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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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息了幾個鍾頭,鄭千帆醒來。

    洗漱後他打開門口的郵箱,昨天發生了那麽大動靜,估計報上得有。

    清晨的報紙已經送來了。

    他翻開看看。

    報上的頭版是最近的戰局,經濟走勢。

    巡捕房的爆炸的事是在下麵。

    ‘昨夜,貝當路巡捕房發生爆炸。此次事故影響不大,請民眾無需恐慌。經調查,是由巡捕房夥夫生火做飯時操作不當,引發自燃,最終點燃了巡捕房內的某些危險爆炸物,造成了爆炸。目前已進行了妥善處理。還請各位注意用火安全,以免發生事故。’

    報紙上寫道。

    鄭千帆輕笑一聲。用這樣的理由糊弄過去啊。

    “哦喲,小鄭,儂起來了嘞。”

    有人喊他。

    “誒,吳媽,您買菜去啦。”

    是住一個弄堂裏的吳媽。

    “是的呀。我聽說你們巡捕房昨夜被炸了呀,還炸得老厲害啦。哦喲,老嚇人啦”

    吳媽擔憂的看著他。

    “廚房生火給弟兄們做點宵夜,不小心惹了火。”

    鄭千帆指指手上的報紙,笑著說。

    “是了呀,我剛剛上市場的時候聽幾個說啦,這夥頭怎這般不上心,那今天你們巡捕房可開不了膳了呀,小鄭呀,上吳媽這來吃吧,就幾步路,一下就到了。”

    吳媽熱情的招呼他,拽著他的手要把他拉走。

    “不用了不用了吳媽,我都多大了,這哪好意思。”

    鄭千帆無奈的笑笑。

    正和吳媽拉扯著。

    弄堂外駛過一輛車,停在了弄堂門口。

    鄭千帆和吳媽都朝著這兩車張望,這裏平日裏並不會有車來到,應該是來找誰的。

    有個戴著禮帽穿駝色西裝的男人下了車。

    是康先生。

    鄭千帆反應過來。

    康先生徑直向鄭千帆走來。

    鄭千帆對吳媽說。

    “吳媽,我約了個朋友,就不上您那吃飯啦。”

    “沒事,你忙你的去,吳媽走了哦,沒飯吃記得來找吳媽。”

    吳媽回家,康先生來到鄭千帆旁邊。

    “鄭先生,早上好,今天可有空?”

    康先生臉上掛著笑,和善的同鄭千帆說話。

    “康先生沒看報啊,巡捕房出了亂子,現在大家夥可都忙得是暈頭轉向,我哪裏能得空。”

    這老狐狸,葫蘆裏又賣的是什麽藥。鄭千帆對他不是很客氣,斂起了剛才對吳媽的那種笑意。

    “鄭先生看樣子對我有點誤解啊。”

    “也罷。但鄭先生還是得同我走一趟,有點事情要跟你聊聊。”

    康先生依舊笑臉對著鄭千帆。

    “在這談不行?”

    鄭千帆問他。

    “不行。”

    “那就進屋談。”

    “也不行。”

    康先生否決了他的要求。

    “那就別談了。”

    鄭千帆轉身要走。

    “慢著。”

    “鄭先生,你是必須要和我去這一趟的。車在門口,我保證,你絕對不會有事。可別這大清早的,在這惹起什麽事端,擾了街坊們的清淨。”

    康先生說。

    鄭千帆回身。他也擔心這姓康的在這惹禍。

    畢竟那張寫著‘代’字的名片可不是假的。

    “請吧。”

    康先生伸出左手,請他上車。

    他極不情願的跟著上了車。

    我這算是上了賊船了。早飯還沒吃呢。要是出了點什麽事,可得成餓死鬼了。鄭千帆有些不爽。又被這姓康的拿捏了。

    鄭千帆不想和他講話,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

    康先生見他這樣,也不去擾他。

    車一直開到碼頭渡口。

    鄭千帆疑惑,大早上的來碼頭,要不是確認這姓康的是共黨不是道上的,命可又得抵出去。

    下了車。康先生帶他上了條停靠在渡口的船。

    靠,賊不賊不知道,這還真是上船了。

    鄭千帆暗罵。

    “你帶我來這幹嗎,這看起來像說話的地方?”

