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偶遇
字數:6103 加入書籤
如果透過車窗,去看那外麵的另一個世界,你是否就能見到自己的意中人呢?
這個初秋的上午,範明遠乘坐著這趟列車,要到一百多公裏之外,去尋找、看望一位朋友。
慢車,每一站都停的那一種。因此,這近兩小時的車程,範明遠有著足夠的時間,去觀看、欣賞那一路上的風景。
這列車,大致上是自動向西行駛的,於是,坐在偏北一側的車廂裏,隨著列車的行駛,範明遠就能看到,自己視線以北的那一片片蔥綠的草地,草地以北的莊稼,莊稼地更北端的連綿的遠山,都在緩緩地後移著,直到移出視線之外。仔細看時,那遠山並不像倒掛的湖麵那麽平緩,相反,它們更像是一個個圓錐體那陽光所照射的,先是偏東偏南的這一麵,那綠意甚是敞亮,甚至你還能想到翠綠欲滴這個詞語。當然,那偏西一側的山體,也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再過一會兒,隨著列車的前移,車窗自然也會相應前移,那些透出車窗的眼睛,也就會在這一片地方,停留一些時候。這樣說來,一路上的好風景,其實也在等著那些既有心又有緣的人們。
一幅巨形的山水畫,自西向東,就這樣緩緩展開著,映入乘客的眼簾。
再過了一陣子,範明遠心裏,竟然悄然湧上幾許單調與倦意。
嗯,這車窗之外的風景雖好,總是簡單、重複了一些吧?再說,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去尋訪一位朋友。而且,屆時能不能見到那位朋友,目前也還說不準。於是,此時此刻,有點懨懨欲睡,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盡管是這樣,他的目光,依然沒有收回來,依然是向著窗外。
車廂裏麵,也沒什麽好看的剛剛上車的時候,範明遠就發現,今天乘客稀少。偌大一個長長的車廂,落座率也就是十分之一二的樣子。比如說,他是臉向西坐著的,他所在的這一排座位,沒有第二個人。對麵的那一排,連個人影兒都沒有。過道的南側,也就是偏南一側的車窗下,倒是麵對麵的坐著一對小情侶。不過,人家正在啃著瓜子,聊著天,自然也就沒必要再多看幾眼了。
範明遠的眼睛,向著車窗之外,依然是睜開著的。隻是,時間久了,就沒有多少新鮮感了。而他之所以遲遲不願回望車廂之內,也隻是因為,這狹小的空間之內,更是無聊乏味。眼睛,就這樣睜著,不是也眨上幾下。再過了一陣子,迷離恍惚之中,隻見眼前先是一片清澈的河水,河水北岸,一大片草地,綠毯一般向北延伸著。嗯,草地盡頭處,那初秋的莊稼依然是那樣的綠意盎然。一些人總覺得,這些莊稼地是連成一片的,其實,每隔數十米,或是百來米,這塊地與那塊地之間,就會有一條兩三尺或是一兩米的分界線,也就是習慣上所說的阡陌中的小路了。出現這種小路的原因,一是因為主人地塊有限,二則也是為了便於旱地間的管理,也有利於相關人員的來往出入。哦,那一大片白雲似乎一下子低落了許多,將一大片輕紗飄灑在莊稼盡頭處。再過了一會兒,那一層薄薄的輕紗又飄散開去。一個身著白色連衣裙姑娘,笑意盈盈的,正沿著那兩塊旱地之間的小路,自北向南,款款走來。這一刻,那山邊飄散開去的白雲,那飄飛的裙裾,那隨風搖曳著的莊稼,構成了一幅唯美動人的圖畫。“哦,月白啊,你來了——”心神激蕩之下,範明遠險些就要叫出聲來。然而,也就在這一瞬間,他又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勁、有點不踏實。是啊,近百公裏之外的月白姑娘,此時此刻,她怎麽會在這兒呢?
也就在這驚疑的瞬間,他下意識的眨了眨眼。定睛細看之時,不覺啞然失笑那小路上,哪有什麽身著連衣裙的姑娘呢?那不過是神思恍惚之際,將那飄逸的白雲,幻化成一個人影而已!
