
    聽豆花和二棒都這樣說,兩位老人的臉色稍有緩和。但是臉上仍然布滿了悲傷,任是誰,也代替不了自己的親兒子,對親兒子的疼愛和思念,將永遠地刻在老人的心裏。
    過了初一,到了初二,豆花去碾道裏自己的窯洞裏生火。
    她並沒有長住的打算,隻是單純地生火暖窯。以前有五油打理,五油嫁人了,這窯洞好久都沒有生火了,再不生一把火,老鼠打洞,都要把炕洞堵了。
    生完火出來,正好遇到了五油和疤拉。五油回娘家來了,五油拉著大的,疤拉背著小的,一家四口,也是其樂融融。
    幾人見麵,互相問過了好,豆花把鑰匙給了五油,說:“回來了多住幾天,你嫂子家住處緊張”,指著身後的窯洞,說:“這裏永遠是你的家。”
    這個時候,正是鄉親們閑著沒事幹的時候,大家三個一群,五個一夥,互相湊在一堆,坐在柴垛上,靠著土牆壁,曬著太陽,述說著家長裏短。
    看到五油的那個小閨女,有人就指指點點,然後再看著二棒,發出了“呲呲”的詭笑。
    豆花回到婆婆家裏,老九把她拉到一邊,吞吞吐吐,小心翼翼地問她:“豆花,你和五油處的時間不短,關係也不錯,她和二棒那事是真的嗎?”
    豆花當然知道公公說的是甚麽,公公應該早就聽到了風言風語。但她又不能對公公說實話,就說:“村裏人說閑話呢,怎麽可能呢。”
    老九“哦”一聲,如釋重負一般,自言自語:“要是真的,咱得把那女娃認回來。”
    二棒此時也回來了,他聽到了爹和嫂子的對話,就想起了剛才鄉親們看他異樣的目光,心裏也起了疑。
    等他爹走開後,他問豆花:“嫂子,我和五油到底怎麽回事?”
    豆花笑了,說:“你和五油的事情,我怎麽會知道呢?不知道!”
    豆花就一五一十,講了事情的真相和五油當時艱難的處境。
    二棒聽了,有點埋怨豆花:“嫂子,你怎麽這樣害我呢,讓我成了殺房門前的狗,肉沒吃上,淋了一頭血,好人擔了個壞名譽。”
    豆花就問他:“要不要我幫你澄清真相?當著鄉親們的麵,說你是無辜的,五油是個灰婆姨。”
    二棒趕緊說:“別別別,五油也是可憐,算我幫她一回忙,就讓我當一回壞人吧。要是都說清楚了,五油都不好做人了。”
    二棒本是善良之人,豆花也是吃準了他的性格,才那樣給五油出主意的。現在二棒說出了這樣的話來,覺得這個愣頭青是真的成熟了許多,心裏對他的人品有了敬重,暫時把對他的不滿意置到了腦後。
    這時,正好遠處有人唱起了酸曲:
    大紅公雞毛腿腿,
    吃不上個東西白跑腿,
    人家說是我和你,
    本來咱倆沒關係,
    (哎喲)好人擔了個壞名譽。
    …………
    豆花看著二棒,吃吃地發笑。二棒在臉上摸了一把,無奈地說:“好人擔了個壞名譽。”
    豆花工作繁忙,不能久留。沒等到初五迎財神,她就回了區政府。
    初五這天,二棒閑來無事,想著再去給嫂子窯裏生把火,嫂子人不住了,但她的窯洞不能冷了。
    二棒去時,五油和她小閨女也在那裏。二棒看著五油的閨女,發現小姑娘的臉上居然有他的影子,就和五油開起了玩笑,說:“我看看我的閨女。”
    沒想到,二棒這一句玩笑話,卻把五油弄了個大紅臉,她寡黃的臉上飛上了兩片火燒雲,羞羞答答地說:“二棒,真不該栽贓陷害你,可我也是沒辦法的,讓你擔了個壞名聲。要不,我現在補償你一回。”
    二棒瞪大眼睛,說:“五油你胡說八道甚呢,你把我當成甚人了。”
    趕緊逃了出來。
    若幹年後,二棒和豆花說起這事來,把豆花失笑的不輕,誰能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蔫人五油,竟然還有這樣一根花花腸子。
    也許她們不理解五油當時的心情,她認為,隻有用這種方式,才是對有恩之人最好的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