    他問。

    康先生向他指了個方向。

    “這就是說話的地方。”

    鄭千帆順著那方看去。

    有個被蒙著眼,堵著嘴,綁在柱子上的人,渾身顫抖著,看不清麵孔。

    “那人是誰,你要幹嗎?殺雞儆猴啊。”

    鄭千帆冷笑一聲。

    康先生沒有回答他。

    “真沒想到你辦案竟如此神速,火眼金睛啊,一下子就能看出哪有問題。能力過硬,果真是一表人才。”

    “你是指巡捕房被炸的事?看來你是清楚是怎麽了。”

    “也沒什麽,幹這事,不是你就是你日本人,你又沒理由炸了巡捕房,那剩下的懷疑對象也就隻能是日本人了。”

    鄭千帆回答。但他沒提牢頭的事。

    “那你又是怎麽知道日本人會在碼頭?”

    康先生盯著他問。

    “你也派人跟我了。”

    鄭千帆反問他。

    “保護你的安全。”

    康先生回答他。

    哼。真夠好笑的,把跟蹤說得那麽好聽。

    看來他鄭千帆現在可引人注目了,一晚上那麽多人跟著。像什麽大人物似的。

    鄭千帆想。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康先生說。

    “猜的。”

    鄭千帆回他。

    “能猜到日本人會在賭場?那鄭先生可是有通天的本事啊。”

    康先生直視他的眼睛,想讀出點什麽。

    “你還有事嗎?沒有事我要走了,我可不像你,在這閑聊上麵還會發錢,不去上班可是要扣工錢的。”

    鄭千帆不想賣了牢頭。他看了看那個被綁的人,估計是康先生拿來嚇唬他的。

    “鄭先生,別著急。這還有出戲要你看呢。”

    康先生叫住他。

    “不錯。我清楚是日本人幹的,你也確實很不錯。”

    “但你犯了個錯誤。”

    “怎麽了?”

    鄭千帆看向他。

    康先生拔出槍,上了膛,對準那個被綁在木樁上的人。

    “這漢奸可放不得。”

    隨即,他開了槍。砰的一聲,子彈劃過。正中了那人的心髒。

    血液噴濺了一地。很短一瞬,人就沒了。

    鄭千帆這才反應過來,被綁在那的,是那巡捕房裏的牢頭。

    “怎麽樣,好看嗎?以後抓住漢奸,殺了他。”

    鄭千帆愣住了。

    他走上前去。伸手解開捂著牢頭眼睛的帶子,拿下堵住他嘴的布團,給他鬆了綁。

    牢頭僵硬的倒下了,身體還有點溫度。

    但鄭千帆心中有些悲涼。

    牢頭身體的肌肉都緊繃痙攣著,雙眼緊閉,麵目猙獰,倒在血泊中。

    康先生站在他們背後,看著鄭千帆的一舉一動。

    鄭千帆讓牢頭跑,他沒能跑得掉。

    被康先生抓住了。

    鄭千帆蹲下身。

    “他的家人在哪?”

    他冷漠地問康先生。

    “禍不及家人,我沒有動他們。日本人也沒找上他家。”

    康先生回答他。

    “他是漢奸。”

    康先生說。

    鄭千帆沒搭理康先生。

    他對著牢頭說。

    “你不是信神佛嘛。這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都有夠受幾遭的。最苦的據說就是這‘求不得,放不下’,你這也算運氣,痛快幾秒,順其自然。”

    “這世道,轉世投胎也算條脫離苦海的路子。來這人間走這一趟,成了家,也算圓滿了。不必有什麽牽掛,去吧。”

    剛在醫院裏也說了,他母親一直病著,牢頭為了錢,也為了家裏人,為財為家,選錯了路子,這也是自找的。但起碼共事一場,也無須那麽絕情,不是他,日本人也一定會炸巡捕房的。

    怪就怪這世道,折磨窮人。

    鄭千帆給他念了幾句大悲咒。

    念完,鄭千帆起身。

    “看不出來你還會超度,你信佛?那我剛剛在你麵前殺了他,你不會有事吧。”

    康先生看著鄭千帆的舉動,感到很意外。

    “我不信佛,他信。”

    鄭千帆走到康先生旁邊,拿煙出來抽。

    他沒多大慈悲心,隻是同情這個牢頭。偌大的上海灘,沒有多少位置給窮人活的。

    他也並沒有要指責康先生和牢頭的事情。

    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聞數窮,不若守於中。

    鄭千帆一直記著。話說得多,聽得多,管的太多了反而增添了多少麻煩,倒不如守住心中的仁義,保持平靜。

    橐龠;音同坨月,是指用來鼓風的風箱。

    這句話出自老子《道德經》的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