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範明遠似乎更上了一層樓,大白天裏,光天化日之下,稍一打盹之際,就做起白日夢來。在這世上,這樣的人,似乎還真不多見。
凝神片刻之後,帶著一絲自嘲的訕笑,範明遠轉過頭來,也就將那目光收回來了。
對麵的座位上,多了一位二十來歲的姑娘!
這位姑娘,正稍稍低著頭,心無旁騖地翻看著一本書。
那麽,這位姑娘是什麽時候到來的呢?是前一個車站剛剛上的火車,還是從別的車廂轉過來的?
要說剛上火車不久,這種可能性,確實也存在。這範明遠已坐了兩三個站,卻一直忙著看窗外,前兩個站有哪些人上下車,他不曾多加留意。至於從另一節車廂轉到這兒來,也沒什麽大驚小怪的這趟列車,所關注的是你買不買票,至於坐哪節車廂,坐哪個位置,則悉聽尊便。
當然,或許你也能想象得到,對於範明遠來說,以上兩種情形,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對麵的座位上,多了一位姑娘。
由於這位姑娘沉浸在書本的世界裏,一副書人合一的樣子。凝神靜氣之後,範明遠也就打量起對方來了。
這姑娘二十來歲的樣子,秀發如瀑,那臉頰恍如凝脂,還泛出一層淡淡的暈圈來。
“哦,跟那月白姑娘倒有幾分相像,”範明遠暗自思忖道,“不過,月白的臉頰更為圓潤一些,隱隱有幾分那楊貴妃的樣子。至於眼前的這位姑娘嘛,臉頰稍顯清瘦,也就是人們常說的瓜子臉。大致說來,就像那趙飛燕——”
“哦,不好意思,”就在範明遠暗自思忖之時,那姑娘抬起頭來了,而且輕聲說道,“坐到你麵前來了——”
“哦,沒關係的,我就一個人——”範明遠這樣解釋道。
“哦,一個人?我以為,你的朋友有點事情,臨時到別的地方去了——”那姑娘這樣說道。
不難想象,她的心思頗為細膩,習慣於設身處地替別人著想。
看看雙方言談頗為投機,範明遠也就不轉彎抹角了我,我一個人,我要去看一位朋友——
“朋友?哦,是女朋友吧?”那姑娘長睫毛如小槳,撲閃了幾下,帶著一絲笑意,這樣說道。
範明遠尋思道這姑娘的話語裏,所謂“女朋友”,就是那種即將談婚論嫁的那一種,大致上也就是情侶的意思。隻是,自己目前要去尋訪的月白姑娘,似乎還不到那種程度。隻是,要將這一層細微的區別說清楚,其實也不太容易。此外,這姑娘的那一絲笑意,羨慕之中似乎又含著一絲揶揄之意。是啊,姑娘的心思,不是你想猜就能猜得出的。
“嗯,隻是,隻是一位普通的女性朋友——”範明遠試著這樣說道。
“哦,普通的朋友——”那姑娘這樣說著,“哦,你在哪兒下車?”
“在,在宜山——”範明遠這樣回答道。
那姑娘不再接他的話,而是稍稍低下頭,繼續看書了。
靜默片刻之後,範明遠注意到了,由於那本打開的書與麵前的小茶幾大致呈四十五度角。也就是說,隻要自己稍稍低一下頭,就能看清那本書封麵上的書名。範明遠這樣想,也這樣做了。向後仰了仰脖子之後,再順勢低一下頭。這一次,他看清楚了,那封麵上印著這幾個大字
聊齋誌異
“哦,看‘聊齋’,文學功底蠻不錯的啊!這原著,用文言文寫的,不少人倒是敬而遠之的。當然,如果用心看的話,裏麵的那些仙妖狐媚,倒是不乏敢愛敢恨之輩。故事情節呢,也堪稱扣人心弦。”範明遠暗自思忖著,“說真的,能夠在這樣一趟普普通通的列車上,遇到這樣一位秀外慧中的姑娘,也是相當不容易的了——”
正這樣想著,那姑娘已經抬起頭來了,而且,正靜靜地凝視著對方。範明遠隱隱體會出,那眼神分明是在說在這樣一個狹小的空間裏,你我既然能夠麵對麵的坐著,即是有緣。既然是這樣,就不能好好說上幾句話嗎?要知道,隻要列車一到站,隻要有一個人先下車,那可就是各奔西東之時了。至於下一次見麵,也不知——
“哦,你到哪兒去?”範明遠這樣問道。
“哦,金城江——”那姑娘這樣回答道。
“金城江,本次列車的終點站。過了宜山之後,再過一個多小時,也就到了吧?”
“嗯,也差不多了。哦,你去過金城江嗎?”
範明遠緩緩說道以前,也不是聽說過。不過,還沒去過——
“哦,是這樣,我還以為你去過——”那姑娘說著,語氣中似乎帶有幾分遺憾。
“哦,你到金城江,是,是有事情——”
那姑娘這樣說道嗯,我到那兒,是去尋找一位姐姐——
“哦,是探望親人——”
“這一趟,總是要走的。”那姑娘慢慢說道,“哦,你,你也一起去吧?”
範明遠心頭一顫這種話,是不是太直白了些嗎?在此之前,你我素昧平生,就這樣跟著你去,是不是有點唐突、冒昧了呢?再說,我此行,本來已有目的地,是要去尋訪另一位姑娘。誠然,此前我不曾通知過她,她也未必就知道今天我會去。隻是,想來想去,如此的見異思遷,心裏還是有點過意不去的。不管怎樣說,這都意味著對前一段感情的背叛。
唉,這樣一個上午,這樣一段偶遇,這樣一位姑娘,這樣一種邀請、這樣一個時刻,這樣的一幕幕究竟意味著什麽呢?
或許,接受這位姑娘的邀請,跟她一起去,也是一件好事情,甚至還能夠成就一段佳話“一見如故”“一見鍾情”“有緣千裏來相會”什麽的。隻是,如果這隻是她的某種客套話呢?再說,跟著一位陌生的姑娘,去到一個陌生的小城,真的就那麽浪漫動人嗎?有時候,有些事情,或許也不過是一廂情願而已。是啊,既然是素昧平生,那不可預知的事情,真的就是太多太多了,甚至,也不是我可以想象得到的,也是我難以把控的。既然是這樣,慎重一點,不是更好嗎?哦,那兩句詩
同是天涯淪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識。
或許,說得也不無道理。隻是,眼前的這位姑娘,我對她的了解,又有多少呢?誠然,從衣著、談吐、愛好來看,她不至於會算計我。隻是,如果就憑著她手捧著一本《聊齋誌異》,我就貿然前往。這,是不是傳奇故事看太多了呢?
而另一方麵,對於那月白姑娘,我至少還多一點了解。如果就此輕易放棄,是不是有點可惜呢?是啊,就在前一段時間,我甚至會產生幻覺,把那一片白雲想象成了她。這,至少也說明,我對她,還是有一定的感情基礎的。
眼前的事情,說簡單也很簡單,上車之前,我買的是到宜山的車票。現如今,隻要找到乘務員,再補一張票,從宜山到金城江,就可以等著到金城江下車了。隻是,這樣一來,事先想好的宜山之行呢?對於月白,我就這樣輕易放棄了?
“進退兩難”“進退維穀”用這兩個成語來形容我此刻的心境和處境,似乎是再恰當不過的了。那麽,為什麽會是這樣呢?我,不經意間,動了感情。或者說,有那麽一個瞬間,我心中的某一根弦,被觸動了。於是,這一時半會兒之間,我才會思如泉湧,浮想聯翩。
去,還是不去這是一個問題。
或許,慎重一點也好。或許,有些偶遇,並不是那麽浪漫美好的。或許,在得失取舍之間,我還是穩妥一點為好。
這姑娘,或許也隻是我一路上的一道風景,一個匆匆的過客而已。
。